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沈菁看着他的沉默，在昏黄的灯光中朝外走，停在了路灯前：“怎么了？”
沈晨低低道：“姐。”
他只是喊了一声，沈菁等了等也没等到下文，又问了一遍：“嗯？怎么了？”
“对不起。”他不敢去看沈菁的脸，甚至连自己的背都沉重了几分，“我，还有爸妈奶奶他们。”
这句抱歉来得毫无防备，顺带搅乱了她心里的平静。
同行走了十来米，她才轻声开口：“没什么对不起的。”
“……可是，我们都对你不、不够好。”小时候的沈晨会得意于这种偏爱，长大后的沈晨有意识到这种偏爱不对，成熟后的沈晨会想象到沈菁有多委屈。
可是他是得益者，他在漫长的成长期里早就习惯这种偏心，也早就习惯对这个姐姐的淡漠。
长大后的沈晨一直知道他有个可以骄傲炫耀的姐姐，有学历会画画，长得很漂亮人也很温柔，他想过亲近她。
可是，沈菁也同样早就习惯了这种对待和这种淡漠。
面对疏离冷淡的姐姐，长大后已知亏欠的沈晨并不能当作无事发生去腆着脸亲近，一是拉不下脸，二是凭什么在她不需要后无视曾经的错误去要求她亲近、重归于好。
况且，习惯真的好可怕，就像刚刚他随手就递给她客人的拖鞋一样，有些忽略已经烙印在潜意识里，却每一次都会成为伤害她的刀子。
她早就不怕了，但哪怕不怕，也是会疼的。
“姐，对不起，我……”我什么？我只是被他们影响，习惯了忽略你，还是我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多要了你应得的那份爱？
每一个字都是巴掌打在他脸上，也会打在父母奶奶的脸上。可是，他该打，他却不能主动亲自去打他的家人，因为，他们爱的、为的就是他。
难堪极了，沈晨咬得腮帮子紧绷起来。
沈菁也没转头，只是手抬得很高，然后落到他肩上，沈晨扭头看她，见她神色温柔：“哎呀，原来我弟弟长这么高了。”
沈晨怔愣，脚步也跟着停下来。
发现旁边人没跟上的沈菁也停下来，转身看着他，路灯和天色衬得她婉约更甚，她嘴角的弧度不大，却是肉眼可见的柔意，最动人的还是那双眼睛。
曾经有人夸过：“沈晨，你姐姐好漂亮，你们的眼睛好像。”
他过后仔细看过，他们的眼睛的确很像。
这瞬间他不免去想，他的眼睛也会这么漂亮吗？像他姐一样。
他的姐姐在这一刻疏离感尽数褪去。
“沈晨，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人对不起我，你不用抱歉。”沈菁一字一句都是她最真诚的想法，“没有人需要为给的不够多而感到抱歉。”
是的，他们不是不给，只是给的不够多；他们不是不爱她，只是不那么爱而已。
她是真的这么认为，也是这么与自己和解。
心里一震，沈晨这一刻忽然就明白了。
有些缺失弥补不了，沈菁内心的强大也无需马后炮一样的弥补，而他们都知道，这个家里长久以来形成的观念也早已坚如磐石，很难碎去重组。
“那我呢？”那些一直以来都说不出口的话，在这个晚上顺理成章地说出来，“姐。”
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改掉那些不好，去学习成为一个合格的弟弟。
沈菁看着他，好半晌叹息道：“如果你是想让我叫你弟弟的话，我可能做不到，晨晨可以吗？”
两人心照不宣的领悟了对方的意思，沈晨眼睛一亮，随即恢复到平常的样子，下巴一扬，朝她走去：“不可以，请称呼我全名。”
等他走到边上，两人一起朝外走。
倘若说何晓丽的反应不出预料的话，那么跟沈晨这一出发展就很意外了。
结果谁知，还没出小区就看到外边等着的人，瞧不清五官，却连轮廓都是熟悉的，沈菁大喊：“谢殊均！”见靠在车门上的人转身，连忙挥手。
沈晨就看着他姐在等他按开了门后小跑出去：“……”他还是踩着刚刚那样悠闲的步伐，两手插进裤兜，看着那边两人开始腻歪。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说一声？”沈菁拉着他开始叽叽喳喳。
谢殊均另一只手取过她的包挂在肩上，再拍拍她头顶：“好意思说呢，是谁不看消息？”其实是有些担心，但好像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伸手揽住她肩膀，视线转向朝这边走来的沈晨：“沈晨。”
“殊均哥。”他声音听起来散漫，站定在他们面前，“我就送她出来。”
“多谢。”谢殊均谦和道。
他其实并不喜欢沈家人，包括偏爱儿子孙子的沈家父母奶奶，也包括受尽偏爱的沈晨，这些人让他的菁菁不快乐。
沈晨又不傻，他把谢殊均并不刻意装样子的态度看得分明，但也十分理解，他只是看向粘在谢殊均身旁的沈菁：“姐，那我先回去了。”
“好，拜拜。”
朝谢殊均点点头朝掉头回去了，进了小区大门在要拐弯的时候，他站在夜色里朝外面望去。
只见沈菁同谢殊均面对面站着，她微微仰着头，然后谢殊均也屈膝看着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沈菁捶了他一拳，谢殊均五指张开包住她的拳头，然后站直了揉揉她脑袋，覆着她拳头的手改握为牵，带着她替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他心里隐隐明白，沈菁不怪他们不仅仅是因为她心胸敞亮，也是因为她不需要了，她有了爱与被爱的那个人。
形容不出的复杂滋味，沈晨走得比来时更慢，有些失去了的东西就很难找回来，那如果他坚持呢？
朝阳遥遥望了他一眼，眼神冷冷。
坐进车里，谢殊均才询问道：“沈晨他怎么回事儿？”
沈菁想了想：“长大了吧，殊均，我好像、可能会有一个弟弟了。”
“怎么，你爸妈准备三胎了？老年得子？”谢殊均的语气并没有那么客气，像是谈论着无关紧要的人。
“……你在想什么！”沈菁无语地盯着他，从包里翻找着手机，“我是说沈晨。”
过了好会儿手机都打开了，也没听见他出声，抬头看向他：“你怎么不说话？”
恰逢红灯，谢殊均停稳了车，转头看她，敷衍道：“哦。”
“……”
“你这么冷淡我很不习惯。”沈菁微微嘟着嘴，脸颊有点儿鼓起来，秀眉稍蹙。
对沈菁他自然是不会敷衍的，谢殊均直视她的眼睛：“菁菁，你要允许我对对你不好、让你不快乐的人冷漠甚至记仇。”
“我会尊重他们、做好本分，但我不会喜欢他们，哪怕他们回头是岸。”
放下了屠刀，不代表屠刀上的血就不在了。伤害不会因为故意或是过失就更疼更不疼，他们向她举起亲情的屠刀时，他的菁菁就已经鲜血淋漓了，这伤口至今没能痊愈。
他们都朝对方探过身体，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沈菁明白他也心动于他，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嗯，殊均，除了你，其他的我都不是非要不可。”
这么多年，她也只拥有过谢殊均。
谢殊均覆上她的手，在她掌中蹭了一下，又拿下来放至唇边吻着：“这样就很好，因为我一定一定会永远是你的、只是你的，我的菁菁永远不会因为失去而伤心难过。”
朝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对视仿佛能拉出丝来，看了眼闪烁的红灯，语气平静无波：“马上绿灯了。”
转头看了眼，果然是最后两秒了，谢殊均也跟着她转头，最后吻了下她的手背才放下。
“朝阳你不懂爱！”沈菁强烈控诉。
朝阳的确不懂爱，它不反驳：“那你继续努力。”让它能学会爱。
但比起这个，它现在更不解的还有其他：“你很高兴吗？和沈晨冰释前嫌。”
沈菁摇头：“不算是冰释前嫌，我和他并没有真正的冲突，我们之间关系的冷淡完全是来自于家人。我自小习惯了无人关注，他自小习惯了家人的注目，就我们而言谁也没有伤害谁。”
“可是如果没有他，或许他们就会看到你。”
还是摇头，她很早就明白了：“朝阳，没有这个沈晨也会有其他沈晨，他们不爱我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儿，除非我是个男孩子，否则他们不会看到我。”
重男轻女，他在这个世界的网络上看到了太多，对此无从辩驳。
“你知道上一次你死后他们是什么反应吗？”它还是说出了它未提及的部分，“他们只是隔着墙站在医院的走廊，他们只是无悲无喜地在那纠结你的器官要不要捐赠。沈菁，没有人提出要进去看看你，包括你的弟弟。”
沈菁沉默下来，这场面并不是那么难以想象。
可是能够想象，不代表能坦然接受。
谢殊均见她又是摇头又是陷入沉默，心中异样，皱眉担忧道：“菁菁，怎么了？”
恍若惊醒，她目光有几分茫然，转头看着他：“殊均，如果我死了，模样可怖，你会害怕吗？你会见见我吗？”
这个时候路上车不算少，谢殊均不敢回头，可她声音里的迷茫和无措听得分明，握着方向盘的手抓得用力，他好想捧着她的脸叫她看着他。
排山倒海的情绪呼啸而至，不知为何，他心里生起难忍的悲怆，似乎他见过这个场景，他的爱人孤零零躺在冰冷的床上变得僵硬。
“菁菁，我会抱抱你，甚至吻吻你。”
“菁菁，你是不是还没有看过微信？”
是的，她刚刚准备看的，结果被打断，耳边是谢殊均温柔的嗓音：“你要不要去看看？”
要，当然要。
沈菁重新解锁，她唯一的置顶，那里有没显示完整的消息。绷着的唇角松了些，那些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殊均：【百日誓师吗？我说希望我未来的女朋友好好学习，我们上同一所大学成为更好的自己，遇见永远热恋的未来。】
殊均：【嗯，男朋友也想，你的丈夫也很想，回不回忆过去，都一直想要在一起。】
似乎察觉她情绪的变化，谢殊均问她：“菁菁，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哪里才好一点，现在我的心情非常好！”沈菁笑起来，“谢同学，谢先生，好巧啊，你的女朋友、妻子也是一直想要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