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宫门番外（一）

    如今这京中谁人不羡慕毛氏嫁得好，当初毛家榜下捉婿，不过挑了一个清隽的举人，没想到却是押对了宝，殿试后被皇上赐为进士出身。

    十载光阴弹指而过，当初的穷小子不知怎么就入了皇上的眼，如今已是官拜三品，任礼部左侍郎。

    谁都不知道为何偏偏是他，但李洵却是知道，这是他的阿姐用命换来的。十五年前的这一天，他还在屋中温书，满心都是要出人头地，他想做家里人的靠山，想扛起家里的重担，想给姐姐留一条后路。

    但一切是那么突然，他的阿姐被人抬了回来，已无声息。

    说好让我给你养老的。

    说好给我做新衣服的。

    说好我们会接你回家，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呢。

    我已经努力的读书了，我明事理，我沉稳了许多，我帮了很多百姓，我都长这么大了，可你怎么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啊。

    他的姐姐并未给他留下很多记忆，但他能想起来的都那么深刻。

    小时候他与姐姐并不是特别亲厚，当他长大了些也更叛逆了，书也不好好读，整天想的就是搞破坏。看家里不富裕，甚至想弃文经商，不过这一切都因他的阿姐入宫而改变了。

    那一天他从私塾回来，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有时候人就是那么奇怪，她在那里也没有人在意，她若不在那里反而会时时想起她。娘告诉他阿姐去了宫中，初初他以为阿姐去过好日子了，后来发现娘经常走神，嘴里也念叨着阿姐的名字他才发现不对劲。

    后来他大了些，也从街坊邻居嘴里知道了阿姐为何不声不响与他们分离。是那钱少爷的缘故，钱家在他们这里算是一霸，只要是钱少爷见到清白的小娘子都要带回府里玩弄，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和鲜血。可他的姐姐被盯上了，正巧宫里在小选宫女，父母不得已把姐姐连夜送走。

    知道了这些他心里仿佛有一股火在烧，他已经记不清姐姐的模样了，但这并不妨碍年少无知的他产生愤慨之情。

    姐姐走了两年，爹娘要带着他去那西宫门找姐姐，他是很激动的，那时能去一个新奇地方的激动远远大过了能看到姐姐的情感。

    他们在烈日下等了好久，他都有些厌烦了，直到娘喊出那一句“芾儿”，他知道那是姐姐的名字。

    他抬头看着那个穿着青翠颜色的衣服走过来的人，这是他的姐姐吗？她好像是高了点，白了点，气色好了点，看来姐姐是真的过上了好日子，他心里也松了口气，仿佛把自己当做大人一般。

    他觉得姐姐很好看，便喊了一句“姐姐”，可他不知说些什么，还好娘把他的话岔了过去，可如今他只后悔当时没有与阿姐多说两句。姐姐与他说要好好读书，要明事理，晓对错，辨黑白。当时的他还不清楚这些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的他明白了。最后看着阿姐走向宫门的时候，他倏地难过起来，流了满脸的泪，他追着那宫门跑啊跑啊，但它最后还是合上了。他想，总有一天这宫门会为他而开，他做到了，但宫门里他想见的人却永远不在了。

    不得不说这次见面带给他的感觉确实是太好了，他想下次见面的时候让姐姐看到他更好的模样，于是他开始好好读书了，他要从书中找到姐姐想从他身上看到的东西。

    第二年，果不其然，姐姐说他沉稳了许多。

    第三年，他已是童生，可以参加院试了，若真能成，他就是秀才，也算是有了功名，这样他就能在姐姐出宫后奉养她了。

    第四年，他院试失败了，见到姐姐她跟他说不要放弃，他还有大好时光，于是他沉下心来又打磨了一年。真的成了！他非常激动，不知不觉他变得越来越好了，但姐姐似乎还是那样。

    第五年，他用闲暇时间给人抄书写信，给姐姐买了一只细细的银簪子，他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是店里最简陋的那一只，但他没想到姐姐那么喜欢，当场便戴上了。那时候他才知道，姐姐也是喜欢好看的东西的。

    第六年，姐姐出来与往常不一样，她穿戴的更好了些，但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他买的簪子，心里本来酸酸的感觉也瞬间被抚慰了。

    第七年，从宫门走出来的姐姐让他有些不敢认了，她穿的比以往每一次都要郑重，妆容整齐，配饰带的齐全，就连旁边的宫女太监都要叫她“晓芾姐姐”。他有些不高兴，因为往常只有他叫她姐姐的。

    第八年，他参加了乡试，最后是擦着边儿成了举人，他觉得如今到姐姐面前他也是底气十足的。有一户人家说要把女儿嫁给他，他和爹娘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还是阿姐说这门亲事对他有好处，不过不要着急，明年春天的会试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能上榜，他们家门第或许还能抬一抬，总不能让别人家的女儿嫁过来受了委屈。他和爹娘觉得阿姐说得有道理，于是他又把自己沉浸在书本之中，希望他能一次入围，若是成了贡士，那便是有去殿试的资格了，到时候他也算是官身了。

    第九年，皇上龙体抱恙，会试延期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也不知如今朝中风云会波及到哪里，总之是不会影响到阿姐就好。可惜的是原本今年会试过后他要成亲的，等到金秋，他还能带着妻子去看姐姐。

    第九年，他什么都没等到，却等来了姐姐的回家。

    他的姐姐是为了保护太子而亡，不过这是个秘密，不能让人知道的，他谁都不能告诉，就连爹娘也以为阿姐是被宫中的动乱波及而亡。他的姐姐死在了北萧的刀剑之下，她回家时还是那个样子，就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姐姐的样子，他的阿姐才不会老。

    ……

    “娘亲，今日为何桌上未有荤腥？爹爹呢？爹爹不吃饭吗？”

    毛氏看着眼前稚嫩的儿女，慈爱的说道：“你们长大就清楚了，今日爹爹心情不好，我们先用。”

    毛氏知道今日是她那从未见面的小姑子的忌日，只是不好与孩子们说，甚至她也知道夫君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与她那小姑子有莫大的关系。她不知道是什么关系能让那位记数十年之久，但毕竟夫君还是受了其恩惠的不是吗？再说了，也正是她那小姑子的一句话让夫君对她敬重有加，她多年不开怀夫君也未曾纳妾，公婆也不曾催促，就连母亲也说她命好，但她知道这都是她小姑子的功劳。她承了情，也愿意给小姑子最大的尊敬。这些她谁都没说过，或许正是她的态度才换来了夫君的心吧。

    “环儿，准备一份三鲜汤，在做几份甜一些的点心，晚一些我去找老爷。”她记得夫君说过小姑子喜欢吃甜甜的点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