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她无视他们，往小区大门走。走几步，一排男人拦住了去路。
言焓脸色紧绷，气得好笑，他竟担心自己对甄暖的影响比不过沈弋。
甄暖扑去他身上抢，被他一把掐住腰，摁进怀里。他凉薄地眯起眼睛：“所以，你想拿这个照片去揭发我？”
“我队长很厉害，你们别想绑架我。”
回头看甄暖。她背上、头发上全是冰雹，怔怔望着沈弋离开的方向，泪水涟涟。
“你还没告诉我，上班途中跑回家干什么？”
她起身往外跑，被沈弋一手拉住：“暖暖，我会送你去美国。”
“没发现你那么喜欢这张照片。”
甄暖没答，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
甄暖内心挣扎，沈弋松开她，走去厨房。
“哪有造反？我是好员工。”她哭丧着脸在背后抗议。
“嗯，几十罐呢，估计要花上十几天。”小松道，“队长叫弄的，好像是怀疑那里边还有人？
“你放开我！”她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照片在炉火上跳跃。她像小兽一般撕打挣扎，他如泰山岿然强势。
她在10年前的照片，他最喜欢的一张照片里看到过他戴那枚尾戒，和照片里甄暖手上的是情侣同款。
甄暖去抢，他把照片背在身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她围着他转圈圈，却抢不回来。
他忽然停住，没有回头。
大伟一脸惊悚：“该不会是一个鞣尸群吧……”
大伟凑近，拿着放大镜细看，看不出。
他不做声，她心里凉透。
“我只是记忆力不太好，可你当我是傻瓜吗？”
言焓斜睨沈弋远去的身影，他竟动了把她送走的念头。呵，他怎么可能让他把甄暖带走？
甄暖浑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惊愕地瞪着他，两只脚朝他脸上踢。沈弋握住一只，另一只没躲过，蹬到了他的下巴。
甄暖缩在沙发上，长发遮面，颤声哭泣：“我不要。刚才我说了，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我以后一个人，不和你一起。”
“被烧过！”
沈弋敛起眼瞳。
两人异口同声。
“沈弋。”
甄暖把无名尸体的衣服剥离下来。衣服展开，比鞣尸本身宽大且高出很多。
你干嘛把作战策略说出来！
戴青看一眼居民楼，沈弋插兜站在玻璃门边，寂静地看着。
“可我还不起，只能赖账。”
沈弋见她表情懵懵的，像在发呆，他把她搂进怀里：“暖暖，我们和好吧，你给我一点时间。”
“你是哭，是笑，我都不会再管你。你自己好好的，不要被人欺负。”
“为什么是夏时？之前的一切你都可以揭过去，为什么这次不行？夏时，你甚至不认识她，却因她和我翻脸。因为她，还是因为言焓？”
一辆车到她跟前停下。戴青和几个弟兄下了车。戴青手里拿着一本美国护照和机票，眼神有些躲闪：“嫂子，弋哥让我来接你去机场。”
他走了。
他看着她，冷酷而绝望。
甄暖根据衣服的大小初步判断，死者身高在179-183cm间，体型中等结实，不是瘦弱型。
“照片还在墙上呢！”她走去客厅，看到10年前的那张照片。她把相框掰下来，拆出照片，刚要转身，手中一滑，照片被沈弋抽走。
沈弋朦胧醒来，尚未睁开眼就感觉到她冰冰凉凉带着风雪的气息。
甄暖跳起来就跑。
“我和他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他表面的沥青早已清理干净，但长年累月，沥青里的有毒物质渗进衣服和皮肤，把他染得黑黢黢的。
“暖暖。”沈弋说，“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
沈弋冷眼看着，她跟着言焓，果然学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她速度不快，跑出去十几米就被人抓住继续往回拉。
全身上下非常均匀……这……
“给我！”
甄暖冲了几次，推不开人，站在风里冻得直哆嗦。
她不会骂人，找到一个“蛋”字就几乎把所有动物都加进来，连鸵鸟蛋都不放过。一群男人死死绷着忍得几乎抽筋的脸；
“就是想，我们在一起，好久好久了。久得……是我的一辈子呢。”
“给你干什么？”
“对不起，我也很累，但一切都会好。”
“我们早就分手了，沈弋。再没有和好的机……”一瞬间，甄暖悬了空，被他抓提起来摁到嘴唇上，剩下的话被他吞进嘴里。
“在想事情。”
“他们这么多人，我打不赢怎么办？”言焓问，“要不我拦着，你先跑？”
甄暖愣了愣，不知言焓是习惯性玩笑，还是另有深意。她想，她欠沈弋的只怕一辈子都还不完。
甄暖心底发凉：“如果是，我们永远没有和好的机会，这一次，彻底而绝对的分开。”
“你还理直气壮了？”
“你再说一遍！”
甄暖不吭声，她不能告诉言焓，她是回来找照片的，更不能说沈弋就是害死夏时的最大嫌疑人。
因为，它在这里。
甄暖不肯，像只困兽，一次次往人缝里钻出，一次次失败。弟兄们都知道她的脾性，不敢碰她，可也都围得严实，不让她前进半步。
沈弋冷冰冰看着。
“你的尾戒在那具鞣尸的衣服口袋里。”
甄暖有些纳闷：“大伟，你看这个衣服表面的黑色，是不是太奇怪了一点儿？”
她开始记录死者表皮的伤痕，解剖，检查颅脑损伤，提取内脏切片，胃内容。
几秒后，甄暖听到燃气灶打开的声响，跑过去，沈弋立在灶前，照片在火里焦黑卷曲，男孩女孩的笑脸灿烂如夏。
甄暖用镊子夹起一块，放到显微镜下，那黑色不像被沥青污染形成。衣服纤维原本的结构早被破坏。
是言焓。
“嫂子，上车吧。这里冷，西海岸很暖和。弋哥都为你想好了。”
甄暖低低地“嗯”一声，视线已经模糊，冰面的白光刺人眼。
她说完，又吩咐：“你把衣服仔细检查一下，看里面有没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酸性物质的腐蚀让衣服变得很薄，柔韧性却很好，摸上去黏腻又不太沾手。
沈弋眼里闪过一道清冷的光，甄暖心底凉飕飕的，对他的霸道陡生厌恶排斥。
大伟跑去看：“真的。”
鞣尸长年隔绝空气，处于密闭状态，死者的胃保存得相当完好，里边尚未消化的食物都留存了下来。
她歪头，脸颊轻蹭他的手掌，泪水滚落他掌心：“沈弋，我不能和你这样走下去。”
冷静分手期，她其实也想他。或许没有耳热心跳的刺|激，但近十年的相依为命不是说断就断。
“我不去！”
沈弋。
“甄老师，你男朋友真好。我要是他，会跟你的工作吃醋。”
甄暖呜呜直哭：“我不管，我不要和你一起了。”
“放开我！救命！”甄暖挣扎，可现在是上班时间，没人经过，保安不知为什么也不来，楼上有几家人开窗看一下，赶紧缩回去。
沈弋握住她的后脑勺：“这段上下级关系，能让你乖乖回来找这张照片去给他看？”
……
脱了束缚的甄暖在冰地上扑腾，连滚带爬跑去言焓背后躲起来，缩进他的背影里，看不见人了。
“调查什么？”
“好。”大伟应答着，忽然问，“甄老师，今天平安夜，你会和男朋友去约会吗？”
世界安静下来。
他说想见她，有事情要和她谈。
甄暖看着解剖台上的男性鞣尸，握着手术刀的手微微发抖。
大伟兴奋道：“甄老师，就是这样！”
甄暖往边缘缩，背对沈弋，不让自己看他。可耳朵听得清楚，他的脚步踏在她心口。
戴青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人在打情骂俏，提心吊胆地看沈弋一眼，后者是一贯的冰冷淡漠。
“当你是傻瓜，那我是什么？”沈弋问，“我喜欢一个傻瓜，我是什么？”
照片烧得只剩黑灰，她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仰头望他，表情不可置信，可以说失望至极：
她从没见过实物。
她转身离开。
“……”甄暖没作声，听到“队长”俩字，她心砰了一下，赶紧低下头看尸体。
他忽的握住她的手腕：“去哪里？”
“嫂子，弋哥是真喜欢你的。你别和他生气，吵吵架感情更好嘛。”
“甄暖！”男人的声音叫这场鸡飞狗跳刹那间安静。
“你放开！”她尖叫挣扎。
“什么尾戒？”他斜倚在床上，似笑非笑。
他轻轻笑一声：“你怎么会叫暖暖？你是一块藏在心口十年都捂不化的冰。”
不论沈弋以前做过什么，她都不能让他死。如果他死了，她会难受，会难受死的。
她纠结、哀伤、下定决心的表情落进沈弋眼里，他心头一刺，又觉得讽刺。
僵持近半个小时，双方都没有松动。
两个戴手套的男人拉住甄暖往车上拖。
“不会。”她哽咽，泪水弥漫眼眶，“因为现在，我也累了。一次一次，我也累了。”
“你讨厌什么？讨厌尾戒的事，还是刚才我对你做的事？”他冷笑，“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但总有一天我们会继续刚才的事，一次，两次，很多次……还会生小孩。”
镊子尖端夹着一枚银色略泛黑的男式尾戒，造型别致独特，独特到即使改变颜色，她一眼看到就能想到尾戒的主人——
各种动物的蛋蛋还在开会时，
她爬上床去，钻进被窝里拥着他。他的身体好温暖，几乎要把她融化。
“你说什么？”
她忍住心里刀割一般的疼：“嗯，欠了东西，没还。”
在场的都认识他，不敢造次，回头看戴青；戴青也棘手，看沈弋。
甄暖浑浑噩噩下了楼。
“暖暖。”他没追，“没有这些事，我们就能走到最后吗？”
“是不是你杀了夏时？”
甄暖一瞬间仰起小脸，黑豆豆般的眼睛望住来人，哇地一声：“队长！”
他伸手把她勾进怀里，温暖的下颌抵住她冰冷的脸颊，呢喃着唤了声：“暖暖。”
甄暖不知道他是不是做了决定，要收手，和她和好。可现在，他们还能和好吗？
甄暖被拖到车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闹，死死拽着车门不松手。几个大男人被她这孩子般耍赖的架势给弄得无从下手。
沈弋敛瞳，他很明白。他看过那条新闻，垃圾场里的9年鞣尸。
“诶？”大伟正仔细查看着衣服，“这么神？”
“那你想怎么样？把我绑在你身边？”
甄暖心中巨震。
他看着沈弋：“无故旷工，还联系不上，来看看你是不是造反。”
她又弱弱问：“队长，你怎么来了？”
甄暖无法回答。
她赶紧放下手术刀，想打电话告诉言焓。可一转身，看见了大伟手中的镊子。
她是最无辜的。却总被拿来做筹码。
“被烧过！”
鞣尸是男性，表面漆黑隐约泛黄，透着皮革的光泽。
任她如何尖叫哭闹，他都不停息。
很快，他清醒过来，一开始，他以为甄暖也是要和他和好，可她脸色不对。
甄暖呜呜直叫，用力挣扎都是徒劳。他太用力，把她口腔肺部的空气都吸干净。
戴青哭笑不得，扭头看沈弋。他从玻璃门里走出来了。
甄暖想起言焓教她的方法，抓住对方的中指狠狠一掰，那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我说了，我以后一个人，不和谁在一起。”甄暖悲哀，不知该如何解释，疲累感再度弥漫心头，
上午，甄暖叫了小松和大伟来解剖室，着手处理那具鞣尸。
沈弋脸上反射着冰面的白光，已看不清表情。
“说。”
“解释什么？解释谁？姜晓孙琳还是夏时？所谓的一年是什么，让人盯着我守着我把我囚禁起来，让我与世隔绝只有你时常去看我是吗？”
沈弋很清楚甄暖此刻不正常的状态是为什么。可更叫他担心的是，言焓肯定知道鞣尸的意义。可他居然没有任何动静。不，他已经有所行动了。
而自己最可恨，明明可以早早地把她掳走，让她远离是非，可他一直犹豫不决，现在已错过最佳时机，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接她回国。现在他也需要把她留在言焓身边，给他争取一些时间。
甄暖哇哇嚎哭，可一只腿被他死死箍住，大大地打开。
所有人都等着他发号施令，他一言不发地拔脚离开。
沈弋已完全清醒，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而甄暖忽然离开，翻身下床。
9年了，真如当年夏时所说，重见天日。9年前，他重返过现场，因为夏时偷了他的戒指。可即使重返，他也没能找回戒指，而是废了一只手。
看他走近，甄暖心一紧，别过头去往言焓背后缩，刚才故作不在意的逞强几乎被他踏在冰面上的脚步声击溃。
“我不是你嫂子，我早就和他分手。”
甄暖背后发麻：“这是不是泼汽油火烧的。”
甄暖骤然鼻子发酸，死咬嘴唇不回头。
她惊惶，恐惧，羞耻，震惊，恨他恨得咬牙：“我讨厌你，沈弋，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甄暖坐在地上，被揪着帽子在冰面上拖，完全被当小屁孩对待。她又抓又踢，冰花飞溅：“沈弋我恨你，恨死你啦！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乌龟蛋！臭皮蛋！……”
睡梦中的他褪去了平日的淡漠疏离，修长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因入睡而比往日多出一丝清润。
所以，那晚在鞣尸附近的沥青里发现沈弋的戒指后，他把它塞进了鞣尸衣服的口袋里。那枚戒指已经无法证明其主人了，等于无效证据，塞进去也无法指证沈弋和任何人。
她也有事找他，约了在家见面。
“我没有无故旷工，我是来调查……”话到一半，哽住。
他狠狠吮咬着她的唇，吸吞着她的舌。
一阵冷气把她席卷。
“甄暖，你敢再说一遍？”
他被她气得笑出一声，“我不同意！”
沈弋说：“好。”
言焓：“……”
“出去。这里很闷。”
“嫂子，你就别让我为难了。”
“为什么不去，这里有舍不得的人？”他也失了冷静与风度，尖酸而刻薄。
甄暖回头检查鞣尸的表皮，坑坑洼洼，极不规则。沥青的酸性环境密封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尸体原先收到的伤害。
沈弋眯起眼睛，目光有些危险。而她直视着他，丝毫不畏惧：
她忍不住小声问：“我跑了，你跑得掉吗？”
甄暖低下眼眸不吭声。
戴青暗叹甄暖性子倔，平日被沈弋宠坏了。眼看时间要到了，叫人拉她：“嫂子，得罪了。”
“9年前的腊八节。”甄暖道，“他的胃里装着誉城地区有名的特色腊八粥。”
他被她眼中的失望刺痛，弯了弯唇角：“是或不是，对你有差别吗？”
腊八？甄暖记得好像有谁和她提起过……言焓说，夏时失踪的那天是腊八……
“想什么？”
她猛地一愣：戒指上的xs难道是……夏时？！
“这张照片里边有你的尾戒，订制的，其他人不会有的！”
她不明白，走到卧室门口，拧开门。他躺在她的床上，静静睡着。
她觉得别致，问过他，他说丢了。
沈弋的电话过来时，甄暖还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甄暖愣住。是啊，她要拿照片去找言焓吗？告诉他，沈弋杀了他未婚妻，让他把沈弋抓起来，或直接杀了沈弋？！
“……”
沈弋的眼眸变得寂静。
“因为什么？”
切开死者的胃时，甄暖愣了一下，抬头：“大伟，我们可能知道死者的死亡日期了。”
“因为你。”
他下意识捏了捏拳头。
“不要！”甄暖哭叫，手脚并用地逃，却被他扯回去，长指摸到内裤下。
言焓似笑非笑：“那就是你不好。”
言焓慢慢道：“我看他们不太想要你的命。”
“我敢再说一遍，沈弋，你敢再听一遍吗？”
久得，如果分开，我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会是怎样。
她用力挣开他：“不对，那枚尾戒就是你的。”她站在床边，瞪他：“就是你的！”
“你消息那么灵通，肯定知道阳明垃圾场鞣尸的事了吧。”
“怎么了？”
甄暖扑去抢救照片，沈弋单手把她制服，箍进怀里。
“不是因为任何人，沈弋。是你，我不喜欢你这样。姜晓死后，我和你说过；阮云征的事后，我也和你说过。”
他低下头，一下一下亲吻她的脸颊，她的唇，她的耳朵：“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会给你解释。”
她很快没了挣扎的力气，他却上了瘾，来了火，把她放倒在沙发上，吻她的脖子，吻她的耳朵，拆解她的衣服，抚摸她的身体，扒她的裤子。
“就是还不起了能怎么办？要了我的命吧。”
甄暖急了，在他背后跳脚：“你不能让他们把我绑走，我是你的下属。连下属都保护不了，你以后还怎么当队长？”
屋外空茫茫的，她站在台阶上，眼泪汪汪，不知该去哪儿。
“什么情况？借高利贷没还钱？”
但当事人一定会认得，比如他，比如甄暖。
“让开。”
那衣服的款式已经分辨不清，衣服表面黑漆漆的。
戴青明白沈弋的意思，招呼大家离开。言焓也没有发难。
开门进屋，玄关里摆放着他的鞋子。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餐厅客厅露台都没有人。
半晌，稍稍探出头，声音细细小小的，有点儿“狗仗人势”：
甄暖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这具尸体在掉进沥青之前就被毁过一次？你看这些一片片碎屑的质地，好像是……”
“你以为在一起是什么？我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迁就你，宠着你，惯着你，而你不用为这段关系哪怕尽一点儿心。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甄暖支吾起来：“工作有点儿忙哦。”她和男朋友在分手期，没有和好的迹象。
“小松，侦查员还在垃圾场清理沥青吗？”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