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每个别墅附近都有一个出口呢，就是那些凉亭。”
“啊？”甄暖皱了眉，不同意，“我见过扳手，扳手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沈弋把她的身子转过来，眼神微冷，却不是对她：“谁去找过你？”
“看着，你们的完美犯罪，要毁在我手里了。”
她心虚，嘴笨地重复道：“队长你好厉害。”
他眼里光泽流动，唇角漫不经心地一弯。
甄暖见他拧眉的样子，怕他下不来台，小心翼翼替他找台阶：“既然第一次击打是装饰品的圆形底座。那死者从客厅跑到台阶，这么短的时间，嫌疑人很难再找一个凶器。会不会装饰物本身？”
但显然她担心多了，言焓从容地点头，态度谦和，说话的内容却很痞：“没洗就还回来，确实不如扔掉。”
时间渐晚，两人告辞。
清洁员摇头：“每间别墅的风格都独一无二。我带你们去看看。”
“诶。”她应答着，看他的手机，发现他并非在网上搜索，而是直接从相册调取。相册名字叫工具。
可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却躲不开。
甄暖只好跟上。
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1年，3年，10年，言焓会找到他们，会杀了他们。
沈弋拉住她的手，跟随着她的脚步。
言焓眯眼，古怪而探寻地看她半晌，说：“继续。”
车祸后的一两年，她行动不便，记忆力短暂。每天浑浑噩噩，世界里只有沈弋一人，推着她的轮椅，扶着她走路，迁就着她过目便忘的记忆力，一天天和她说着重复而零碎的话。
沈弋的鼻息冷静却滚烫，喷在她脸上，全是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她又慌又怕，耳朵边搏动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还是很紧张？”
言焓隐约被她碰到，稍稍扬起下巴，微微侧了下，侧脸平静，不起波澜。
“怎么最近都束着头发？”沈弋寻常地说，“你散着头发更好看。”
“以我即将经受的苦痛起誓，1年，3年，10年，他一定会找到你们，他一定会毁了你们！”
沈弋眼中的冷色缓解半分，没答。
难怪他什么都知道。
于是，言焓真的找到了她的骨头，找到了她。
周围一股嗖嗖的冷气，甄暖想就地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盖上土一脚脚踏严实。
尤其那天，
她期待地望着他：“看出来了？”
她手上大包小包箱子一堆。
走到客厅，她来不及开灯，他再度从身后搂住她。甄暖神经又是一紧，闭了闭眼，竭力让自己放松。
“难怪。”他笑了一声。继续看了约半分钟，他把纸放下，说：“扳手。”
灯亮了，她懵懵盯着他，眼睛湿润而不安。整个人像刚蒸腾过一遍，从脸蛋到手指都是红彤彤的，像只闪闪发光的红色小灯泡泡。
“怎么拿这么多东西？”沈弋把她手中的物件一样一样接过来，到最后她手上只剩两个装衣服的纸袋，他拿起来随手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扔掉就行，拿回来干什么？”
那天，
“言焓。”
沈弋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和申泽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的女朋友，我自然知道。”
甄暖心一磕，装傻：“谁？”
她困窘地“唔”一声，有些沮丧：“我觉得我有病，要看心理医生。”
阳光透过碎发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微垂着眼睫，看上去温柔而安宁。
那是一个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和言焓一样狠的女孩。
“不必客气。”
言焓锁眉，黑眸清沉：“第三次击打是为模糊她的长相，阻碍警方调查，嫌疑人会极其用力，并选择更恰当的工具。装饰品不符合他的心理力量。”
接下来，夏时的预言会一一实现，
他捏着纸，心里稍微走神，这么短的时间，她做出这么多成果，能力着实不错。听说她最近在构建伤痕和凶器数据库，看来成就不小。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眸光平淡，隐含着冷峻。
“没，”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果然‘奇形怪状’。”
沈弋没正面回答，语气肯定：“是董思思。”
“一整套内六角扳手看上去像堆放成两层的多根大小规格不同的横折形铁管，有锐面也有曲面，不太规则，一击打下去，伤口都是一串。”
甄暖飞快把照片调回去，将手机还给他，心里跟做贼一样。
……
“你今天问题很奇怪。想什么？”他手指探进她领口，摸摸她汗湿得滚烫而滑溜溜的背脊。
她浑身抖了一抖，发出一声颤颤的抽气音。
甄暖掏出纸巾给言焓；他没接，看着清洁员，语气寻常：“你手怎么了？”
沈弋打开客厅的灯，望着照片墙，眉心深蹙。
“就算不是这样，申泽天是你的对手，他和他身边的人你也会调查得一清二楚吧？”
他们跟着去了，如服务员所说，这里云集世界各地的装饰风格，每个别墅不同。
“我怎样？”沈弋低声，手伸到她腰后，“这样？”他稍用力一揽，轻而易举把她拎起来摁进怀里。
“嗯？”
“内裤就不用还了吧？”
“这么关心他们家的事？”
十年间，多少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那温暖的目光转瞬即逝，须臾间就换做沉稳随性；带了丝他特有的不羁笑意：“啧，你在关心我？”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把水壶捡起来。
他看到了甄暖，和言焓挨得很近，整个儿被他的侧影遮着，身形重叠在一起，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在言焓胸前拱啊拱的，动来动去。
“去洗澡，别感冒了。”
四周很开阔，别墅和别墅间隔着灌木丛、凉亭和水池，私密性很好。且那天暴雨，这里的摄像头都损坏了。
甄暖瞪着眼睛，傻了眼。一片黑暗中，她脑中冒出的居然是言焓的脸，微垂着眼眸，散漫，性感；还有他的嘴唇，殷红，轻薄，唇角噙着一抹淡嘲的笑意。
“你，”她磕磕巴巴的，“你是队长啊。”
甄暖惊喜道：“第一次击打来自装饰品的底座，死者头部右侧的撕裂伤上有玻璃，应该也是来自那个装饰品。”
“拿刀刮地上的口香糖，割到了手。”清洁员无奈地耸肩，“有些客人不讲公共卫生。而且，包养的、当小三的也多。”
“他说的？”
沈弋的眉心一冷。
“客气。”言焓转身，“明天见。”
客厅里安安静静，只有外边呼呼的风声。
“哦，看样子你俩挺熟。”
沈弋不答，左手缓缓下移，解开她羽绒衣上的扣子，伸进去，隔着薄薄的毛衣，掐住她的腰。
她认真地刨啊刨，丝毫没意识到不经意凑近了他，软软的额发撩到了他的下巴。
甄暖嘀咕：“反正在家没事，多研究研究啊。”
可现在，她脑子里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影子。她不该的。
甄暖拿过手机来看，果然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凶器。
那个完美犯罪在她陨落多年后，会因她当时的惊世之举而水落石出；
他终究没吓她，纵使她唇上软腻微凉的触感让他差点儿失控，他还是克制住了，只触碰在她的唇上，安静而安逸，没有厮磨，没有辗转，没有探入。
“……”
出门后，言焓绕着别墅走了一圈。
“还没看够？”言焓轻声问，笑容散漫。
言焓静静看她，她愈发无措，他弯弯唇角，也不用目光逗她了，便挪到纸张上去。可看了一会儿，他一时也想不出。
沈弋不应，摸出钥匙开门，礼貌地问：“进来喝杯茶？”
她背脊撞上开关，“啪”的一声，室内骤然陷入黑暗。
她忙摆手：“不……”可他兀自把她的包包和箱子接了过去。
言焓看她手忙脚乱，叹：“你这是把办公室的东西都搬回家吗？”
“我……你……”她极度紧张，舌头打了结，“你……你这样，我，害怕。”
屏幕上瞬间跳出一个非常美的女孩儿，笑容腼腆又欣喜，举着手自|拍；慵懒的男孩从身后搂住她，低头吻着她的耳垂。
言焓愣了一下，从白纸里抬眸看她。因片刻前在沉思，也因不设防，抬眸的那一瞬，他的目光异常柔软平和。
甄暖不知此刻为何为难，好像她和言焓有什么似的。她目光落在他嘴唇上，不敢看他眼睛：“队长，谢谢你送我回家。”
半晌，沈弋听见她嘿嘿憨笑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儿小惊喜：“呀，找到啦。”
甄暖身形一顿，有些发懵地回头：“啊？”
他看她半刻：“我送你上去吧。”
“怎么突然问这个？”
言焓接过来，纸上一堆长条形，圆形和嵌置图形。他看了半刻，弯弯唇角，很有趣的样子。
“哦，恭喜。”言焓语气揶揄，唇角弯了一下。
“还是这样？”他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她的唇，吻上去。
甄暖不明白，也没心思没问，因刚才胡乱闯入的人和心思而乱作一团。她窘迫地别过头去，趿拉上拖鞋进屋。
言焓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稍稍抬起头颅。
甄暖一瞬间听出他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
电梯里，沈弋一抬眸，碎发下，黑眸深敛。
她去美国，他也常和纪琛一起去那边集训顺带陪她。
甄暖说了声“哦”，隔了好久，问：“你知道姜晓这个人吗？”
这两人怎么回事啊，阴阳怪气的，可不可以选她不在场的时候？
“……”
甄暖心一磕，懵住。
她从包里拿出几张纸，“我根据每个伤痕的形态模拟出了对应的凶器接触面形状，你看看。”
而他只看了一眼。
沈弋沉默看着，手滑进口袋，拔脚走过去。
“沈弋？”
这么久，也该她努力了。
“没。”她垂下眼眸，“我只是觉得，婚礼会场的保安不会让姜晓进去。”说完，她一愣，这点言焓应该想得到。
言焓把包递到她面前。她手臂上挂着袋子，低头拿两只爪子在包里捣鼓。
“不是，实验室的人说的，叫关小瑜，做痕迹检测的。”她飞快冒出一大串话，又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撒谎。
“内六角？”她听都没听过，难道……扳手分很多种类？
进门要刷卡，停车场就在门栏旁边。如果客人直接下停车场，不用经过服务楼。
到了门口，甄暖在口袋里摸钥匙，没摸到。
男人冷峻的气势扑面而来，她禁不住“啊”一声尖叫，想捂住嘴，可他高大严实的身体整个儿压到她身上。她的手无处可抬，只能紧紧地揪住他的腰。
言焓询问在停车场边浇花的女清洁员：“请问……”
那个叫夏时的女孩，发丝尽散，衣衫凌乱；她坐在废墟里，含着眼泪，说：“他一定会找到我，生，找到我的人；死，找到我的骨头。”
她蓦地一颤，刚才的对话全抛空到脑后。
“诶！”她应答一声，现在就差分析第二次连续击打的凶器，“这次主要分布在顶骨，伤痕力度大而凶猛。”
甄暖轻声惊呼，本能地紧紧搂住他，心跟着身体悬空，空气全被他挤压出胸腔。
沈弋眼瞳敛起，什么也没说，安静地拥她一会儿，感到她领口噗噗往外冒热气，问：“很热？”
话一出，才发觉哀柔得像小猫咪一般。
甄暖同意：“从台阶到壁炉有一段距离，地上只有一滴血，移动时人已死。从杀人到毁容，凶手有一段考虑和找工具的时间。”
甄暖想起他在解剖室里打瞌睡的模样，咬咬唇，低下头，也低下了声音：“队长，今天回家了早点儿休息吧。”
他逆着光，脸色冷寂沉硬，这是他一贯对外人时的样子。
言焓掏出手机，手指飞快移动，划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言焓：“停车场的出口在哪儿？”
“骨折形状为完全套环状，有放射性骨折线。凶器比较重，有圆弧。”
尚未转过身，沈弋大步上前箍住她的肩膀将她狠狠摁到墙壁上。
“你和关小瑜合作一下，把扳手套装的具体规格描出来，交给侦查员去市面上找。”
他总是冰冷，给她的拥抱却温暖。
那个叫夏时的女孩，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哭得委屈，却有一丝绝不会让你好过的决绝：
她被他罩在墙壁上，无法动弹，呼吸也困难。
甄暖抓抓脑袋：“皮肤上的伤痕太不规则；骨头上的伤呈阶梯状，漏斗状，应该是金属，很难模拟，有类似斧子的劈面，同时又有锐角和钝角。”她见他目光在自己身上，舌头开始打结，“我……还要继续研究……研究。”
“有可能。”言焓点头，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找一下相似的装饰，然后收工。”
“第三次击打出于毁容目的，死者面部伤害程度较大。皮肤损毁，伤痕多呈圆滑的四角形，椭圆形，还有小尖角，状态很多，还是一串串的。
甄暖终于扒拉到钥匙，而深夜寂静的走廊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电梯开门声。
问题解决掉一部分，甄暖备受鼓舞，她对第二拨致死的凶器还存有疑虑，所以先跳去下一阶段：
甄暖始料未及，抱着一大堆重物摇晃一下，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撞进一个牢靠岿然的怀里。
“嗯，过会儿查查其他别墅的装饰，或许能找到相似的。整个度假区的室内装饰应该不是独份儿的。”
“队长，你好厉害。”她发自内心地赞叹。
他感受到她的拥抱，心里的阴霾消退大半。
缩略图上两个异常亲密的人影，她微微惊慌，想还原，可手指一颤，不知怎么竟点开了。
他拥着她立在黑暗和光明的边缘。
……
甄暖很快意识到自己离言焓太近了，慌忙退后几步拉开距离，发现她的包包和其他所有物都挂在言焓手臂上，赶忙又上前去拿。
白纸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白皙而略显疲惫。又工作一整天，他看上去却反而更精神。
……
言焓把甄暖送到家门口，从后座拿起两个纸袋：“谢谢你的衣服。”
言焓了然，又问起和案发别墅相似的装饰品。
甄暖没察觉，走进屋子摸开灯，一边换拖鞋，一边问：“怎么会这时候过来？我以为你今天很忙。”
虽然他之前也抱过她，可这样强势猛烈还是第一次，她承受不住，艰难地唤一声：
言焓抬眸看一眼她湿润而晶亮的眼睛，那里含着毫不掩饰的仰慕。
她觉得她是疯了！
“我没关心他们。……我只关心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嗯。”甄暖转身进了自己的卧房。
甄暖微惊，岔开话题：“我听下边的民警说她被绑架，现在她和申泽天的关系很差。”
只是，照片里的他和面前的这个人，他们的气质，一点……一点儿都不像。
言焓走到温泉别墅区服务楼，看向整个园区的入口。
甄暖不好意思地捋了捋，低头小声：“工作时散着头发不好，束着比较方便。”
客厅没有开灯，餐厅的柔光从装饰走廊洒过来。
这儿消费高，来的一般不是省吃俭用型的老婆，而是花钱讨好的情人。
言焓很配合，卸下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推到甄暖手里。
直到察觉到她的小身板细细颤抖得像筛糠一样，非常紧张，非常可怜，沈弋才缓缓离开她，摁开她身后的开关。
最终呐呐道：“你……怎么了？”
清洁员吓一跳，洒水壶掉在地上，水全泼到言焓的鞋子上。
她左手虎口处很长一条伤痕。
甄暖头皮发紧，知道沈弋生气了，想安慰他，又头疼会给言焓下不来台。
甄暖忽而想起言焓的质问：“我以前真是跳芭蕾的吗？有没有老师和同学？”
黑暗而狭窄的门廊里，沈弋搂着她愈来愈热的身体，一动不动。
怀中的小人儿整个儿僵住，呼吸停止。
那低眸亲吻的容颜太过柔软，竟仿佛从照片里冲撞到甄暖心坎上，她被触动了。
沈弋两三步上前，揽住她的腰。
身后，沈弋有几秒没作声，不轻不重落上了锁，说：“今晚我在这儿住。”
“问问而已。”
“暖暖，你不需要害怕。”他拿食指尖碰了一下她发烫的脸颊，“该怕的是我。”
她手指一触，图片缩回相册，数字显示有几千张工具照片。临近的有其他扳手，套筒、棘轮、梅花扳手不一而足。
她在黑暗里眨巴眨巴眼睛，揪在他衣服上的小手动了动，整个人蒙蒙的，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她诚实地点头：“好热，背后都是汗。”
他低头贴近她的耳朵，嗓音天生清冷，透着一丝克制：“在想什么？”
甄暖刚要把手机还回，不知碰了哪里，文件夹往上退一层，出现一个cloud云文件夹。
“不用。”他果决地说，“现在已经慢慢好起来了。”
“内六角扳手。”
言焓亦没料到她没准备好，差点儿摔倒。
言焓亦回头。
“……”她脸一红，闷声摇摇头。
“哦，不用。”
走廊里夜灯暧昧，连言焓也察觉她离他太近了。她犹未知，不知她的脑袋几乎要撞进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