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她冷静道：“你可以用纪法拉要挟我，却无法用我要挟千阳。”
防凝剂的盒子上贴了胶带，戴着手套不可能撕下来，她只能脱手套。她当然知道胶带会留指纹，走时扯了胶带。
“林老师，如果你没有做，我会为我对您的疑心而歉疚，愧疚我这些年来已不会相信任何人。但谢谢你，我怀疑对了。”
“况且，您不用担心我浪费了时间抓人。”言焓说，“你在我手上，千阳就跑不远；你小女儿在我手上，你就跑不了。”
她一脸不愿多谈的表情，言焓偏问：
“你是t计划的创始人之一tutor，千阳最近弄出来的那个正义之师tutor只是打着‘正义’的幌子，顺带借你在t计划的代号，搅乱警方视线。表面上看，他应该被你控制，被你主导；从年龄、阅历、地位来说，都应如此。
“纪法拉那儿？”
“以后谭哥带着你们，我放心。只是r的案子没完。我这些年，算是虎头蛇尾。”
“千阳。”
林画眉眼里划过一丝震惊，很快消逝。
“但你在药剂室取防凝剂的时候，出了破绽。”
谭队一时改不了口：“言队，我有件事不明白。”
但在言焓的提示下，谭哥很快查出污染纪琛血样的人是林画眉。
“前天我问你是否知道郑教授和纪霆的恩怨，你说白果闹着在新年雪夜看烟花，遇到他们。可那几年的新年夜，誉城没有下雪。”
她几乎崩溃：“我刚才和你说了。是我在控制他。一切都是我操控的……”
说着，她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她自己的！
“白果的父亲是不是t计划里原来的tutor？”
林画眉一怔。
“林老师，你在c-lab里德高望重。现在对你最失望的，莫过于你的下属关小瑜。”
他笑：“以后不用叫言队了，直接叫言焓就行。”
他垂眸看掌心，她的手小小的，很柔软。但手心其实有极浅的难以察觉的疤痕。和她亲密之后，他发现她身上也有，类似于烫伤烧伤治愈后如何整形也总留有瑕疵的疤痕。
“可为什么，你反而臣服于他？”
言焓说，
“沈弋没看见千阳的脸，却听到了阿时的话。其中有一句‘是你？’
他真想亲亲她啊。
“恭喜你把我揪出来。只是，把我揪出来的同时，也不小心放走了你们眼中‘罪大恶极’的tutor。你赌赢了一小点，输了一大片。这笔账，你亏了。”
她不想气氛感伤，努力微笑：“不止是我，大家都这样啊。言队，这些年就是因为你太严厉，才让队里的每个人都变得那么厉害。”
她额头冒汗，这个男人敏锐聪明又阴狠毒辣的劲儿让她如芒在背。
林画眉狠狠一愣，这个男人是个魔鬼！她慌得扑向窗边，可……
言焓看在眼里：“林老师，你这些年过得很苦吧，那是因为……你活该啊。”
“那天你们去杀吕冰，杀她是因为她刚好在现场，你们为了灭口。可林老师，你一定不知道，她之所以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她发现白果的死亡太蹊跷，她向秦医生提议报警，结果……”
林画眉脸色煞白。
关小瑜听他这么说，眼睛红了。
他打开门锁，言焓进去关上门。
“好。开门吧。”
到了此刻，她忽然想起，为方便取东西，药剂室里从来不会贴那么繁复而紧贴的胶带。
她忍住心浮气躁：“与其在这里做没有根据的推测，浪费时间，不如去抓人。”
“他杀的人都是害我女儿的仇人，我当然帮他。”
“……”
言焓：“我把谭队的电话名字换成了你存储蓝千阳的名字。不然，时间怎么会那么凑巧？”
“监控拍到你进了生物实验室，到放置血样的台边，身体挡住视线。这也不是证据，你是c-lab的主任，查看一下很正常。”
“是否是白果的父亲指使？”
不是千阳打来的？
“看来你终于承认了。”言焓说。
林画眉脸一抽：“纪法拉真在你那里？”
言焓打断：“千阳小时候被你选中当接班人，但你们观念不同，他和t计划和你彻底断绝关系，在银剑行动后甚至与t计划为敌，偏偏这时你有反叛想法，两人重逢，观念也重逢。”
“秦副院长描述聂婷婷杀死白果时，说了这么句话，‘借她的手，别说警方，就连内部的其他人也看不出蹊跷。’”
甄暖躺在病床上沉睡，脸颊苍白，没有血色。
摩托车到过白水河边（碾到白鸥羽毛），音乐广场（野樱花瓣），海阳公园（红梅花粉），367艺术区（红砂土），阳明垃圾场（坚硬泥土）等等。
他稍稍一愣，摸见她的枕头湿了。
……
他挨在她唇边，不落下，她睡着，没有醒来。
谭队一愣。
他问：“她怎么样？”
言焓关上门，对屋内的人说：“这里没有监听和监控设备。”
纪琛的血样出问题后，局里彻查了此事。可进出证物间和生物实验室的都是内部人员。面对日常相处的同事，队里的人不敢轻易下结论。
而言焓特意在她面前玩弄那部手机，叫她的神经狠狠绷成了弦。
“你搞错顺序。是他们先害了我孩子！”她忍怒说完，看见言焓眼中洞悉的光，骤然明白中了他的套。她风波不惊地圆回来，“那个tutor或许是白果的父亲呢？”
言焓不答，俊秀的脸庞看上去平静从容，实则冷酷到极致。
“白果的父亲只是一个幌子？”
“和我料想的一样，”言焓说，“我猜，他不是从某家店铺前经过时不小心蹭到；而是自己买了电焊切割的机器。”
“王子轩也是？”
“不用证明，我确定就行。”言焓一字一句，“已经确定，剩下的，就只有偿命。”
他猜想她应该睡着了，不然她或许会挣他的手。
林画眉阵阵发寒：“你……”
头发、脸庞、衬衣、风衣、裤子、鞋子都是洁净的。
“什么？”
小会议室里没开暖气，有点冷。
“郑容，能对听到秘密的白果下手，对苗苗的爱却让他渐渐想回归家庭生活，放手t计划；
言焓眼瞳漆黑，冷静而冷酷，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她。
“相似的厌恶。”
她面不改色：“这都不是证据。”
“阿时不认识千阳，说明当时现场还有一个人。她不认识和我工作有关的任何人，只有一次白果生病，你知道她在医院实习，托我让她推荐医生。她还在专门在医院等你。”
……
而一旁的林画眉不知为何忍不住了，突然开口：“你不要再找千阳了，是我设计这一切，是我教唆他。我可以把密室还有tutor所有案件的细节都如实招供。”
“……”
她看上去虚弱极了。
关小瑜抬头，看着言焓英俊却消瘦的脸，心酸。他看上去和往常一样，即使在忙得轮轴转的日子，也干干净净，把自己收拾得风雅倜傥。
“的确。王子轩的行踪，秦姝的素描还原，只能证明有内鬼；寄礼物的事，别人也可能听到；新年夜下雪，记错或口误。这都不是证据。
痕检实验室里，关小瑜给言焓汇报情况：
言焓拿着手机，盯着林画眉，凉笑不做声。
重重看守的病房外，小护士轻声和言焓交待：“言队长，甄小姐身体很虚弱，又一直睡不着觉，刚刚她才睡下，你进去了可别弄醒她，让她休息一下吧。”
言焓回到办公大楼，和谭哥一起看关在审讯室里的林画眉。
“你，能对叛逃的甄暖下手，却因小女儿留在村庄里被小分队‘射杀’而……”
“干得不错。”他认真看完，淡淡一笑，“小瑜，你早就可以独当一面。做什么事，我交代一分，你做出十分，也……让我揪不出错了。”
他说，“现在，我们是敌人。”
“虽然你防备我录音，说得很隐晦，但你的意思是，放了她和纪法拉，你从此不再杀人。……果然是你的性格，威胁都很有底气。”他特意念给林画眉听，嘴角带着笑。
小护士走了，言焓问守在病房门口的保镖队长：“怎么样？”
“你……”林画眉愤怒得面孔扭曲，想要驳斥；
“林老师，当年沈弋不知道甄暖遇害，绑走阿时的那晚，他骗了组员，把甄暖藏在沥青罐子旁。他中途发现戒指不见了，提早返回厂里，结果刚好看见阿时跳下去，很快发生爆炸。
言焓走了一步，忽然问：“你想找到确凿的证据，彻底消灭t计划的头目，让这些人被判死刑吗？”
“你对t计划的憎恨，以及你在t计划的地位和资源，让新的tutor也就是千阳和你联手了，他帮你查到白果的死不是意外，而另一个小女儿还活着。于是，复仇和找人行动同时开始。”
“真的是我。”林画眉一咬牙，把所有的罪行都一五一十详细说了。
他低头，吻住她的耳垂；她的眼睫极轻地抖了一下，脸却没躲。
“爱上了。”言焓打断，“千阳对你的感情，我不清楚。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仅凭年少的恩情和长时间战友般的同行，他也不会放着你不管。更何况，他视我为对手，一定会来。”
“你认为我是曾经的tutor。但你没有办法证明。”
“不知道。”
千阳和她查到当年村庄里少了一个人，正是她的孩子，白果的妹妹。可孩子下落未知，生死不明。很久后又查到言焓救走过一个小女孩。
可手机被言焓握在手里，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个字“蓝”。林画眉抿了一下唇，不动声色，言焓也不挂断，任由铃声折磨林画眉的神经。
“秦姝寄礼物的事没和任何人提过，她电脑里也没有登录礼品网站的记录，唯独在三个月前接到店家的电话，是一个星期四的下午两点五十。c-lab每星期四下午三点例会，据我所知，林老师和秦姝总是最早到。你肯定听到了。
“不知道。”
他紧张而忐忑的呼吸落在她脸上，她沉静睡着，似毫无察觉。
“帮他没有别的原因？”
林画眉惊愕。那刚才打给她手机的电话？
林画眉无所谓地一笑，内心却渐渐焦灼。言焓总在晃她的手机，而铃声响一次之后就没打来了，为什么？
“没有。”
只是看她一眼，他早已痛得麻木的心就再次抽疼起来。
“不亏。”言焓奇怪地勾起唇角，“因为沈弋死不瞑目。而我，要让他阖上眼睛。
她急着去生物实验室，把胶带扔进垃圾篓，没来得及返回去销毁，就被谭哥拦了。只怕现在已经被找到。
“林老师，法拉虽然是被纪家收养，但纪琛非常宠她。兄妹俩很亲。如果她知道你们为了掩盖身份，杀了她哥哥，她会原谅你吗？”
“我看过千阳在审讯室的视频，他的律师查看警方提供的证据时，他也看到了。律师发现漏洞，他并没有宽慰。他知道是你干的，但他不确定警方是否会查出来。他暂时无法联系你，可等他独自一人，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联系上你。如果联系不到……”
言焓等她说完，对着电话道：“谭队，记录好了没？”
“这些年来，郑教授的重心从t计划转到生活，t计划没落了。你利用戴青的激进，表面想和他重振t计划，实际却只想查白果和另一个小女儿的事。
玻璃对面的审讯室里，林画眉一身白大褂，妆容淡淡，表情平静从容。
“暂时不会处置你，”言焓走过来，说，“我要留着你抓蓝千阳。”
“我知道。”言焓说，把地图递给她，“谢谢。”
林画眉脸一白。
“林老师，有件事我很好奇。”
关小瑜忙道：“虽然血样出了问题，不能给纪琛定罪。但我们都知道他是tutor，盯得很紧，他不会再有机会杀人。还有金属粒和车辙，这些线索我们会一直追下去，谭哥……谭队说了，我们一定会抓到他的把柄。”
“确定？你又如何确定？”
“不知道。”
“不说话，也不承认。”
“王子轩躲在郑家，不看火灾现场照片的人不可能猜到，是内部泄密；我让秦姝恢复‘千阳’被焚尸体的脸，也是内部人通知tutor，怕他暴露；
他冷眼看着，后者脸色微白。她知道言焓那话是认真的。
“我想和她谈谈。”言焓说。
“帮他的原因？”
他瞟一眼她手腕上的石头珠子手链，插了句闲话：“做实验不方便，林老师这些年却一直戴着这个手链。看样式，是曾经的小孩子送的。”
“秦副院长，他对‘稀有’的实验对象聂婷婷下手，却因甄暖的死而不能释怀，和昔日同伴决裂；
他早该猜到她当年做了什么。
他……
……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暖气很足；有一点阳光洒进来，透过白纱帘，温暖而朦胧。
的确如此。
他微微颔首，神情寂定：“谢谢。”
林画眉不吭声，过了半刻，冷漠道：“破坏证据的事，你们要处置就处置吧，别的就不用问了。”
言焓没有笑意地笑笑：“白果有个双胞胎。t计划当年从村庄转移时，无意间把你的小女儿落在那里。他们要借银剑行动剿灭那个小村清除痕迹，其他管理员为了大局，不可能取消行动或返回救人，你发现时已来不及。这成了你和郑容秦副院长之间的裂痕。你对t计划科学实验的信仰开始动摇，一年后，白果的死更让你受打击。
她背脊生寒：“你……你料到我会……不，你怀疑我，但没有证据，所以就……”
在密室里，沈弋拦截了密码传输器；言焓出密室后很快意识到纪法拉的意义；等千阳对沈弋下手问出名字时，纪法拉再次行踪不明了。
林画眉在短暂的失控后，理智认识到这个男人不会回答关于纪法拉的任何问题。
“……”
林画眉不做声。
关小瑜别过头去，鼻子酸了。
“沈弋十年的信念，揪出当年的tutor，然后，报仇。这世上，恐怕只有我理解他那种信念有多强烈。我欠他的，不完成他的遗志，我到了地下，没脸见他。”
“可他用电焊和切割机干什么？”
林画眉转头望窗外：“你们说我往血样里添了东西，我不否认。其余的，我没有任何可说。”
“我们把车辙里的泥巴全部收集分析了。和附近几个地方的土壤、树叶、花粉、昆虫作对比后……”关小瑜递给他一张图，“摩托车来这之前的行驶路线图。”
“没有出现问题。进出的医生和护士都严格检查，您放心，没人可以把她带出这个病房，更没人可以用甄小姐威胁您。”
“也没问题。”
“不过林老师，千阳已经打过你手机，我没接；而后，在我找你前，他联系了我。”他笑容尽失，眼睛如黑洞，“但我告诉他说‘你，还有林画眉，都必须死。’”
“她在哪里？她好不好？”林画眉直到这一刻，脸上才露出隐隐激动。
他也和往常一样笑容闲散，可关小瑜看得难过。
“我……”他嗓子哽了，眼眶也红了，“我再来看你。”
林画眉被他的笑容弄得心惊。
誉城公安，c-lab大楼。
当刀刃面对自己，她才意识到那道寒光有多冷冽。
“不知道。”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所有的怀疑都可能在一瞬间被推翻。”
“我的意思当然是拒绝。”
“他说漏嘴了。为什么要让内部其他人也看不出蹊跷？因为，白果是内部某个人的女儿。
他隔着空气，嗅她的气息，“吻”她光洁的额头，“吻”她垂帘的眼睛，“吻”她小巧的鼻子，柔软的脸颊和嘴唇。
“你似乎在这之前就怀疑林画眉老师，为什么……”
“言队，我们走访了多家五金店修理店，收集了不少电焊机和切割机生成的小金属粒，但没有一个的元素成分和含量与我们发现的相同。”
“你们结成同盟。他有勇有谋，聪明冷静，策划执行控制操作能力皆强。他查出白果死去的真相，搜寻纪法拉的下落，你越来越依赖他。这么多年……
林画眉很平静：“或许吧，毕竟是为我女儿报仇，他猜到我帮他，可能想问问我的情况。”
他申请了辞职。走程序来，正式批准文书未下发前仍要继续工作，不得离岗；但他的一句“太累了”，让尚局给了一个人情，准他放松；只要尽快把手头工作转交给接班人。
“你以为我会配合……”
“我不这么认为。”话未落，言焓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冲林画眉笑，“果然。”
言焓瞟一眼她的手腕，奇异地笑了：“只凭一个我不接的电话，千阳就确定你被禁足，为什么？”
见她的手露在外边，他犹豫再三，想握一握。他碰上她的手，她没动静，任他握着，她闭着眼睛，安静极了。
“秦副院长还说过一句话，你们一个个以为可以为t计划牺牲所有，到头来，一个个对他人下狠手，却舍不得自己心里的情感。结果导致t计划名存实亡，四分五裂。
这些年，林画眉很清楚言焓的能力，她看着这个年轻人成长，杀伐果决，警敏锐利；外热内冷，貌慈心狠；像一把沁了冰的刀。
林画眉的眉心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接起来放到耳边，眼睛盯着林画眉。
铃声停了，房间里忽然静得诡异。
言焓没答，问：“秦姝收到炸弹那天，我让你检查快递员摩托车车辙。那天下雪，地面的泥土不会和车辙里原有的东西混淆。”
“他为什么替白果报仇？”
谭队这些年就常遇到看上去嫌疑重重到头来所有嫌疑都是假象的情况。嫌疑人是同事，更要谨慎。
他欺身想吻她，贴近她的唇，将落下，却不敢，怕吵醒她；怕她见了他受刺|激，怕她眼中的惊恐排斥和抵触，更怕自己会疼得失去知觉。
但小女孩的下落也是前几天才从沈弋口中得知，可得到消息的同时，纪法拉突然凭空消失。
言焓眼睛微微湿润，很快冷寂，
“你爱上他了吧？”
可她的眼她的脸她的唇近在尺咫，他的身体疯了般叫嚣着想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