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行行行，二叔我们都回去，”苏月拍拍苏战宇的后背，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爸就不愿意让人陪，谁陪跟谁急，回吧。”
“没睡好，你一晚上出来进去地折腾，”左航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拍了拍他的腿，“别太担心，前段儿家里人都在，事儿都安排好了，你爸腿好点儿就能出院。”
“现在挺稳定，看看再说吧，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那行吧，”老大有点儿不爽，但还是在请假条上签了字，“庄鹏没意见就行，尽量早点，最近活多。”
几个人出了医院，站在道边儿商量住的事。因为二舅一家一直跟老人住在一块儿，现在二舅出事儿，姥爷还不知道，苏月是以出差的理由过来的，姥爷没起疑，但要苏战宇和左航都回来了，还赶着大晚上的到，老爷子就该有想法了。
他停下了推门的动作，这小子全身紧张的状态让他心疼得很：“战宇。”
左航推开了病房门。
“嗯。”
“我睡懵了……”空姐推着车走开之后他才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低声说了一句。
“走吧，”左航看了看时间，“你一会上了飞机睡会儿吧，下午还要坐车，你这脸色你爸看了得担心死。”
“真的，小时候你总不搭理我，也不愿意带我玩，但是你上哪我都跟着你，你也不生气，奶奶让你教我写作业的时候你也总是特别有耐心……”
“让你们回去就回去！我又不是动不了！弄得跟要死了一样干嘛！”老爸突然拍了一下床板，非常不高兴地提高声音喊了一嗓子。
“嗯，不过为什么不打了？”左航昨天晚上听到他这话的时候相当惊讶，但苏战宇什么也没解释。
“您还写过作业呢？”左航有点惊讶，他记忆里都没有狗蛋儿上过学的片段，除去跟在他身后转，别的时间这小子永远都在树上墙上或者河里。
赶回家的时候左航发现苏战宇只带了个小包，但手上拿着冰球杆，他愣了一下：“你带杆子回去？”
左航一早赶到公司请假，老大脸都绿了：“你不是上个月才请了假么？又有事？”
苏战宇看着他，眼睛里一片迷茫，接过空姐递过来的茶之后才突然被扎了一下似地坐直了身体，靠回了自己座位里。
果然是因为这个，左航昨天想了半天，也只有因为费用问题能让苏战宇放下投入了这么多精力的爱好。
“好好睡觉，你跟你哥你俩脸都难看死了。”老爸整理了一下被子，闭上眼不再看他们。
“您的咖啡。”空姐把咖啡递了过来。
“我陪我爸吧。”苏战宇趴在床沿儿上没动。
“那你俩就在县城找个地方住吧，”苏月看了看时间，“赶紧去，咱这里不比城里，统共也没两家旅店，一会别找不着了。”
“那哪行啊！”苏战宇急了，扭头看着老妈，“你们回去吧，我呆这儿得了。”
“放松点儿，你这样子你妈看了该难受了。”
几个人在病房里聊了一会，医生过来查完房，小护士就进来通知说探视时间到了，让家属不陪床的回家。
“都别陪，都回去，这连个陪人床都不让弄，谁坐一宿也撑不住。”老爸挥挥手。
“怕屁，”左航心里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我陪着你呢。”
“比赛第一场一完就来了，没顾得上说。”苏战宇笑笑，目光看向了病床。
“那是因为你半夜喷嚏打个没完，喷我一脖子唾沫。”左航对这事儿倒是有印象，不过那会儿他还想不明白为什么狗蛋睡觉非得脸冲着自己。
左航接着说：“旁边的人很鄙视地看着他，告诉他，我们还没起飞呢，那本来就是蚂蚁。”
“嗯，不过这事儿你先别急着决定，这阵儿完了再说。”左航不知道苏战宇对冰球有多喜欢，但昨天说出不打冰球时苏战宇失落的表情他很难忘得掉。
苏战宇转过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左航说完之后自己先乐了两声，然后看着苏战宇，苏战宇也还是看着他，没有笑，脸上还是之前的表情，过了好一阵才叹了口气：“哈哈。”
苏战宇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轻轻叹了口气，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哥。”苏战宇捧着杯子看着他。
苏战宇不知道是清醒还是没清醒，整个人都靠了过来，手顺势往左航腰上一搂，下巴搁在他肩上：“谢谢。”
“滚蛋，我怎么样的人了。”飞机广播中传出了跑着调的中英文女声，左航把安全带扣上了。
“他肯定没意见，谢谢老大。”左航拿了假条赶紧走，他还要赶回去，飞机是下午两点的。
“行吧，我回去说说。”苏月点点头。
这笑容在左航眼里看来相当地别有意味，他点了点头，狠狠地使了点劲儿把手抽了出来，惯性让他差点一巴掌甩在苏战宇脸上。
“我有点儿害怕，心慌。”
“冰球装备太贵了，随便一套好几千，好点儿的就更不用说了，你给我买过杆子，你知道价的，”苏战宇皱皱眉，“我爸现在开不了车，后边儿还有用钱的地方，但现在不能跟我爸说不打了，他肯定急。”
他斜眼瞅着苏战宇：“那您真是瞎眼了。”
俩人都没再说话，头天都没睡好，没多久就都睡着了。
“哦。”苏战宇往弦窗外看了一眼。
“你先摸摸我哥给我买的杆子过瘾吧。”苏战宇转身去拿杆子。
“别废话，听我的。”
“别打岔行么，”苏战宇在他腿上捏了一把，“冬天的时候咱俩睡一块儿，半夜你还给我掖被子，那会儿就觉得你特温柔。”
工作日坐飞机的人少，左航挑了两个人连着的座，苏战宇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把行李塞好坐下等飞机起飞的时候，左航拍拍他：“我给你讲个笑话。”
“他一上飞机，就很紧张地盯着窗外看，”左航笑了笑，“然后很惊讶地跟他旁边的人说，哎你看，真的就像蚂蚁一样。”
“反正就觉得你好，”苏战宇对左航的解释并不在意，“还觉得你长得好看，我爸还说呢，说左航皱个眉也比我儿子傻乐好看……”
“得，”苏战宇还想说什么，左航拉了他胳膊一下，他只好拎着包站了起来，“你休息吧，明天一早我过来。”
“庄鹏先帮我一块儿弄着，我交活之前肯定回来了。”左航盘算了一下时间，替庄鹏默了一会哀。
“不是说不告诉这小子么，”老爸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他身后的左航，但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激动，“多大点儿事啊，课都不上了，你也不上班了？”
二舅妈在一边整理着桌头柜上的药，大舅家的表姐苏月在床边跟二舅边看电视边聊天，听到门响，苏月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两个人，一下跳了起来：“你俩怎么来了？”
“必须帅啊，这可是我弟，”左航笑了，“二舅，今儿太晚了，比赛录了一个多小时呢，明天慢慢看。”
“混蛋……”庄鹏看着他，手里握着咖啡杯，一脸悲愤，“你怎么忍心看着我每天为你加班到深夜！”
“爸，”苏战宇接过水喝了一口，凑到床边冲老爸乐了一下，“气色还不错。”
“哦，”苏战宇背上包跟着左航出了门，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色不好么？刚我照镜子怎么觉得自己英姿勃发呢？”
不知道睡了多久，左航迷糊中听到了身边空姐轻柔的声音，他睁开了眼睛，看到是送饮料过来了。
站在病房门口时离探视时间结束还有一小时，为了赶时间，他俩没有坐大巴，直接打了个车过来的。
左航看到他带着笑的脸在转过身之后很快就消失了，眉毛拧成一团，他就笑给他爸看的，一扭头就撑不住了。
“开个标间吧。”左航看这家旅店也不怎么样，但实在不想跑了，掏了身份证出来。
“哥……”
“所以说你跑来没必要不是，”老爸看了他一眼，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跑这一趟累了吧。”
“去吧，千万别想我。”
左航知道他是又想起二舅的事了，伸手握住了苏战宇的手：“睡会儿吧。”
“好。”苏战宇吸了口气，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
县里比不了城里，就那么几家破旅店，一般都是几百块就能包月住，空房没几间，他俩跑了几家，总算找着一家说有空房的。
“那你手上那几个程序打算怎么弄？下周就要调好了交给人家的。”
左航看了他一眼，没说出话来，这屁孩子精神还正常么？
“靠，不好笑么？”左航有点郁闷，这笑话是当初跟庄鹏一块儿出差的时候庄鹏给他说的，他笑了老半天。
左航控制着自己想把苏战宇直接砸出窗外的冲动，转脸看着他：“您睡醒了没？”
“谢了大庄，回来请你吃饭，开机密码你知道。”左航对他抱了抱拳。
“先生喝点什么？”空姐弯下腰问他。
左航和苏战宇都被吓了一跳，之前看着心情相当不错的人，这会突然就怒了。
“你不也一样么。”左航笑笑。
“嗯？”
“二舅您这话说的，现在告诉他我都担心他揍我了，哪有一直不说的道理，也不耽误什么，呆两天就让他回学校了。”左航笑笑，找了张椅子坐下。
“你二舅现在情况怎么样，我媳妇儿认识不少医生，要不要打听一下？”庄鹏把左航的移动硬盘拿到自己桌上。
“我对你好么？”左航想了想，“你是不是穿越了？”
“是喝咖啡吗？”空姐很礼貌地冲他笑笑。
“那明天我们再过家里吧，就说战宇比赛完了有两天休息时间，想爷爷了，之前他不也没出过远门儿么，”左航知道苏战宇还有不少话想跟二舅妈说，但现在也没办法，只得拉着苏战宇先找地儿住，“姐你们今儿晚上回去先给我姥爷编点儿瞎话，也不能来一趟不回家看看啊。”
“不累，我哥买的机票，然后打车过来的，”苏战宇把老爸扶起来，扫了一眼被子，右腿空下去的那一块刺得他眼睛一阵发涩，他偏了偏头，“爸，以后什么事儿也别瞒着我，没必要。”
“家里有急事。”左航努力忽略老大不怎么美妙的表情。
“这笑话我初中的时候就听过了，”苏战宇一脸沉痛地看着他，“哥，我真不明白，就你这样的人，以前居然还能交那么多女朋友。”
背着身子的大舅妈猛地转过身，因为怕二舅不让苏战宇回家，事先他们并没有通知二舅和二舅妈要过来，这会她猛然间看到了儿子，声音都有些发颤：“战宇？”
“我……”苏战宇看着老爸，有点不能接受，他大老远地赶回来就是为了陪着老爸，现在居然要被赶出去。
“这点不算什么，好了装条假腿，不开车还能干别的，”老爸一脸轻松地笑了笑，“不跑车了没那么忙，没准儿以后你比赛我还能去看呢。”
“儿子啊，你们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啊。”老妈在他脸上摸了好几下。
“没情趣，不会讨姑娘喜欢，不收拾屋子，不会做饭，唱歌跑调，连说个笑话都过时好几年了，”苏战宇笑着扳着手指数了数，“大姑说你以前还不少姑娘追，你真是一个奇迹。”
“有一人个，从来没坐过飞机，”左航调整了一下坐姿，他俩个头都不小，坐在位子上有点儿憋得慌，腿都能顶着前面的座儿了，“这人就听说在飞机上往下看的时候，人都跟蚂蚁似的。”
苏月拿了两瓶水递给他俩：“二叔你也是，还把战宇当七八岁小孩儿呢。”
“都瞎了十几年了，习惯了，”苏战宇闭上眼嘿嘿乐了一会，“哥，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对我好。”
“你什么你，”老爸看了他一眼，“你们在这儿围着，就跟我马上要不行了似的，别扭不别扭，明儿再来吧，走走走。”
左航看他一脸睡意，火也发不出来了，只得喝了口咖啡：“还四十分钟到了。”
苏战宇在冰球场上充满了了力量和速度的身影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左航把桌板放了下来，还没把杯子放好呢，就听到耳边苏战宇迷迷瞪瞪的声音：“美女，给我茶。”
“喝咖……”左航抬手想指一下咖啡，但抬手未果，他转过头才发现手还被苏战宇抓着，瞬间有点儿尴尬，赶紧抽了一下，但苏战宇哼哼了一声，在梦里不定想什么呢，反正抓着他手不松劲。
“不笑不给钱啊。”苏战宇低头把俩人中间的扶手放了下去。
“嗯，我就是觉得他老死撑着装没事儿我不好受。”苏战宇低头看着自己的鞋，一想到老爸那种故意装得平时没两样的语调，他心里就难受。
他脸色不太好，左航有点儿担心，昨儿晚上自己也没睡踏实，能听到这小子半夜在屋里出去进来的晃了一宿。
推门的时候左航碰到了苏战宇的手，冰凉。
“嗯，又不费事，我爸想看，上回说生日你给我买了碳纤杆，他就说回家的时候带着让他看来着。”苏战宇一边说一边检查窗户有没有锁好，煤气有没有关。
“对了，是不是你航哥给你录像了啊，”苏月坐到左航身边，胳膊碰了碰他，“帅么？”
这几天都是苏月过来帮着照顾二舅，她离得近，坐车过来一个多小时，二舅恢复得还不错，本来还想转院，但现在看看应该是不用了。
“妈。”苏战宇把包往地上一扔，过去搂住了她，老妈瘦了，憔悴了很多，他心里难受得不行。
“没标间，只有大床房。”前台小妹头都没抬地说。
“我不打球的事儿先别告诉我爸。”苏战宇很快地反握住了他的手，拉到自己面前。
左航一直没觉得自己有多优秀，起码不像他在面对家里亲戚时表现出来的那样正直稳重犹如十佳青年，但被苏战宇这么一说，他瞬间觉得自己就被跟原来合租的那位博士归到一类里去了。
坐到机场大巴上之后，苏战宇才又在他耳边补充了一句：“哥，你脸色也不好，我爸看了你这样子该说我祸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