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稚子之心
只是这样的安排，恐怕对梦茜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原本是父女俩相依为命，虽然父亲冷酷严肃，但是对她而言还是唯一的。现在又凭空多了一个女人与她分宠，难怪她变得更加孤僻反叛。
何槿寒的目光紧盯着屏幕，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董悠然相信自己的话他已经听进去大半了，于是她决定奉上最后的忠告：“‘受挫性’是时下很流行的一个词，是指面对挫折的承受力和自我调节能力。就像在这场比赛中，面对结果，有人会品尝到胜利的喜悦，而更多的人则是要体会出局的怅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难发现落选的小宝宝们虽然没有取得预期的成绩却并没有为此而难过，他们很快就和小朋友一起去玩了，依旧很开心。然而，经受不了挫折的正是我们这些大人，孩子们甚至不知道走出赛场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开心。但是家长的情绪很快会传染给孩子，这就是影响。”
“认真审视就是说，您所提到的每一个细节我们都会公正客观地去回放。”董悠然站起身走到门口，对走廊外面的ann低声叮嘱几句。
“当然，把梦茜送回家，你陪我去。”他的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冷森森的有些吓人。
“因为女人都会喜欢。”他紧盯着董悠然，但是目光十分飘忽，像是透过董悠然再看另外一个人。
“你一定注意到了在比赛之前，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教室门口，这是老师宣布比赛开始的时候，你看她的表情，依旧是盯着门口，但是满脸的情绪只凝成两个字——失望。您一定知道梦茜为什么失望？”董悠然指着屏幕有些动容。
“就这样？”他问，仿佛心存疑惑。
董悠然看在眼里感触颇多，她的眼神暴露了她的心事。何槿寒眉头微挑：“怎么？你有话对我说？”
董悠然再次打开视频，并在某个特定的画面点了暂停，于是屏幕上留下一个大大的特写。
梦茜是个别扭的小孩，早熟又有些敏感，这些感觉在停车场初遇时，董悠然就感受到了。然而今天，在儿童心理和关键期教育理论的支持下，她才真正意识到梦茜的问题出现在哪里。
很快，ann拿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又插好硬盘和数据线。
瞬间的迟疑之后，他转而望着妻子：“带上梦茜，别耽搁了，我晚上还有个活动。”
这是长安街上唯一的旋转餐厅，位于国际饭店的28层，在北京的观景餐厅中已称得上“老字号”了。这里可以容纳一百多人同时用餐，从地面到餐厅的高度将近百米。餐厅转一周需两小时左右的时间，刚好是细品一顿美餐的时间，而在这两个小时里中粮广场、北京火车站、东方广场、王府井大街、老北京四合院一一从眼前掠过。一边享用美味佳肴，一边就已经看遍了长安街景。
董悠然自顾自地吃着，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并不轻松，所以首先要填饱肚子，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我知道。所以才送她去学钢琴、古筝、舞蹈、少儿英语还有你们这个思维训练。我已经给了她最好的！”他言之切切，仿佛自己被冤枉了一般，有些委屈。
“呵呵！”董悠然笑了，“你对女人的了解很准确。可是，你却偏偏忽视了一个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一个女人！”
“那么，请你告诉我，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他摆出一副虚心聆听的模样。
“是你？”梦茜看到了董悠然。
只是她没有想到，画面中的那个孩子竟然是何梦茜。
就在此时，咨询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
何槿寒只吃了几片生鱼片，喝了几口清酒然后就挂筷了。
“是个女孩子。所以，所有女人和孩子所需要的、憧憬的、在意的，她全都渴望得到。”董悠然用餐巾擦了擦嘴，向后一靠，摆出一副要秉烛长谈的样子。
听主课老师说她很聪明，与她母亲陈述的一样，每个游戏环节和训练单元，她都是最早吸收的。然而今天的比赛，她却一反常态。
“会议刚结束，你在这儿吵什么。梦茜呢？”他目光掠过妻子，不经意地瞥到了董悠然，然而他微微一怔，显然他也认出了她。
“那么，我该怎么做？”何槿寒终于放下所谓的自尊，面色诚恳地问道。
“就这样！”她脸上漾着暖暖的笑容，目光中闪烁着坚定和祝福。
“是我！”董悠然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孩子平行，然后面带微笑张开双臂。
比赛开始以后，她还在左顾右盼，不是啃啃手指就是坐在椅子上转来转去，再或者是低着头揉搓自己的衣角。
她终于停下来，静静地注视着何槿寒，脸上是温煦的笑容和隐含的期待。
“啊？什么活动？需要我出席吗？”jolin满脸的恭顺，此时的贤静与刚刚的暴怒、叫嚣简直判若两人。
“很简单。今天回家以后，大声喊她的名字，然后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认真地告诉她你很爱她。”董悠然的眼里隐隐有光彩流转，看起来灵动至极。
“怎么会这样？她根本没有认真答题！”年轻的母亲跳了起来。
在面对这位家长之前，董悠然已经大致向在场的老师和裁判了解了当时的情况，于是自然心中有数。
“你是说昨天jolin因为比赛结果的事情去找你们闹？那么，我代她向你们道歉。”何槿寒淡淡地说着，目光中是一片混沌之色。
何槿寒目不转睛地盯着董悠然，想要辩驳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我不听你说！”她跳了起来。
董悠然摇了摇头：“不是她，我想说的是因为妻子的过世，你潜意识里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看似你更加努力地工作，给梦茜创造最好的物质条件，但是你的心从来没有向她敞开过，你在内心深处是排斥她的。因为你始终不愿承认，她是妻子用生命换来的。这就是面对挫折，你的处理方式。而梦茜也一样，你没有按约定来看她比赛，所以她失望了，这对她也是一个打击，沉浸在这样的打击里她无所适从，什么比赛、什么规则，她都不管了。这就是面对挫折，她的处理方式。其实孩子就是在copy父母的言行，这话一点儿不错。你也许不愿承认，但事实上你影响了她，而这种影响不是积极的、正面的。”
董悠然抬起头，目光投向何槿寒，没有说一句话却传递出很多重要的信息。
“请你稍安静，静静心。智商不代表能力，我们培养的是孩子的能力，而能力受很多因素影响。”董悠然试图解释。
董悠然想了想，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放了两段视频，一段是孩子在平时上课时的表现，一段是昨天在比赛时的实况录像。
何槿寒看完之后，眉头紧皱，他指着电脑问道：“什么意思？”
“现在她的情况还不算严重，还可以调整，如果继续下去，就会成为所谓的‘问题’儿童。虽然这在很多单亲家庭都会存在，但是我想这一定不是你想看到的。”董悠然似乎有意把问题的程度严重化，“关于‘社会性’，其实人并不是自然界中唯一具有社会性的生物。自然界中，还有很多生物比人更具有社会性，比如蚂蚁、蜜蜂等。就说蚂蚁，这是一种平凡卑微的小动物，它们在人们最不注意的地方繁衍生息，它们的精神却是人们力所而不能及的。我认为，蚂蚁是一种卑微又不卑微的动物，卑微的是它的体积，不卑微的是它的精神。面对困难和挫折时，蚂蚁的勇气让人敬佩。”
确实是一个难缠的角色。一开始就上纲上线，把问题复杂化。董悠然想了想：“您先喝口水。孩子现在和小朋友一起玩，有老师带着，你完全可以放心。您提出的问题我们一定认真审视。”
“好好好。”jolin扭动着曼妙的身姿，仪态万千地走出咨询室去活动室接孩子。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董悠然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担心和焦虑。
“来，一起看看吧！”董悠然将电脑放在中间，屏幕里是刚刚结束的那场比赛的全程录像。
“我能给她的都给了。”他真的很敏感，不管董悠然说得多么婉转隐讳，他都立即洞察并在第一时间作出回复。
原本对于比赛的置疑可以就此打住，然而没想到她却更加怒不可遏：“你们这是什么学校，不是训练孩子思维能力的吗？注意力不是其中的一项能力吗？孩子在比赛中都不能全心投入，原本智商200的超常儿童让你们教成了多动症，你们该怎么负这个责任？”
“那为什么要约到这儿见面？”虽然只见过两面，但是董悠然可以肯定对面这个男人很自我，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而且应该是以自我意识为主导的。
“那次的事情我也很后悔，所以我才在最短的时间里给她找了一个母亲。”凝视着窗外，缓缓道出一段他并不愿意提及的伤心往事，“梦茜的亲生母亲，生下她就去世了，我一直是一个人带着她。我承认我对她很严格，但并不是不关心她，只是平时工作太忙顾不上来。那天在停车场，你骂醒了我，所以我才开始考虑再婚的事情。”
“槿寒！”jolin的神情瞬间发生的180度的转变，温柔清纯中透着优雅的气息，语调和缓笑容如水，“你怎么才来？”
“叫我jolin好了。”她满脸的气愤，“我们家connie很聪明，上周我还带她去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做过测评，智商200，绝对的超常儿童，居然在这么一个游戏性质的比赛中连前三名都没有拿到，这太不可思议了。我认为你们的比赛设置有问题，现在的孩子心灵是多么脆弱，这种不正常的打击会给我们connie在今后的成长上带来阴影的，我一定要投诉你们！”
“她不算女人，只是个孩子！”他明白董悠然的意思，但是断然否定。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个jolin看着如此年轻。
而他并没有弯下腰将她抱起来，只是微微侧身，于是梦茜满脸失望，只好依偎在他的腿上。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笔挺的黑色上装，他的眼睛也依然显得那样惹人注目，清澈、明亮，带着一丝焦虑和隐隐的怒意。他正是何梦茜的父亲，何槿寒。
此时此刻，因为用餐的客人寥寥无几，就成了一个最佳的谈话场所。
他面色阴冷，酷如冰霜，闪过不易被人察觉的惆怅：“她，有什么问题？”
“我在这里上班！”董悠然指了指自己工服上别着的胸卡。
何槿寒点了点头。
梦茜稍稍怔了怔，随即便突然扑进了她的怀里。
“我答应来看她比赛，但是我来晚了。”他仿佛不愿意承认，紧接着说了一句，“所以她就有理由去放弃比赛。用这样的成绩来惩罚我？”
董悠然紧紧把她抱在胸前，用手轻抚着她的脑后。心理学家说过，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抚触，因为当她们还是一个小婴儿的时候，母亲就是用这样的姿势托着她们的头，给她们喂奶，哄她们睡觉，所以这样的手法最容易让孩子获得安全感并且与你真正亲近起来。
所有准备好的理论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都变得苍白无力了，董悠然瞪大眼睛：“你是孩子的父亲，父亲的责任不仅仅是负担她的衣食住行。”
董悠然想，他应该能懂，因为他是父亲。
“不是，她只是想用一个好成绩去引起你的关注。但是她发现她错了，她以为你根本不在意她。就像那天，你居然会把她锁在车里。”董悠然很奇怪，现在每个家庭都把孩子当宝贝，现在居然会让她碰到这样一对奇怪的父女。
“什么叫认真审视？你打算怎么处理？”带着蓝色隐形镜片的眼睛幽幽泛蓝，面色如霜，眉角轻皱，冷峻而凌厉的气势让人无所遁形。
“回放？”她好像没明白。
“所有的人在各种活动中表现出来的种种特性，经过抽象和归纳，称为人的本性。为了便于研究人的本性，一般把它分成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两个方面。人的自然属性，也称为人的生物性，而人的社会属性是人作为集体活动的个体，或作为社会的一员在活动时所表现出的特性，就是情绪、情感，也可以说是在社会中与人交往与沟通的能力。jolin说梦茜的智商在200以上，可是智商只是一个参数，并不代表什么。孩子的社会性能力会直接影响到她的思维和学习能力，也影响她今后的生活和成长。”董悠然又打开一个文件，这里面有一些特殊孩子的案例，没有什么比这些真实的案例更有说服力的。
他静静地在听，只是当董悠然说完以后，他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爸爸！”一个打扮得如同秀兰邓波儿一样的小可人儿冲了过来，她伸开双手，渴望扑进他的怀抱。
董悠然点了点头：“关于梦茜，如果你真的关心她，希望可以跟您约个时间谈一谈。”
“社会性？”何槿寒眉头深锁，似乎在努力理解着这个名词。
“梦茜很聪明，可是如果她在社会性、个性方面不能得到良好的发展，会极大地影响她以后的学习和成长。”
“别说得这么绝对！”董悠然对上他的眼睛。她有些奇怪，这个外表看起来坚毅冷酷的男人为什么眉宇间总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呢。她摇了摇头，尽量把对这个男人的好奇从脑海中赶了出去，言归正传：“你有没有主动地弯下腰，半蹲在地上拥抱过她？你有没有耐心地倾听她在幼儿园里学到了什么，遇到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或者是受了什么委屈？你有没有把她抱在膝上，与她目光对视，把你对她的关怀和喜爱通过眼神和言语传递给她？你有没有陪她一起疯玩得满头大汗，尽情嬉闹欢笑过？”
他确实懂了，所以第二天，他约董悠然在星光旋转餐厅见面。
“怎么是你？”他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