番外一
狗蛋儿躺在他边儿上，一开始离他有一尺远，没过多久就已经一点点蹭到了他身边。
狗蛋儿没动，几秒钟之后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左航扭头看了一眼，居然已经睡着了。
“嗯？”左航看着在水里还没沉下去的半个苹果，有点儿不好意思，“没啊，挺好吃。”
“哦。”左航扭头继续往前走，手是洗了，现在半个人都滴着水，左航实在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心里一阵郁闷，转过头，看到从路那边过来几个人，是二舅他们，跑在最前面的是狗蛋，又是挥手又是蹦的，左航都怕他到跟前会摔个大跟斗。
“困了。”
“嗯，你哥最好看，比你是好看多了，”二舅乐了，拎过箱子，“走走走，回家去。”
左航快走了两步，想趁他洗手的时候甩开他，但又有点担心他会摔进水渠里，边走边回头看，没想到这家伙够了两下没够着水，居然直接跳进了渠里。
“喂！”左航吓了一跳，喊了一声。
“嗯，”狗蛋儿哭得一脸全是眼泪，“好黑，找不到路了。”
“哦。”
“脖子不舒服？”老妈看到他揉脖子，赶紧问。
“狗蛋儿快上来！”老妈有点儿不放心。
左航一个人遛跶到院子里，看到狗蛋儿正站在水龙头边用水冲自己的膝盖上刚才摔伤的那个小口子。大人都忙着，没有人管他，狗蛋儿从小爬树爬墙，摔伤划伤次数太多，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但左航有些过意不去，毕竟狗蛋儿是因为追着他跑才摔的。
“苹果不都这个味儿么。”左航又咬了一口，狗蛋儿这话说得就好像他没吃过苹果似的。
他喜欢姥姥和姥爷，也喜欢乡下的空气，但是老爸老妈工作忙，很少有机会带他回乡下。
左航走出了院子，他想去鱼塘边儿呆一会儿，姥爷在鱼塘边种了很多树，夏天呆在那里吹着风很舒服。
放暑假对于很多孩子来说，是悲喜交加的两个月。
左航打开盒子，把枪拿出来比划了一下又放了回去，狗蛋儿拿着这个的样子他想像不出来，他觉得狗蛋骑在树杈子上或者拖着扫把到处跑才是正确的形象。
“是小草莓，不是大草莓，很甜的！”狗蛋儿很有毅力地一直举着手，“吃草莓。”
“上回给战宇买的那个玩具车和枪在你屋里吧，一会儿也拿出来给妈妈，带回去给他玩。”老妈摸摸他的头。
“哥……”狗蛋儿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哎哟狗蛋儿怎么下去的啊！”老妈听到声音一回头也吓了一跳。
“嗯。”
“嗯。”
“我不爱吃鱼，”狗蛋儿追上来挨着左航走，“我妈说我就笨。”
左航跟着姥姥姥爷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后面啪地一声，回过头就看到狗蛋儿一脸通红地正趴在地上呢。
左航看着他脸上的黑道子，叹了口气：“我吃不下了，一会要吃饭的。”
“哦。”左航心一横，把这颗可能是毒果子的玩意儿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迅速转过身往前走，想趁狗蛋儿不注意吐掉。
左航顺着小路一直跑回到了姥爷家，老远就看到姥姥姥爷站在院子门口，他非常开心，边跑边喊：“姥爷！姥姥！”
“嗯。”左航应了一声，等了一会儿，狗蛋儿又没声了，估计是在说梦话。
左航伸手把屋里的灯打开了：“现在亮啦，找到路了没啊？”
“我妈说爱吃鱼的人聪明。”
“嗯。”
姥爷拉着左航聊了一会儿，姥姥把老爸老妈的房间安排好了之后开始张罗着做饭。
“可算回来了，你姥姥姥爷都着急了，我就说得这会才到，非跟我急，这不是正好接着了嘛，”二舅妈把左航身上的背拿了过去，“哎，还是我们左航好看，越长越有小帅哥的样子了。”
“草莓？”左航瞪着他手心里的小红果，这是草莓才见鬼了。
狗蛋儿继续哼哼了两声，猛地睁开了眼睛，瞪着他看了好一会才一下抱住了他的脖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哥——”
“哥你肚子疼吗？”
“咱家这塘里还有鱼吗？”左航盯着水面看了一会，一条鱼都没见着。
“吃草莓。”狗蛋儿把手举到他面前。
狗蛋儿跟了进来，趴在桌子边儿上看他。因为这是狗蛋儿小朋友的房间，所以左航没有把他赶出去，只是低头写作业。
苹果核在水面上浮浮沉沉了一会，左航惊讶地发现在它周围真的浮上来了几条大鱼，追着果核一下下地吃。
“哦。”
“大姑说九点半叫你睡觉。”
“过去点儿，热。”左航推了他一下。
“嗯！”狗蛋儿蹲到水渠边儿上往下伸手准备洗。
“我跟奶奶学做鱼，”狗蛋儿笑得眼睛眯缝着，把手里的狗尾巴草放到左航手里，“以后我学会了给你做鱼吃好不好？”
“我哥最好看！”狗蛋儿在老妈怀里喊。
“是抽条儿了，窜个儿呢。”姥姥笑眯眯地打量着左航，这个从小就乖巧听话的外孙子她是怎么看怎么高兴。
“我可以吃三个呢，”狗蛋儿一听他只是因为吃不下了才扔掉的，又笑了，“你吃不完给我吧。”
“你拿不动。”左航赶紧躲，这家伙个头儿都不够他胸口高，把包拖回去还有可能。
“手里什么啊？”姥姥想掰开他的手。
左航对着狗蛋儿看了一会儿，狗蛋儿把脸洗干净了就没有平时那么像黑猴儿了……
回乡下是开心的事，但坐火车就很郁闷，得坐快一天的火车，下了车还要坐班车，下了班车还得走一大截路，一上班车左航就靠在老爸身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左航很快地回答，狗蛋儿的玩，不是爬树就是满地招狗逗狗的，他实在玩不来。
“什么鱼这么大？”左航很有兴趣地看了一会，把自己手里的半个苹果也扔进了塘里。
含了一会，他感觉身后的狗蛋儿应该没注意他了，往路边靠了靠，刚要张嘴吐，狗蛋儿突然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哥你来看刺儿虫！”
“没事儿，”二舅头都没回地往前走，“天天在渠里泡着，水不深，甭管他了。”
“姐你真的别管他，成天就这样，”二舅妈拉住老妈，“什么时候能有左航一半省心我就圆满了。”
左航被吵醒了，听到这动静吓了一跳，赶紧翻身看过去。狗蛋儿闭着眼，腿蹬来蹬去的。
吃完了饭左航听着姥姥二舅他们跟老爸老妈聊天，没多久就觉得困了，于是回了狗蛋儿的屋子，打算写写作业就睡觉。
“哦。”左航想了想，把这个狗尾巴草手镯戴在了手腕上。
“哥你饿了吗？”狗蛋儿在他身后跟着，一会揪棵草，一会捡块儿石头地转悠着。
“给我哥的，”狗蛋儿跑到左航面前伸过手，张开手指，“刺儿虫。”
左航想说我不敢吃你做的鱼，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他低头看看狗蛋儿给他的草，用几根狗尾巴草编成的一个小圈儿：“这是什么，你的尾巴啊？”
狗蛋儿手心里正扭来扭去的大胖虫子把左航吓得直接一扭头撞在了门上，他不怕虫子，但觉得犯恶心：“拿开！”
刚在塘边站定，身后狗蛋儿的脚步声就一串追了过来。
“你跑什么。”左航看着已经跑到他面前的狗蛋儿，还是没怎么变，黑啾啾的，跑得一脑门汗。
“苏战宇——”远处传来了二舅妈的声音，“野哪儿去了你！”
“不疼，干嘛。”
“哥。”狗蛋儿挨到他身边拉了拉他袖子。
“我长个儿了，爷爷早上给我量的。”狗蛋儿搂着老妈，看上去开心得不行，还一个劲够着脑袋往左航这边看。
“奶奶肯定做鱼了，哥你是不是爱吃鱼啊？”
“吃呀。”狗蛋儿看他拿了一颗，心满意足地笑了，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颗。
“哥……哥……”半夜狗蛋儿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还一个劲哼哼唧唧的。
“哎呦我的宝贝儿哎！”姥姥也小步跑了过来，弯腰一下搂住了他，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让姥姥好好看看，姥姥都多久没见着你啦？想姥姥没？”
“手镯，”狗蛋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给奶奶也做了一个。”
后面没了声音，左航走了几步觉得有点奇怪，刚要回头看看，又听到了狗蛋儿气喘吁吁的声音：“哥！”
“嗯，平时你二舅他们也不怎么管他，养得跟个小野孩儿似的。”
“唉呀，干嘛？”左航转过头，看到狗蛋儿手里捧着几个小小的红色果子。
左航看了看他的手，没有看到黑泥儿，于是接过了苹果。一口咬上去的时候他发现有点不对劲，把苹果拿到眼前看了看，又伸舌头舔了舔苹果皮，怎么有点儿咸？
老爸乐了，拍拍他的头：“还是我儿子乖啊。”
狗蛋儿没说话，傻呵呵地笑了一会，往身后的草地上躺了下去。
再看身边的狗蛋儿，正两只手捧着苹果啃得起劲，左航叹了口气，手还是没洗干净啊。
左航有点儿无奈，狗蛋儿那小爪子上的黑泥儿估计都蹭老妈衣服上了。
“哎哟战宇真乖，”老妈弯腰把狗蛋儿抱了起来，“让大姑看看，长大点儿了没啊？”
“哦。”左航咬咬牙，咬了一口苹果，努力忽略掉苹果皮儿上因为狗蛋儿抓过而留下的淡淡咸味儿。
左航也没搭理他，只是埋头写，过了很长时间，狗蛋儿才小声说了一句：“哥，九点半了。”
左航躺在床上，乡下的夜晚还是很凉爽的，开着门窗，屋里会一直有微风，带着花花草草的味道。
“哥，吃苹果，”狗蛋儿跑到他身边，递过来一个苹果，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奶奶刚给我的，洗过的。”
“初一是什么？”
“洗过的。”狗蛋儿咬了咬嘴唇。
左航顺着路边的水渠慢慢跟在大人身后，天气有点儿热，但时不时会有风吹过，还是很舒服，而且空气里那种青草的甜味儿他很喜欢。
“哦。”左航还是趴在桌上，狗蛋儿啊。
左航是第三种孩子，他每天用一小时写作业，不提前，也不推后，按步就班。
“没有。”左航背起包往车门走，售票员一个劲催着下车，他又回头过去想帮老爸拖箱子，每次回来就这里最烦人，小破班车上挤满了人和各种行李，还有各种动物。
“好好走道儿都不会，”姥姥心疼地又回头跑过去，把狗蛋儿从地上拎起来，看到他膝盖上划破了一道小口子，“疼不疼？跑什么呢你？”
“哥，”狗蛋儿嘟囔着，“以后我长大了，就去你那里，奶奶说去念大学。”
“好玩么？”
二舅和二舅妈走了过来，左航没再管狗蛋儿：“二舅，二舅妈好。”
“哥，奶奶说你上初一了。”狗蛋儿一边啃一边冲他乐。
“就是初一。”
狗蛋儿胡乱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咧嘴笑了：“找到了。”
“大姑父！大姑！哥！”狗蛋儿一笑就找不着眼睛，就看见牙了，没等左航反应过来，他抬手就要拿左航背着的包，“我帮你拿！”
“我弄给你看。”狗蛋儿站了起来，把手里吃剩的苹果核儿扔进了塘里。
“嗯。”左航拿着苹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不疼，”狗蛋儿满不在乎地笑着，还举着一只手冲左航喊，“哥！”
“战宇，”左航推了推他，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做恶梦，他以为是犯什么病了呢，“苏战宇！”
“不疼，”狗蛋儿转头看到是左航，立马笑了起来，“哥我们去玩吧。”
“二舅妈！”左航喊了一声，转身往回走，“走吧回去吃饭。”
狗蛋儿也很有耐心，安静地趴着，没像平时那样缠着他一直说话。
有的孩子会咬牙切齿地在放暑前一个星期把大部分作业都干掉，好处是这两个月可以安心地玩，坏处是别人在玩的时候你在埋头干作业，有的孩子会假装没有暑假作业，疯狂两个月，到假期结束前一个星期才会很不情愿地记起自己还有一堆的作业是空白的，好处是可以找别人的来抄，坏处是这阵儿是抄作业高峰期，你可能找不到可以抄的作业。
“有啊，”狗蛋儿坐了起来，“可大了。”
老妈出去以后，左航站起来把凳子拖到柜子旁边，站上去把柜子顶的两个大盒子拿了下来，这是老妈上个月买的，遥控车和一把很漂亮的玩具枪。
“嗯，”左航趴在桌上，把铅笔头放在嘴里咬着，“一会儿就收拾。”
“嗯，去吧。”左航闭上眼睛应了一声，迷迷糊糊睡着了。
“你困了？”左航合上书，他知道自己要不睡，狗蛋儿小朋友肯定是不会睡的。
但左航的想法不同，他不想把作业提前写完的唯一原因是他不喜欢应付那些在最后关头来借他作业去抄的人，借谁都得落个埋怨，说没写完就好多了。
“为什么不吃苹果啊？”
“左航怎么瘦了！”姥爷过来揉着他的头发，“你妈就是不行，养个孩子越养越瘦！这几天得给我外孙做点好吃的！”
“啊——”他很郁闷地喊了一声，拔腿就往前面跑，刺儿虫你个头啊，谁要看，“你别跟着我了！”
“我怎么一条也没看到啊。”
“看鱼呢！”狗蛋儿冲着那边闭着眼用力喊了一声。
左航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远处有人大喊大叫的：“哥——哥——”
左航吓了一跳，直接把果子咽了下去。
左航无奈地从他手里拿起了一颗，就手指头那么点儿大，看上去是有点儿像小号版的草莓，但肯定不是草莓，而且还没有洗，有几颗上面还带着小虫子，左航犹豫着要不要放进嘴里，会不会被毒死？
左航抬头看了看钟，很准时，再看看狗蛋儿，他眼睛都有点迷瞪了。
左航边走边回头，看到狗蛋儿很很认真地站在到他腰深的水里认真地把手洗了，然后几下爬了上来，一路小跑着追了过来：“哥！”
“你哥跟没跟你一块啊，吃饭了！”二舅妈也喊，“你不是中午饭刚吃完就喊着饿了吗！”
“左航啊，”老妈进了他屋里，“收拾一下你的衣服什么的，明天咱们去姥姥家住一个月。”
没走几步，狗蛋儿就从老妈怀里挣扎着要下来，老妈只得把他放了下来，左航看他脚一着地扭头就冲自己跑过来了，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这么烦人呢？
“疼么？”左航走到狗蛋儿身边，弯腰看了看。
“你……”左航看了看跟影子似的跟着他的狗蛋儿，“不算笨吧。”
“去洗个手吧。”左航强忍着才没有蹦到一边儿去，赶紧指了指旁边的水渠。
“我也要上初一。”
“草鱼，”狗蛋儿看到他扔苹果，愣了愣，“哥，不好吃吗？”
他把盒子抱到客厅放到桌上，看到老爸老妈正在把几件新衣服放到箱子里，他蹲到箱子旁边看了看：“给狗蛋儿买的吗？”
“哦。”
“睡吧，就开着灯了，”左航躺下，这回狗蛋儿挨着他搂着他胳膊的时候，他没再推开，他怕狗蛋儿接着哭，他困得厉害，“哭包。”
“好吃吗？”狗蛋儿偏过头一直盯着他。
把行李都折腾下车以后，车冒着一阵黑烟走了。
“新衣服他穿上没两天儿也会破的。”左航帮着老爸把盒子放进箱子。
左航翻个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慢慢也睡着了。
下车时老爸叫醒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脖子酸得厉害。
再说狗蛋儿之前肯定玩泥儿了，要不就是爬树了，手脏得跟画了画似的。
老爸对这一点很满意，每天玩了玩了，写作业的这一小时还能收收心，不至于开学的时候野得在教室里坐不住。
“怎么了啊？做梦了？”左航赶紧拍拍他后背，小孩子就是麻烦。
“想了，还想我姥爷了。”左航搂着姥姥的脖子，姥姥身上花露水的味儿他非常熟悉，他喜欢这个味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