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听他还是一口一个谢叔，谢正安笑笑没有说话。
什么神算，不过是意图太明显罢了，早上才回复过去，下午就找来了，看来是着急了。
然而没等到他接话的游礼再一次陷入了忘词，大脑快速组织了下语言，刚想要开口，就听得敲门声。一直到咖啡放到面前，门关上，办公室只余下他们二人后，都还沉寂了稍许。
游礼伸手捏着杯把儿：“谢叔，我这次来的确还是为了那个项目，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给我们大家一个合作共赢的机会。”
这话说的，并没有真正商场上公事公谈的意思。
若真按他那样说，合作是真的合作了，共赢倒也是真的没看见。
谢正安并未靠在椅背上，年过半百的男人依旧腰背笔直肩膀宽阔，岁月在他身上尽数沉淀成了沉着稳重的韵味。
拿出正式的态度面对对面这个生意场上的“晚辈”，语气平稳却有力：“这个项目确实前景不错，但坦白来讲，谢氏没有太大参与的必要，小游总，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已经是含蓄了，实际上不是“没有太大的必要”，而是完全没有必要。
可对面的小游总显然没有感受到他的含蓄。
游礼没想到当着面他也能拒绝得这么不假思索，抿着唇僵了会儿，才接着游说：“谢叔，对谢氏而言或许是没那么大的加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或许前期投入是大了些，但是最后是肯定不会亏损的，而且于名声上必然是对谢氏有利的。”
谢正安看着他，摇摇头反问道：“你做生意的目标会是没有亏损吗？”
游礼确实是看得明白的，但他却还是来找他了，谢正安见他哑然，继续道：“谢氏对名声没那么大野心，小游总，这个项目的确不适合谢氏的。”
又不是要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名声这种东西谢氏还是不错的，再好又能干什么，未必还能引人归顺不成？什么年代了，做好社会三好企业，合规合法积德积善就好。
这话说得中肯，但也正是很中肯，游礼原本一肚子的腹稿是压根儿没法通畅地接下去。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很有种强颜欢笑的意味儿：“谢叔，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也是想着殊均才来拜访的，这个项目是真的不错，只要做好了甚至后续的项目也能拿下。”
听到他提起儿子，谢正安脸上客套温和的笑意随之消失，心里的失望浮上来，既对这位所谓的“儿子的朋友”感到失望，也暗自替儿子叹息。
这个时候这么一提，他可不认为就真是这样。
况且换句话说，明知道对谢氏没有价值纯纯吃力不讨好，还搭着关系来寻合作本身也不算什么真诚的行为吧，更别说被拒绝一次立马就来第二次的。
心里再多感慨，谢正安也记得这是办公室，是在谈公事，他并没有站在一位父亲的角度甩脸色。
只是平静道：“谈殊均那可得谈治病救人才对。小游总，这个项目谢氏做不了，是真的不能参与，我们也要考虑手里的东西，这一笔投资进去也会给公司规划造成影响，希望你能理解。”
他当然知道这笔投资要的资金不少，这也是他想要拉上谢氏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知道归知道理解归理解，但面对这个失败的结果他很难接受。
并且是越来越难以接受。
脸上的勉强都维持不住了，嘴唇绷直，表情是明显的难看。
谢正安心里暗暗摇头，到底是年轻了，还是沉不住气，拒绝算什么，想把公司一步步做大，这点儿委屈都吃不下，哪那么简单？
再说，这也不算委屈吧。
这件事，从头到尾委屈的，都该是他儿子。那个被扯着名义打着幌子的，现在怎么说的，哦对，大冤种。
不过话说回来，平时看着也是后起之秀年轻有为，没想到还是夸张了，也可能是同行衬托？比如那个什么钟迪？
把他当医生的儿子弄来学个两年都比他们强吧。
这么一想，谢正安骄傲劲儿一起来，差点儿就压不住笑起来。
臭儿子跟人比比还是能要的。
谢正安这里拒绝的意思很明确了，也显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可他面前的，到底是谢氏这个庞然大物的当权者，游礼强打起精神撑起笑容：“好，那谢叔，今天就打扰了，希望以后能有机会一起合作。”
他一定不知道他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这笑容不笑也罢。谢正安心里暗暗想着，脸上还是一派和蔼：“我们也期待跟游氏的合作。”
嘴角僵了下，哪怕明知道这是场面话，但处在刚被拒绝合作的现场，这话刺耳得不得了，表情还是没控制住。
“谢叔，那我就先告辞了。”将杯子往前推了点，游礼起身。
瞟了眼那杯从始至终都没被动过的咖啡，谢正安对他的臭脸视而不见：“好，过两天殊均和菁菁婚礼，一定要来坐坐啊。”他跟着起身，提起儿子和儿媳妇，他脸上笑容真切许多。
游礼心里仿佛被敲了一下，笑道：“那是当然，我一定早早到。”
阴暗的嫉妒从裂缝中一丝丝溢出……
直到走出谢氏，他看着阴沉的天色，脸上的表情和心里同样阴沉，那些在过往十数年被死死压抑住的妒意像腐肉滋生的恶臭一般越演越烈。
无数个凭什么从裂缝里钻出来，一声声无声的质问让他用力到青筋暴起。
助理将车停在面前，下车替他拉开车门，在他难看至极的脸色下，连车门都只敢轻轻合上。
他坐上驾驶座系上安全带，车里的气压低到不行，可是想到钟迪打来的电话心里叫苦不迭，却还是只能看着后视镜，小心翼翼道：“游总，小钟总让您给他回个电话。”
声音越来越小，话音刚落，便从镜子里对上游礼的眼睛。那目光又森冷又阴毒，仿若毒蛇缠在他的脖子上一点点缩紧，剩下的都窒在了嗓子里。
“回公司。”游礼抬眼注视着镜子。
助理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忙不迭点头：“好的游总。”说着便启动车子，一路上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压低。
游礼靠在椅背上，偏头看着窗边往后跑的街道。不看他紧紧攥着的拳头的话，他脸上已经重归平静。
他看着窗外那些被生活追赶的人如同看蝼蚁般不值得入眼，他早已站在他们穷极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
可是，可是……他捏紧的拳头微微颤动。
同样是被赞誉有加的少年郎，志得意满来到高中，却发现自己不再是那个最受瞩目的人了，提起最优秀的同学，人人想到的都是谢殊均。
也是那一刻，他才知道，对赞美他并不是那么淡然，恰恰相反，他是那沽名钓誉之辈。
因为谢殊均他失去了太多，同学的喜爱敬佩、老师的喜爱看重……那些机会，更何况，还有沈菁。
沈菁长得好成绩好性子好，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不漂亮，她没有太亲近的朋友，可事实上许多女生都想跟她做朋友，更不要说她简直是比着绝大多数男生对初恋的幻想生的了，只是她安静少话，让人觉得距离感十足，没好直言快语唯恐惊扰了她。
这样的沈菁忽然跟人亲近起来，而这个人偏偏又是全校瞩目的谢殊均时，其他人恍然又觉得理所当然，只有游礼温和面孔下内心忿忿不平。
一遍遍地问凭什么，凭什么什么好处都让谢殊均得了。
游礼知道，他不能表现出不满和嫉妒，因为这样不会有任何帮助，只会让他得到的更少，于是他收拾好情绪藏在心里。
他站在谢殊均面前，想要跟他成为朋友。
可是，可是！
谢殊均坐在座位上倚靠着椅背，转着笔的动作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微抬着下巴看着站着的他：“你有什么事吗？”
看似谦和有礼，可游礼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以为意，第一次，如此受到了轻视。
一坐一站，偏偏坐着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站着的人，他心里难受极了，面上还是温和笑着，刚要说话，却被打断。
“怎么了？”谢殊均转头，没什么变化的表情，以及真正温和下来的声音。
沈菁从门外进来，走过来站在桌边，瘪着嘴有些愁：“魏老师让我待会儿帮他去打印卷子然后分好拿给他，可是好多呀，我还想吃糯米饭呢，肯定来不及了。”
“你就是想让我帮你带。”谢殊均一眼看穿她的图谋。
沈菁闻言嘴角翘起来，眼睛亮晶晶的：“那你帮我带一下可以吗？”
不知为何，游礼插嘴道：“如果需要的话，我等会儿出去可以帮你带一份。”
听到他的声音，沈菁条件反射看向他。游礼分明瞧见她嘴角的弧度稍稍收敛，只是朝他礼貌笑笑没有说话，继而转头看着谢殊均。
门外传来几个男生的打闹声，有人朝里面喊：“殊均，吃饭了！”
他们循声望去，程贤几人站在外边儿，见他们看过去便挥挥手。
谢殊均慢悠悠地起身：“行，给你带。”
沈菁笑起来：“谢谢你呀。”
看了她一眼，谢殊均没有说话，但也没有不高兴。被无视的游礼在笑容垮下来前从前门匆匆离开，他知道程贤那群人，每天他们都在门外等谢殊均。
游礼坐在车里一言不发，所有的情绪全闷在心里愤怒发泄。
还没到晚高峰，路上的车辆并不算多，行道树和路灯往后奔走，就像记忆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消退。
但也不是，总有些东西会在岁月里被铭记被留下来。
就像青春少年时的嫉妒。
他也曾无数次在掌管公司时想起还在学校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医生的谢殊均，并为此感到自得，他以为他已经打败了那些年被称为天之骄子无人能及的谢殊均，他能轻轻松松赚到谢殊均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毕竟，他是商界青年才俊，而谢殊均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名医生。
或许医生是高尚的伟大的，可那又怎样，他游礼已经越过曾经风光无二的谢同学成了母校尊重赞扬的游总。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赢了谢殊均。
可没想到，一场谋求合作，打碎了他的自以为是，原来，谢殊均就算挣着那么点工资，也依旧是他难以企及的谢氏公子。
游礼闭上眼，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这一切都该很顺利的。
谢氏答应同游氏合作，然后他乘着谢氏的东风扶摇直上，游氏搭上发展的便车，从此一路风光。而这个项目给游氏带来的巨大利益，将会让他正式扬名，带领游氏开创辉煌。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