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周一。
林嘉翘课。
陆禾目光在旁边空位停留了几秒。
他偶然抬头,撞上正在收作业的孟晨安的眼神。
孟晨安一阵兵荒马乱,躲过陆禾的视线,快步移动到班级另一边。
刚掏出作业准备交的同学,歪头看着远离的孟班长:?
“咳,那边的同学还有几道题没写完,先从这边收。”
这边没抄完作业的同学:?
陆禾能感觉到,一整天孟晨安都在刻意躲他。
放学后,他在楼梯间等到值日结束的孟晨安。
孟晨安正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看到陆禾的一瞬间,果断低头当鹌鹑。
“孟班长。”陆禾叫她。
两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将孟晨安推到前线。
“孟班,我们先走了。”
“你和陆同学有事好好说。”
两人笑容暧昧,脚步飞快地兴奋离开。
“陆、”孟晨安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陆同学,你有事么?”
“你和林嘉说什么了?”陆禾的压迫感让孟晨安无力招架。
“我……”孟晨安眼神看向别处,“我和阿然什么都没说啊。”
“是么。”他云淡风轻间,孟晨安就缴械投降了,但要假装自己很厉害,这是林嘉教她的,挺起胸脯,表情…凶狠,语气恶劣。
哦!还要伸出手指,指着对方的脸,声音要大,“我、告诉你,你是抢不走我班长职位的!”
陆禾无奈。
看来她是都说了。
“孟班长,我再说一次,我无比厌恶林嘉。上次的话是推辞,你能理解么?”他比孟晨安高很多,看她时,俯视着,他的眼神比往日更冷。
孟晨安被他吓到了,缩着脖子后退几步。
“她那种人,不配我多看一眼。”陆禾声音透着寒凉,冷的入骨。不难听出他对林嘉的深恶痛绝。
陆禾转身。
林嘉就站在下一个楼梯,她穿着校服,单肩背着白色书包。
目光对视的瞬间,林嘉讥笑,“果然,我就知道。”
她失眠两天,今天又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陆禾才逃课。
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居然还潜意识里给陆禾洗白。
她这种人,怎么配?
“阿然!”孟晨安见到她像是见到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向她跑去。
林嘉目光陌生地扫过陆禾,“恭喜你,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来学校了。你的兼职也没戏了。”
“陆禾,你最该看不起的人,是你自己。”林嘉牵起孟晨安的手,消失在陆禾视线中。
她走了,陆禾突然感觉心拧了一下,没有缘由的。
从那天开始,林嘉再没来过学校。
先开始还有人讨论,两个星期后大家逐渐习以为常。五一假期结束,班级同学不约而同地忘记还有林嘉这号人物。
有传言说林嘉被开除了,也有传言林嘉出国留学。
不过,这也都是大家无聊时的揣测,具体真相谁也不知道。
对此作为林嘉班主任的厉川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各科老师也不多问,每每上课高兴的合不拢嘴,林嘉离开后,课堂纪律出奇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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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放学,陆禾独自一人背着书包走进海宁著名烧烤巷。
五一过后,气温不断上升至28c、30c,天气一下就热了起来,街头巷口人们都换上了凉快的短袖短裤。
夏日晚风,烧烤摊人满为患,烤炉上各式各样的食物被穿成串,烤的滋滋冒油。一瓶接一瓶的绿色雪鹿冰镇啤酒被打开,起瓶盖的声音压过了阵阵蝉鸣。
清凉一夏的啤酒气泡声开启整个夏日,并贯穿始终。
陆禾站在马路对面,盯着老军烧烤店的二楼露台。
靠里一桌,穿着暗红色紧身背心、阔腿复古色牛仔裤,戴着彩色爱心项链的少女,一手叉腰,一手端着比她脸大的扎啤杯,一只脚豪迈地踩着板凳。
少女笑容明媚张扬,声音娇俏:“为提前庆祝徐衍勇夺第一,成绩再创新高。这杯我干了!”
话音落,少女双手抓着扎啤杯,仰头灌酒,一口气一升啤酒见底。
少女打了个嗝,抓着扎啤杯杯把将杯子倒过来抖了抖,酒一滴不剩。
“嘉姐!”
“嘉姐!”
瞬间掌声热烈,围坐在一桌的男男女女晃动着胳膊,高呼林嘉的名字。
林嘉得意地冲身边徐衍挑了挑眉头,似乎在说,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徐衍掩下眼中复杂神色,宠溺地拉着她的手腕,让她坐下,“厉害厉害,先吃,一会凉了。”
林嘉盘子里堆满了她爱吃的食物。
在她喝酒致辞的时候,徐衍默默地把林嘉爱吃的食物从铁签子上剥下来,放在她的盘里。
林嘉的身材很好,尤其是穿紧身衣的时候,她的皮肤白皙细嫩,像内酯豆腐一样。
陆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居然站在路边盯着林嘉看了十分钟。
徐衍对她体贴入微,林嘉大大咧咧,人来疯,完全不顾及任何人。
陆禾沉下眉,快步离开烟熏火燎的嘈杂地带。
-
陆禾走回杨华街,远远地看到等在筒子楼街口的外婆。
秦老穿着破旧的暗红色花布衫,坐在轮椅上。
忽明忽暗的昏黄路灯落下几缕微弱的光,尽数照在她身上。
此时的杨华街安静得可怜。
这里和刚才烧烤街完全是两个世界,一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个安静沉寂破旧简陋。
“小禾。”秦老看到他露出欣慰的笑容,颤巍巍地向他伸出枯槁的手。
“外婆。”陆禾加快步伐走过去,半蹲在秦老轮椅前,抓着她苍老的手,“您怎么不在家等我?”
“家里的灯坏了。”
“没事,我回去修。”
“好,好,好。”秦老拍了拍陆禾的手。
陆禾推着轮椅,和外婆一起回家。
因为秦老腿脚不便,当时申请老年住房时校长专门给秦老申请了一楼。一楼没有楼梯,是用水泥铺的斜坡。虽然潮湿阴冷了些,但方便秦老偶尔出行。
陆禾回家翻出陈旧的手电筒,踩着四条腿的木头凳子,将狭小客厅顶上唯一一个单个电灯泡拧下来。灯丝烧的焦黑。
幸好只是烧了,没有爆炸。外婆也没有受伤。
这个灯泡用了好多年,外面覆着一层很厚的灰,里面还有许多小虫子的尸体。
是该买个新的了。
“外婆,您在家里等我。这个灯泡烧了,不能用了,我出去买个新灯泡,很快就回来。”陆禾将取下来的灯泡递给秦老看。
秦老眼神不好,尤其在这么暗的环境中,更是什么也看不清,“那你注意安全。”
“嗯。”陆禾点头,将灯泡装进兜里。
他不会选灯泡,也不知道这是型号,只能拿去给老板看。
“等一下。”秦老叫住陆禾,她从外套里兜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把钱拿上。”
陆禾看着那把最大面额五十块的零钱,突然鼻间一酸。
“不用外婆。我有钱。”他走过去将秦老的手合上,攥住钱,“外婆,以后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傻孩子,你才多大,哪有什么钱。”秦老执意要将钱塞给他,“我有退休工资,足够供你上大学。”
“你只要好好学习,长大出人头地……”秦老声音哽咽,停顿了下,“你只要平安健康的长大就行,出人头地不重要。”
秦老想起从小优秀出色的女儿,明明才三十多岁却被逼着跳楼殉情。
优秀出色能怎么样呢?出人头地又怎么样呢?没有什么比平安健康更重要。
“外婆…我知道。”陆禾最终也没拿秦老的钱。
周六一早,陆禾去书店兼职。
书店罕见地拉着卷帘门。
蓝色卷帘门上贴着一张纸。
「家有急事,出售店面,联系电话186543301」
陆禾站在店面门口,盯着那张出售信息看了很久。
南城家里被查封,他几乎是净身出户。
外婆家有一部老年机,他一直抵触不想使用。他来海宁接触过的人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包括书店老板也一样。
半个小时后,陆禾动了下僵硬的腿,垂着头沉默离开。
回去后,陆禾从黄色的老式书桌抽屉里拿出那部老年机。
开机的音乐是十几年前的古早铃声,摁键声音很大、很响。
陆禾皱着眉头完成开机操作,过了一会儿,他又将老年机关机放回抽屉里。
他还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现在的一切。
周六晚上陆禾出去找兼职,路过酒吧的时又看到了林嘉。
她穿着黑色吊带,画着浓妆,身边围绕着一群朋友有说有笑。人群中,她是众星捧月的耀眼存在。
陆禾下意识戴上帽子,藏起自己的身影,害怕林嘉看见。
幸好,林嘉的注意力全在和小姐妹的讨论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看着她们走进酒吧,陆禾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一连几天,陆禾处处碰壁,兼职没找到,林嘉倒是碰见了好几次。
不论是放学路上,还是各种街头巷口。
林嘉穿搭时尚,打扮招摇,跟着各种朋友出入大型娱乐场所,喝酒打诨,全然没有学生的样子。
陆禾看着银行卡里本就不多又不断变少的余额,开始焦虑。
六月伊始,秦老病了,病的突然,病的陆禾措手不及。
厉川得知消息,跟陆禾一起去了医院。
秦老右腿一直有腿疾行动不便,但不是完全不能走路。至少她的左腿相对健康。
听邻居描述,那天秦老没坐轮椅,扶着拐杖出来晒太阳。前一秒还笑着和他们说怕自己的左腿退化了,下一秒就整个人摔在地上,幸好当时有个大爷服住了她,才没磕到头。
来医院一查,左肢无力。做核磁后,判断为初步急性脑梗。
“厉老师。”陆禾和厉川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
厉川拍了拍他的肩膀,“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不,厉老师。”陆禾双手撑着头,半响,坐起身体神情严肃地和厉川对视,“我接受和林嘉公开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