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猝然听到朝阳的声音，她手一抖将水开到了最大，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泄下，此刻打在手上，仿佛看见了无数透明的针戳进她的皮肤，扎进她的血管。
细细密密的疼痛泛起，沈菁没有动作，盯着被水流冲击的手，面无表情地感知着尖锐的痛感。
朝阳觉得她的反应不太正常，皱着眉，刚想要喊她，却见她忽然笑起来。
唇角上扬，脸上的笑容甜美，沈菁按了点儿洗洁精，一边洗碗一边轻柔道：“我知道啊，没关系的，朝阳，我会坚持住的。”
她的眼底不见丝毫笑意，森冷阴暗，跟她的表情和声音全然不同。
朝阳身上竖起一阵寒意，它第一次在沈菁那产生这种感受。看着沈菁，它已经确信她是真的不正常了，其实也不对，或许对沈菁而言这是正常的。
沈菁关掉水，将碗和勺子放到旁边的沥水架上，用帕子擦干手：“朝阳，我不会崩溃的，这才几次这算什么，我就算疯掉也不会这样垮掉，这样轻易被命运毁掉。”
转身往阳台走去，小区里已经有人活动了，太阳投射下来的温度也在缓缓上升。
这样看来，这世间美好不已。
“我们一定会活下来的。”短短一句话，字字清晰字字用力。
很幸运，沈菁对这一切还没有失去信心，可是信心不能代表胜利，也不能当作痛苦不存在。
朝阳看着她，那些在嘴边犹豫了再犹豫的话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后悔吗？”
后悔在这种反复中挣扎。
看不到尽头，那便会有数不尽的死亡和痛苦，却看不到希望的曙光；看到尽头，那或许会是她的胜利，也或许会是她疯掉的终点。
沈菁神情变得恍惚，声音低的像是喃喃自语：“我后悔吗？”
朝阳眼都不眨地凝视着她，字字平静却如钉子钉入心里：“就算经历无数次死亡，体会无数次痛苦，你还是可能没法活下去，甚至，最后连死掉都是疯疯癫癫的。”
那钉子再拔出来，血迹斑驳，伤口洞穿骨肉。
站在阳台上目光远眺，视野开阔，所及之处人物景样样俱全，可她目光飘忽，什么也没装到眼底心里去。
有那么一瞬间，沈菁觉得，她是游离的、不存在的。
她没说话，朝阳也不催她，只是安静地望着她，又好像是在倔强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如果我疯掉会忘记殊均吗？”
朝阳闻言错愕了一下，它没想到沈菁在这个问题上率先问的会是这个问题，转念一想又觉得并不意外。
可是它想问的，不是这个：“或许什么都不会记得。”
沈菁沉默片刻，忽而摇摇头浅笑道：“不会，或许我会只记得他，但不可能忘掉他。”
“……你还没说，你后悔了吗？”朝阳固执地将话题扯回来。
沈菁犹挂着笑容，转头看了它一眼，那里空空荡荡，偏偏凭空传递出跟个小孩儿似的死犟着要个答案的情绪。
无声地微笑化作清脆的铃铃声响起来，她笑了几声，再次摇头：“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朝阳，一直一直以来，我都很高兴认识你。”
心一下子安定下来，那种深掩心底的情绪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它才后知后觉，原来它想知道的，是沈菁会不会悔恨它带来的反复的、无力的挣扎。
这种情绪有些压抑，并不让它感到轻松，但听到她的答案后，朝阳觉得也还不错，心情渐渐恢复平静，又转而多了点儿什么。
原来，压抑的情绪放松之后会变得愉快？
心里想了很多，但说肯定是不能跟沈菁说的，它，朝阳，是个有些包袱在身的高级统。
“嗯。”朝阳压下翘起的嘴角，换了话题，“那你现在准备什么办，有什么打算吗？”
沈菁重新看向外边，短短时间里人又热闹了不少，她两臂展开，伸了个懒腰：“先看看现在这个时间里谢氏和游氏的情况，总要对比一下有什么不同吧，万一能摸到上次死的原因呢，总归是跟公司有关。”
朝阳颔首，然后想起什么，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微妙，欲言又止。
沈菁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绿色，心情舒畅了些：“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
已经习惯自己在她眼里似乎头顶倒三角和对话框的朝阳对她的精准认知已经习以为常了，想说的话毫不犹豫地吐露出来：“我怎么觉得，你每一次都没有确切证据，全拿推测当标准答案啊。”
听了这话，舒展的肢体缓缓收回，沈菁也忍不住心中忧伤，语气深沉：“没办法啊阳阳，不是我想，是我真的没确切证据啊，既不知道他是哪里有主角胎记，也不知道他身份证多少，我的智商只能推测出这么多了。”
“……”
不至于，还胎记身份证，怎么不直接给你圈出来标红加粗高亮算了？真的是在想屁吃。
沈菁似乎感受到了它的无语，眸光一闪，两眉便蹙拢，眼睑微垂：“是我不够聪明，能力不足。”说罢，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苦涩难掩。
“……”怎么一下就这副模样了！
朝阳在心里几番来回小心斟酌着用词：“没有，你还是很、很聪明的，能推测出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
都夸到这儿了，它坦然许多，继续道：“我觉得你推测得应该挺对的，所以你……”
话没说完，被沈菁打断：“哇，阳阳，原来你这么看好我，觉得我这么厉害，你是不是很欣赏很喜欢我啊。”
这眉眼带笑语调轻快的样子哪里有丁点儿刚刚的难过。
显而易见，它，朝阳，来自无尽宇宙的高等种族，被一个恋爱脑人类给、骗、了！
“……”
面无表情，此刻，它想把所有的垃圾话都送给她，最好裱起来。
先前的所有都恨不得拿去喂了狗！
朝阳冷冷“呵”了一声，声音里别说起伏了，直接退化得跟第一次见面一样，机械冷漠的仿佛是个设定好的程序，没有意识没有思想没有情绪。
它凹起冰冷机器统设：“系统二二三，祝交易人沈菁第四次重启顺利，再见。”
在心里“哦豁”一声，很明显，朝阳生气了，都系统二二三了，不是生气是什么。
沈菁连忙端正态度，一本正经道：“朝阳，我不会自怨自艾怨天尤人，你知道的，为了实现目标，我什么都能忍，哪怕真的不够聪明又怎样，大不了死上百次千次万次，我不会放弃，也不会埋怨自己或者别人，我只会继续下去，一次又一次。”
朝阳当然明白，若她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根本不可能熬过沉默黑屋的百年岁月，若她是个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人，就不可能抗得过沉默黑屋里漫长的沉寂，如盲如聋如哑。
心里的气顺了些，抿着嘴还是没有说话。
将面上的正色一收，沈菁复而言笑晏晏道：“朝阳，前面的话是真的，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永远都是。”
朝阳悬于空中，垂眸看着她，她的声音尽显温柔，却又像她的人一样，温柔中内敛着坚定。
沈菁就是这样的人，她将刚强坚定都内秀于心，对亲近之人有着世界上最美好的柔软。
它的思路有些跑偏，面前又传来她的话语：“也很高兴有你陪着我，当初沉默黑屋是，之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她的声音轻柔至极：“朝阳，你要一直一直陪着我啊。”
它从未感受过春风和煦，可这一刻，它觉得再温柔也不过如此了。
这个笑容，让朝阳看到了最绚烂的景色，比日出日落都还要绚丽夺目，一朵花摇曳在了温柔的风里，带给它最温暖最柔软的感受。
于是，它听见自己说：“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死去。”这个“死去”，是再没有重来的死去。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这一刻，朝阳确定，它想要看着沈菁和谢殊均幸福终老，在她时间的尽头没有遗憾地离去。
要她没有遗憾，而如此的话，它大概也不会有遗憾吧。
不得不说，哪怕还有数不清的重来机会，可时间的流逝到底还是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沈菁画着睡觉之前的她记下的画稿订单，心思不知不觉中有些跑偏：“这真的是按照初始世界来一点儿没变啊？”
这稿吧，熟悉感和陌生感说不清哪个多一点儿。
朝阳视线从投影上挪到她身上，又慢慢悠悠挪回去，看着男主角高高在上地说爱，语气不是那么认真地应付着：“哦，是吗，可能吧，应该是吧。”
这敷衍得有些过分了，沈菁手一顿，笔尖离开屏幕，转头：“阳阳，你这么敷衍我会很难受的。”
顿了顿，继续道：“跟肚子里的东西到喉咙里又不得不咽下去一样难受。”
“……”
朝阳终于把视线和注意力同时、完整地落到她身上，想不明白它为什么看着电视还能听到这句话：“谢谢你，已经闻到并尝到味儿了，你真恶心。”
有时候专注一件事真的很重要！
“噢？是吗？可能吧，应该是吧。”最后一个字拖长得很刻意，沈菁眨眨眼，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那我换一个？”
“不必了。”朝阳翻了个白眼，还是回答了她的话，“当然是一点儿没变，事实上，你现在就处于初始世界，当然，是在你还没改变这个世界的人啊事啊之前。我确定这些东西我在一开始就告诉过你的，麻烦你在脑子里接收一下信息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