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心
每个暗卫负责的部分不同,有一部分东西也是不相通的,便如他就不知道月合所说的温皇后换过皮这事,暗七甚至不清楚温皇后真实身份,只知道她温家长女的身份是假的,可如今他好似离真相近了一步。
他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听,月合还在那儿说不停,“以前我只是一把杀人的刀,活着便是执行命令,可这是三年来我有名字了,我叫做月合,是凤兮宫伺候在娘娘身边的宫女。在此之前,你知道我有多渴望像暗三暗四一样走在太阳底下吗?”
暗卫一部分在明,一部分在暗,明的是暗三暗四他们那般的锦衣卫,挺直背脊堂堂正正而活,暗的犹如他们走在各种边缘。
“我想成为锦衣卫,不想做暗桩。暗卫里女子最后归处要么活在后宅,要么留在青楼楚馆收集情报,辗转流连各种男人身边牵制他们,可我不甘心做这些,凭什么女人就得做这些?”月合语调不免升了几分,“明明有那么一人,身为女子手里统领二十万秦家军,戍守边疆护大启江山安宁,她战功赫赫先帝曾亲自褒奖,也是她令无数男儿汗颜,让无数男儿垂首。”
暗七似乎明白温皇后是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药是没办法给她上了。
他严词制止她,“不要跟我说这些。”这不是他该清楚的事,他只需要知道主子不喜温皇后。
可月合偏不如他的意,非得把最后一块遮掩的布扯下,“温皇后就是秦将军,是镇南王之女,是十六岁领兵平鹿之战大获全胜,拒绝先帝册封郡主,而要宣节副尉官职,名正言顺进入军营的秦温良。”
“但是她现在不是。”暗七小心避开月合伤处,按住她的肩膀给她一点点上药,“你从蛇窟活着出来还得去风玉楼,先保全自己才能想别的,你要记住主子不喜她。”
“我知道主子喜欢秦二姑娘,除了秦二姑娘以外谁都入不了他的眼,可我相信娘娘,就算是失忆,本性也不是说变就变的,她连对宫人都是平等而待,掌管五枚时她最在意的不是手里权利,而是百姓民生每日菜价粮价,这样的她不是会亲手伤害自己妹妹的人,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月合,你适可而止。”
月合置若罔闻,杏眸定定地望着暗七如剑直入人心,“我往后不能再陪在娘娘身边,你答应我,有朝一日能帮她的话帮她一把,就当做……就当做是在帮我,她不该活在深宫。”
暗七望向似乎已经有了执念的月合,他们是从小便被先帝培养,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誓死效忠李家皇帝,为了保证他们必须忠心,他们每个人身上有从小服过的毒,从先帝把暗卫交给主子开始,他们的生死未来就全凭那人定夺。
暗七把手里药交给月合,“暗卫的存在就是服从命令,今日你说的话我权当没听见,但是我也不会答应你。”
这边,温娘被杨春元的话劝住了,至少如今她知道月合性命尚在,不追问月合去处,是怕真如杨春元所言她给月合求情,反而害了月合。
但温娘不愿让医师给她把脉,甚至想把人都赶出去,她想弄清楚自己先前看到的一幕幕到底是何情况,“我身子我自己清楚,没必要请医师。”
杨春元面露难色,“娘娘别难为奴才,请顾医师是皇上的意思。”让他传口谕训斥娘娘的人是皇上,请顾医师给娘娘看病的人还是皇上,杨春元伺候两任帝王,两任都是这般帝心难测。
如今温娘不愿看医师,他夹在帝后两人中间难做人,就在他还想说话的时候,顾玉尘终于提着他药箱来了。杨春元就跟看见救命恩人似的,忙走上去迎接,“您总算过来了,快些给娘娘瞧瞧。”看完他便能回去复命。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温娘抬眸望向撑伞走来的男人,他两鬓白发似雪沾染,面上没有多余情绪,纵使杨春元催促他依旧不急不缓的走着。
温娘先前见过顾玉尘,在不知名小屋里养伤就是他负责给她配药熬药,不过那时她与顾玉尘交流甚少,直到入宫后才知他与李承胤是至交好友。
温娘把手腕露出,敷衍地客气道:“麻烦顾医师了。”
往常凤兮宫有人踏足,她至少会让宫侍上茶看座,可眼下她只想赶紧把人应付过去,趁着自己隐约还记得些画面,试试能不能恢复记忆。
顾玉尘撇了眼温娘,目光并未怎么停留在她身上,仿佛两人压根素不相识,低眸专心替她诊脉。
不过这诊脉时间稍长,顾玉尘指尖微微动了动,让温娘换下另一只手诊脉。
顾玉尘全程沉默不语,看得在旁边的浮碧忧心忡忡的,看诊不怕医师说话,就怕医师不说话。
她手指揪成一团,实在忍不住问道:“顾医师,娘娘的身子如何?”
“怒气攻心,忌大怒大悲。”顾玉尘是不知道发生的事,他正准备出宫回家,结果被小太监匆忙拉到凤兮宫,这一把脉才发现事情不对,难怪李承胤会让他过来,没准他早料到温娘如今身子破败。
顾玉尘以为自己这些年早看淡生死,但现在他发现没那么容易看淡,“最近娘娘调理身子的药先停停,吃我今儿开的这个药方。”
最初温娘刚刚清醒养着的时候,顾玉尘给她开过一方养元气的药,这一吃差不多就是三年。
三年来她身体确实很好,唯一生过场病便是上回不小心着凉,那还是因为她为救李承胤中箭落崖身体有所亏损,才不小心中招,就是那段时间停了之前顾玉尘安排的药。
“您得注意自己身子,底子再好也经不起三翻四次折腾。”顾玉尘的嗓音是他一贯清冷似淡的风格。
是真是假的关心温娘还是能分清楚,温娘轻声道谢,“多谢。”
虽然温娘谢他前来看诊,但她也没有因此便主动提及自己好像能想起过往。
以顾玉尘与李承胤的关系,她露出些自己能恢复记忆,顾玉尘不可能不告诉李承胤,除非到走投无路之际,温娘不想让人知道这事。
其实顾玉尘听到她气息不稳的致谢,身子有瞬间僵硬,不过趁着无法觉察之际迅速恢复如常。
他重新开了药方,把方子交给旁边的浮碧与月宁,再说了番注意事项。
浮碧不如月宁听一遍就能记住,但她没有因此放弃,就算月宁能将其全部记住,她没必要这么较劲认真,她还是聚精会神听得仔仔细细的,真恨不能拿纸币记下。
顾玉尘见状,语速放慢了些,又怕浮碧还是记不住,索性拿了笔把要注意的点写下。
所有事都在众人眼皮子下完成,出凤兮宫顾玉尘都是与杨春元同行,没有与温娘有过多交涉。
临走前杨春元多言提醒,“温二姑娘今儿便会入宫,您且多多小心。”他是怕温长文再来凤兮宫刺激到温娘,顾医师都说娘娘不能再折腾了。
浮碧替温娘送的两人出凤兮宫,她看了好几眼顾玉尘,心里感觉有些奇怪,总觉得他不看向娘娘不是因为避嫌不敢,而是因为畏惧害怕,甚至带着似愧疚。
但是单靠直觉没凭没据,浮碧并没有选择告诉温娘,如今温娘身边只有她与月宁,加上宫里并不平静,前有宫里流言四起多日得不到平息,后有温长文时不时过来想气温娘,这事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
温娘依旧守在书房抄写佛经,她知道定然有人在背后取笑她,笑她三年独宠到头来竹篮打水,笑她被李承胤不留情面的训斥还同他抄经祈福,温娘也觉得自己该清醒了,真心换来的是李承胤百般算计。
她待李承胤的这颗真心,是这后宫最廉价的东西。
但是她除了真心,还能拿出什么?
容贵妃出自世家大族,乃五姓贵女,四妃地位同样不可撼动,而温家有从龙之功,但是自她当上皇后才赏赐了爵位,如今凡事讲究底蕴出处,她与其他后妃出身不可相比。
再反观她自己半路才回到温家,与温家人感情不深,而温家愿意与她紧密捆绑,也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后,现在温东衡好似不受控,温家势必成为李承胤眼中钉。
她除这颗真心之外,没别的能让她在后宫立足。
所以,这颗真心还且有用。
可她不知何时停下抄写佛经,笔尖落在干净宣纸上勾勒出幅画像,笔画寥寥勾勒出谪仙公子般的身姿,套上宽大衣袍飘飘,他一手捻着串佛珠,一手做单掌礼。
温娘试图画出他的面容,可是抬手执笔迟迟落不下,直到笔锋滴下一滴墨恰好落在画像人脸颊颧骨微微向上处,乍一看便像是眼尾泪痣。
浮碧从外面进来给温娘添茶,恰好看见案桌上温娘刚完成的画,她迟疑地说道:“娘娘画的皇上怎么穿着僧袍?”
温娘愣怔地盯着自己的画出神,恰好李承胤眼角也有颗泪痣,像她专门画的李承胤,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惜当时等顾玉尘与杨春元离开后,她受刺激下闪过的画面已经如风过无痕,现在温娘更加是想都想不起那些画面,只要她试图回想脑袋便传出刺痛感。
浮碧见温娘紧拧眉头,以为温娘不愿毁掉画,只得劝道:“这画不能叫别人瞧见了,就怕让人故意歪曲您想让皇上皈依。”自月合离开凤兮宫后,浮碧晓得宫里处处被眼线后,就连月宁都不大相信,如今她只相信自己,因为她只知道自己不是皇上安排的人。
温娘撇了眼案桌上的画,不经心的应着:“嗯,知道了。”
可是等浮碧走后,画上墨迹干涸,她小心的将其收起,甚至舍不得它有半丝折痕,最后她拆掉一副曾随手而作的石菊图,把石菊图从卷轴上小心拆下,再将它铺在卷轴上,然后便用石菊图不留痕迹的封上,挂在书房不显眼的角落,不仔细观察谁也不会发现书房赫然里多了幅石菊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