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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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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甄暖摇摇头。

    “但新郎新娘离开后,里边还有动静。”

    甄暖瞬间绷起的神经又骤然松开,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松了一口气。圆桌会议已经让她紧张,她还没准备好发言。

    “死者要么是摔下楼时抓的;

    事到临头,她反而稍稍镇定了。还暗暗腹诽,刚才她错了,那两人肯定是暗通情愫;对秦姝点名道姓的,到了她这儿,连个名字都没有。

    果然,白科长提出质疑:“花圃里有打斗痕迹,这该怎么解释?即使不是有人推她下楼,她和人扭打,身体应该留有痕迹。”

    “不是。”甄暖道,“眼部青紫是因为眼球和大脑间的骨骼很薄,颅脑严重损伤时,淤血会沿着骨折渗到眼眶里。”

    “觉得死去的人好伤悲。”她轻轻道,“他们不能说话了,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写在尸身上,可有时候,他们遇不到用心看故事的人。”

    说完低了头,再不看她。

    有凶手打击死者推下楼,掩饰成意外;殊不知逃不过法医的眼睛。且不说坠楼姿势会影响触地面,不能刚好撞上打击处;即使撞上,二度损伤对法医来说也可一眼识破。

    言焓早从报告里看出她没做,听她这么辩解,再度看她;

    “楼顶的栏杆破开了一截;我们在那发现几处新鲜摩擦,对比死者婚纱上的装饰,是死者留下的。

    甄暖说完一大串,自己都没意识到脸红了。她特容易脸红,高度认真激动或紧张都会不知觉脸红。

    他推推黑框眼镜,一板一眼地说:“但从证据本身看,只能证明死者在离开房间后上了楼顶。案发现场是否在楼顶,我不确定。”

    当日,她凭泥土判断死者去过楼顶,是对的;可判断案发地,证据其实不足。她的正确有侥幸成分。

    “姜晓头部的损伤符合坠落伤的特征,并无他物击打的痕迹;根据伤情判断,排除有人先重击她的头部然后推下楼。”

    “楼下目击者在坠楼发生10秒前听到死者呼救……

    言焓没抬头,翻着报告,问:“做病理切片了吗?”

    刑侦队副队长程放主持会议,并简要概括坠楼案的始末;刑警谭哥把调查到的情况通报给大家:

    他这么说,言焓反而赞许地点头:“你做得很好,接下来……”

    他眸光锐锐地一闪,望向甄暖这个方向,说,

    “顶骨、枕骨骨折,右颞骨骨折,”她指向耳朵附近的一块骨头,“左颞骨及左蝶骨挫裂出血,是对冲伤。”

    “走访死者的同事和朋友,最近她情况正常,失恋后情绪已趋于稳定,坠楼当日无异常,约了闺蜜第二天做spa……

    “是。”甄暖沉吟半刻,老实道,“说实话,我对此也有些疑惑。或许,是突然推的。”

    早晨八点,围绕姜晓坠楼案的工作会议准时开始。

    他唇角一弯,笑了笑,煞有介事地:“哦,忘了;介绍一下,c-lab新来的病理学、毒物学研究员,甄暖。”

    她把纸张递过去:“刚才做病理检查了,是渗血,不是殴打。”没底气地加了句,“像我说的那样。”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她,全神贯注。

    “请看,扶手下方的空隙不到4厘米,伸手必然留下痕迹。但灰尘没有挪动,也没有掌纹,甚至检测不到皮肤分泌物。所以,她只可能是摔下楼时抓的,楼顶就是案发地。”

    甄暖惊叹于在座每个人的严谨和恪守。

    “至于鞋印,塑料薄膜加上重复踩踏,脚印辨识度也低,人工进行指纹对比和脚印分析至少要一天半。”

    案件在组员间一棒接一棒地传递,只有大家都拼好自己管辖的那部分拼图,才能最终组成一幅完整无瑕的画。

    “申泽天和死者恋爱5年,男方有多名性|伴|侣;上月,男方以死者与别的男人暧昧不清、进出他人住所为由,怀疑死者出轨,提出分手……”

    甄暖发觉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严厉:“以后记住,不确定的事,先不要解释。即使是经验也不行。”

    谭哥又道:“他杀还是自杀,目前无法定夺。白科长找到的监视录像显示,当日,姜,董,申三人先后上过楼。

    甄暖咬唇,惭愧地说:“对不起。我以后会更严谨。”

    她讲完,隐隐有些赧然,低了声:“死者身上没有擦伤或挫伤,与人打斗的痕迹不明显。”

    “嗯,你抓紧时间。没有大案子,只能让法医素描的专家干这些小事,委屈了。”言焓调侃一句,目光终于落到甄暖脸上,“你呢?”

    甄暖停了一秒,解释,“对冲伤的意思是,打击或碰撞头部一侧时,力度沿着原始力量的方向对冲到另一侧,在脑对侧产生挫伤。比如打击左脑,右脑的头皮上也会出现伤处。”

    “哦,这样。”秦姝思索。

    “请进。”他在看资料,头也不抬。

    关小瑜立刻明白:“哎呀没事儿,人都有疏忽,你看我们现在这么严谨,全是年复一年被队长骂出来的。”

    她无意识地做了个瘪嘴的小动作。

    甄暖缓缓深呼吸一下,开始讲述:“根据尸检,头皮、脑病理检验,姜晓系顶部、枕部头皮挫伤,”

    “这条抓痕上端深而宽,下端浅而细,是自上往下抓;如果站在栏杆内侧,从扶手上方伸手去抓,图案会正好相反。

    “……男方很快宣布与董结婚,姜多次向男方解释哀求,试图挽回感情无果。

    所有警员都认真做着笔记,言焓眉梢微抬:“秦姝,你的意见?”

    到最后,秦姝提了关小瑜提过的问题:“死者眼睛青肿,这是为什么?被殴打过?”

    不到1g的泥土被他分析得淋漓尽致。

    他声音微低,关小瑜偷偷戳一下甄暖的腰,暗暗地眉飞色舞;

    她款款说完,众人的眼光里都有赞许,新来的法医不错啊。

    “几位伴郎分别录口供表示,死者着婚纱闯入新郎休息室要求和好,被拒。死者要求和新娘单独说话;两人在隔间相处几刻,新娘叫男方进去,之后传来打砸声。

    “谷清明。”

    关小瑜经过,进来看她,见状吓一跳:“暖暖,你怎么哭了?”

    言焓补充:“伴郎团有7个人,口供大体一致,加上录供及时,集体串供的可能性较小。再者……”

    “另外,楼顶下水道的滤网里藏了双崭新的女式平底鞋,38码,鞋背鞋底都有少量尘土,鞋底花纹也与花圃里的鞋印一致。但死者是36码脚。”

    但她能做的不止于此。她冲对面的徐思淼抬抬下巴,后者移动电脑鼠标,投影仪上出现清晰的三维立体图:

    “是,鞋底花纹相符。”秦姝声音温和,“我拿到了申泽天和董思思的指纹和脚印。甄暖检查过,死者身上没有指纹。

    “要么她站在内侧,从扶手下方伸到外面去抓。

    却没想言焓盯她看一秒,收进眼底;

    痕迹检测专家关小瑜没了平日的嬉闹:

    她微微忐忑,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就是自杀可能性较大。可耳边响起言焓的话,谋杀错判成自杀,就是让死者含冤。

    甄暖夹坐在两人中间,高度紧张,脑子有些发懵。

    关小瑜在甄暖身边低声:“啧啧,这双重标准。姜晓脑袋给门夹了。”

    “不是的。”甄暖轻吸一口气,手指抹着眼泪,颤声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悲伤。”

    “我们刮取扶手表层,和法医在死者指甲内提取的物质进行比对,结果一致。”

    他目光缓缓从甄暖脸上滑过,落到她的另一侧,“关小瑜。”

    甄暖拿着化验报告,敲言焓的办公室。

    她抬眸看了言焓一眼,他曾要她分辨是自杀还是他杀,她真怕他在会议上问,她定会无地自容。

    他看一眼就扔一边:“哦,恭喜你。”

    是坐在甄暖身旁的人。

    会议室里严肃的气氛缓和了一秒,大家都友好地看过来,对她微笑。

    ……

    她平复着有些紧张的心情,打开笔记本电脑。

    她心里渐渐涌起自信,音量提高了一点:“继续说姜晓,几处脑骨骨折、蛛网膜下腔出血、形成脑疝,致重度颅脑损伤死亡。

    甄暖开始分析其他。

    因为这种杀人方法看似聪明,实则很蠢。

    “……没有遗书……

    “我们化验了死者鞋底的泥土纸屑;纸屑与休息室隔间地上的彩纸成分一致;泥土与楼顶花园提取到的一致;婚纱上的草木枯屑也来自楼顶花圃;证明她的确去过休息室和楼顶。”

    甄暖觉得这人真毒辣,风淡云轻一句话把她羞得恨不能钻地洞。

    “皮带上有,但辨识度不高,需要时间恢复。

    咚咚咚,

    甄暖猛地一愣,脸骤然更红,斟酌半刻,她小声道:“还没来得及。”

    “啊?”

    甄暖坐在众人的目光里,登时脸烫得发烧,肚子里肠子都搅成一团。

    她没答,望着姜晓,无声地落泪:“对不起。”

    她真的知错了。

    刑警这一行原本就女性少,法医更是寥寥无几,她的出现也算给大家添了新鲜感受。

    甄暖这才明白言焓当时是看了死者指甲里的东西才对案发地产生怀疑。而关小瑜果然仔细,扶手外侧的痕迹也能找到;

    谷清明是化学实验室的,典型的理科书呆子,说话没啥表情,木木讷讷的,但脑子灵光思路清晰。

    甄暖蒙蒙地看向秦姝,但她没看出这两人有暗通情愫。

    “另外,破开的扶手外侧有几条抓痕。

    鼠标滑过脑后骨及其下方的骨头,

    他这反讽的语气真叫人呕血。

    她捂住脸,泪水渗进指缝。

    他说完,

    她木然地走回解剖室,把墙上的冰冻尸柜用力拉出来,看着雪白的姜晓,半晌,眼泪就掉了下来。

    言焓手指微顿,抬起头来,“和我说什么对不起,”他黑眸清亮,笑得疏离,“死的又不是我。”

    这随意又自来熟的语气叫她登时心一紧。

    可言焓似乎忘了这事儿,翻看着甄暖提交的厚厚一摞法医报告,并没提问。

    隔了半晌,他从纸张里抬起眼眸,背着光,黑醇醇地看她:“讲完了?”

    甄暖反倒不好意思。

    但她知道他应该体恤了,不然他会说:如果明天我被人杀了,我会希望郑容教授给我做尸检,而不是你。因为我不信任你。

    “继续。”

    甄暖嘴唇颤了颤,终究一声不吭,转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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