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也有星星
“老先生,您帮我看看这孩子是不是灾星!”
江城——城北胡同内。
一位模样清秀靓丽的女人牵着跟她眉眼有三分像的小女孩站在胡同口,询问算命大师,听着像询问却更像是让这位大师肯定自己想法,否则为什么从她出生后自己的生活便一团糟。
女孩也不算是被牵着,此刻的她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用力拉扯细瘦的胳膊。
骆瑛低着头,用垂下来的黑发遮挡自己害怕又委屈的情绪,不敢反抗不敢逃离否则会换来更严重的打骂。
老先生捋了捋已经发白的长胡须,并不着急回答女人问题,反而定眼看着眼前瘦弱矮小的女孩。
“女娃儿,把头抬起来瞧瞧。”老者声音并不算好听,反而像一台时间久远的收音机沙哑老沉,这让骆瑛听到他的声音后反而更怕不敢抬头。
老先生耐心十足没有催促她,在旁的陈丽却先不耐烦,伸出另外一只手用力捏骆瑛的下巴高高抬起,骆瑛被迫高仰起下巴,脸冲天,不敢挣扎。
天空一片蔚蓝,是美的。美得让她睁不开眼,升起的太阳直射她的眼睛,迫使骆瑛不得不眯起眼,也把眼泪藏起来。
疼。
下巴疼,脖子也疼。
她不敢说,因为她的妈妈正用阴冷恶狠狠地眼神看着她,带着威胁警告。
老先生看到女人对小孩这样的举动不满,皱起眉面色凝重,却也没说什么,毕竟他是个外人做好本职工作就好。
“老先生叫你做什么就做干什么,把你那没有用的自尊心给我收起来。”女人明明是一副温柔像,说话声线虽然也是平静冷硬,却是实打实的冷冽刺耳,让人难堪。
骆瑛想回答妈妈对自己的警告,却因为陈丽粗鲁地动作艰难地说了一句“知道了。”细若蚊蝇,怕妈妈听不见又小幅度点点头后陈丽才甩开她,像扔垃圾般毫不犹豫。
“女娃儿模样生得俊俏,眉眼带笑双眸纯净,天庭饱满依我看不像是灾星之像,反而是富之人啊。”老先生尾音故意拖长,在说到骆瑛是有富之人时更是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陈丽。
“何时出生?”
“七月初六凌晨四点左右。”对她粗鲁的妈妈瞬间说出她的出生时间,记得清清楚楚。
“女娃儿手心伸出来。”骆瑛轻轻抬起眼皮乖乖地把小手伸到老先生面前,竖着耳朵努力听着。
“命格在上贵人助,命可贵财无忧,心有良福无量,”
老先生说完这些停顿一下继看一眼陈丽又继续说道: “六亲缘浅是福,修的就是两不欠。”
七岁的骆瑛听不太懂老先生说的话,只知道自己不是灾星就好。
老先生说得这一番话让陈丽无言噎住,一时不知说什么等回过神后拉着骆瑛就走,扔下五十元钱:“什么破算命的,张口就来。”
老者听到也只是摇头叹息笑了笑,便把钱收进自己的口袋,不再看那母女二人一眼又自言自语道:“先苦后甜命好啊——”
骆瑛小跑在妈妈身边,努力跟上她的脚步才能不被她拉摔,又匆匆忙忙地回头偷看那位老先生一眼,没有声音地说了一声:“抱歉。”
替她的妈妈。
小骆瑛被妈妈关在漆黑黑地厕所里,她经常会被关在没有灯的厕所里,明明已经被关无数次可骆瑛还是害怕,她缩在小角落里双腿屈膝头,脑袋埋在中间环抱住自己,保护自己告诉不要怕。
门外的陈丽不再有外面常见的温和优雅,此刻她气愤不已地斥责刚刚那位说骆瑛命好的老先生和骆瑛。
“要不是因为你,骆明就不会死!我妈也不会死!你不是灾星谁是灾星?从你出生就害得我重度抑郁,没了工作没了前途没了丈夫,骆瑛我告诉你!你就是灾星,就该死。”说到最后发狠式敲击厕所木门。
骆瑛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滚落,顺着洁白的面庞滑落在腿上,用力捂住耳朵不去听,心里想着妈妈不会把她怎么样,她是爱自己的。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次数多了会有迷茫会有不确信的时候,但大多数她都可以说服自己。
姥姥告诉她,爸爸的去世跟她无关,是爸爸骆明自己开车失误。
姥姥是因为突发心肌梗……
一切事情陈丽都怪在骆瑛身上,因为她的出生,因为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没几个月爸爸骆明便去世。
她的妈妈到底爱不爱她?
她有时会去接她放学,会给她扎好看的发型,陈丽还会给她买漂亮的舞蹈服。妈妈是爱我的,肯定爱我。
当然骆瑛也会想一些好吃的分散注意力。
她爱吃各种食物,家里不缺钱骆明和姥姥死后都有保险钱和遗产留给她们娘俩,可她学了妈妈最爱的舞蹈,需要控制体重,保持妈妈认为的完美才行。
妈妈也并不是一直都是坏脾气,比如现在面带笑容挥了挥手接她放学,手里还拎着骆瑛最喜欢吃的芒果蛋糕。
陈丽仪态优雅身板笔直一身淡蓝色长裙,俊丽面庞精致五官,不像是已经有7岁女儿的妈妈,更像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旁人纷纷看向她,被陈丽的气质长相迷了眼。
小骆瑛扯起嘴角双手抓着两侧手包带向自己的妈妈跑去,急匆匆地跑到陈丽面前停下,原本骆瑛想抱住此刻温柔的妈妈可她不敢,怕妈妈把她再次甩开。
她知道,妈妈不喜欢自己触碰到她,妈妈担心自己把霉气传给她。
骆瑛只好仰起漂亮的小脸蛋甜甜又轻轻柔柔喊了一声:“妈妈。”
陈丽再次露出温暖亲昵地笑容对她说:“我们回家吃蛋糕。”声音也不似昨天那般嘶哑可怕。
骆瑛乖乖地跟在妈妈身后,心想果然好好跳舞妈妈就会喜欢她,看来这次青少年舞蹈考级通过了,而且成绩还不错。
骆瑛嘴角笑容扩大,眉眼都是笑意。
果不其然,蛋糕是买给骆瑛的,骆瑛很开心。
虽然吃蛋糕就不能吃晚饭,但骆瑛还是无比开心,她清洗完手又换好妈妈给自己新买的米白色睡裙,整个人膨胀的像个小蝴蝶,飞来飞去,最后稳稳地坐在餐饮旁等待妈妈的奖励。
头发因为骆瑛换衣服的动作松散开,骆瑛索性取下黑色皮筋,乌黑浓密的秀发彻底松散在骆瑛的背后,发间白茶清香也随之弥漫开来。
陈丽不允许骆瑛随意剪头发,什么时候可以剪时她自会带她理发,陈丽说头发也会跳舞,随着你的一举一动它也会翩翩起舞,秀发也是舞蹈家很重要的东西,时时刻刻都要护理好,这样在舞台灯光照射下才能更加完整,离舞蹈家更进一步。
骆瑛想着陈丽对自己头发的爱护便抬手摸了摸发梢,刚要碰到手腕突然被陈丽一把握住,疼痛感随即传来,骆瑛不敢呼痛,可下一秒疼痛的声音还是从骆瑛嘴巴里跑出,闷哼一声。
陈丽扯着她的头发声音阴冷可怕:“谁让你剪的头发?我让你剪了吗?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头发我说话很多次了不允许你碰!谁让你剪了!不完美了你还怎么当舞蹈家?!”质问同时手上的力气没有减小反而愈加强烈,好似把骆瑛那一缕头发扯掉才能和原先一样‘完美’。
疼痛感使骆瑛红了眼眶,眼泪一忍再忍还是奔出眼眶润湿睫毛,看着楚楚可怜可再没有人会再心疼她。
“妈妈,我没有剪真的没有剪,请你相信我。”骆瑛为自己解释却换来更痛苦的拉扯,刺痛般头皮仿佛从根拔起离开表面。
“相信你?你没有剪为什么好好的会短了一节?难道谁没事剪你的破头发吗?不是你自己是谁,还在这跟我狡辩!说!你为什么剪!……”陈丽不再隐忍,暴怒的声音很可怕,骆瑛不再解释,不解释的结果会更糟糕。
骆瑛突然被陈丽按头埋进面前满是芒果的蛋糕,突如其来让骆瑛反应不及,鼻子被奶油蛋糕胚堵住。
窒息感。
她可能要死了吧。
骆瑛不挣扎,任由陈丽发怒发泄,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陈丽突然松开了手,虚弱地说一句:“起来。”仿佛她力气已经用尽,没有力气再发泄。
小骆瑛听话的抬起头,努力控制在发抖地身体,耳朵听着陈丽回到房间的声音。
她太小了,七岁孩子的世界真的很小,小到只有眼前的妈妈,无他人,所以骆瑛不知道反抗,只知道自己不能犯错忍妈妈生气,她怕妈妈怪也爱妈妈。
这次骆瑛是真的害怕了,在听到陈丽回到房间后立马起身跑出去,她不知道去哪里,所以跑得不远,甚至很近,就在自家胡同门口,黑色大铁门旁挨着一棵参天大树。
她不知道自己蹲了有多久,但骆瑛知道夏夜的风吹的久也是凉的,太阳也不是那么温暖,芒果味的蛋糕难吃极了。
一个七、八岁模样俊俏男孩从一辆车中走下来,对为他开车门的司机说:“您在这里等我就好。”
魁梧的司机看起来也对他一个人行动很放心,不言语微低头表示知道了。
李行穿梭在这有年头的巷子里寻找妈妈最爱吃的绿豆糕,虽然不是什么牌子味道却极好,只不过有点难找,那位老爷爷心情不定地点也不定,能不能找到他全看缘。
男孩顶着一张漂亮到过分的脸庞,婴儿肥还没有完全褪去反而奶萌可爱,明亮有神的瞳孔四处寻找,模态认真像个小大人。
李行要转身离去时余光扫到一团黑色的东西,站在远处望过去以为是个黑色垃圾袋,可再仔细瞧却发现垃圾袋在动,很有规律。
李行皱了下眉头便抬脚走过去,在看到黑色‘垃圾袋’时李行愣住了,他以为是一只小狗或小猫被困在里面,没想到是个人,浑身都是奶油的女孩,他被自己误以为她是动物所蠢到。
骆瑛还沉浸在害怕委屈的情绪中,眼泪在没人会看到的角落流下来,当然就算流下来也困难,脸上的奶油还没有清理,混进奶油里。
骆瑛抬起头看到自己面前有一双纯白的鞋子,走在这坑坑洼洼的地方也没有弄脏。
白净均匀的手指递过一包湿巾,声音稚嫩却又认真:“擦一擦。”
骆瑛愣住几秒带有哭腔又故意隐藏颤抖的声音“谢谢。”,骆瑛接过取出一张后便还给李行,又说一声“谢谢。”虽然并不是能听得清。
骆瑛仔仔细细擦拭脸蛋,虽然眼泪依旧在流动,但没有刚刚哭的那么凶了。
李行安安静静地看着,两分钟后再次出声询问已经面部干净的女孩“需要帮忙吗?”,礼貌询问却又不询问具体原因,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
骆瑛再次愣住神色,她想了想对面前的男孩能不能帮助她,是不能的,妈妈很厉害,骆瑛认真的摇摇头眼神却又渴望。
很矛盾,这是李行看到的骆瑛。
他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可离开的同时一只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裤腿问他:“哥哥,白天为什么没有星星?”
“有的。”李行告诉她。
李行看到女孩的表情变得更加疑惑,半蹲下身子和她同一视线,认认真真说道:“白天也是有星星的,只不过太阳光芒太亮盖住星星的光,所以我们在白天看不到星星。”
“星星白天也是在的?”骆瑛不敢相信又追问一句。
李行笑了笑点点头,笑容如他口中刚刚所说的光芒一样温暖,“在的。”
“谢谢,哥哥好聪明啊。” 骆瑛真心实意夸奖李行,声音不再颤抖同时也自认为面前的小男孩比他大,是哥哥。
李行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笑容更加灿烂,“谢谢你夸我聪明。”
“对了,你知道张爷爷绿豆糕今天在哪摆摊吗?”李行问到这句话的时候又皱起眉头。
“张爷爷心情好时去南边胡同口卖,心情不好时在东胡同口卖,没心情时不出来卖的,但我今天看到张爷爷着急打牌推着车去北胡同口卖去了。”骆瑛声音逐渐清亮没有了委屈巴巴的哽咽抽搐声。
李行听得认真,最后笑着对骆瑛说了一声:“谢谢,你也很聪明。”便起身离开。
骆瑛看着男孩离开的背影,小小的却又笔直,像学校里模范小标兵。
她很想当一次模范小标兵。
骆瑛撑起身子,腿部发麻她却不管,骆瑛抬头仰望昏暗的星空,零零散散的星星撒落夜空,眼眸也因为望着闪耀的星星而发亮,嘴里轻声对星星说道:“姥姥,你和爸爸到底是哪一颗呢?”
“原来你们一直都在。”
骆瑛就在要进门时看到陈丽面容焦急匆匆跑出来,看到站在大树旁的骆瑛稳住步伐恢复温和的神色,给骆瑛留下一句“进来吃饭。”便头也不回转身进房屋。
胡同房子不大就一间卧室,但胜在地段好周围环境好,房价高。
骆瑛每晚和陈丽睡一张床上,陈丽觉轻,骆瑛躺在床上后便一动不动保持一个姿势。
今天骆瑛选择的是平躺,双手交叉放在肚子处看着天花板,突然懊悔为什么忘记问小男孩的名字,但她会记住他。
他告诉她白天也是有星星的,她上次问妈妈,妈妈没有回答。
妈妈有时也很好的,很好很好。她会抱着她痛哭说对不起她,也会温柔给她冲洗身子抹香香,也有时候会抱抱骆瑛不说话,虽然次数很少。
骆瑛并不是软弱的性子,她只是爱妈妈而已,姥姥告诉她妈妈在生她的时候大出血,当时情况危急只能选一个人保,爸爸和姥姥都选择保大人,只有陈丽坚持保小的,幸运的是两个人经过医生们不懈的努力都成功活下来了。
只不过陈丽得了产后抑郁情绪波动大,不能受刺激,而这刺激来源就是骆瑛,刚开始还好,特别是骆明死后陈丽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她一个人身上。
在骆瑛知道是谁剪自己长发后,便当着那女孩的面撕了对女孩很重要的画报,这个画报是刘莹参加比赛需要用的,赢者可以将画报裱在学校周刊。
刘莹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画了一周的画报被撕碎,尖叫声连连,骆瑛面带笑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来过,看骆瑛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却不敢上前阻止。
周围同学八卦心满满,有机灵点的已经去找老师打报告去了。
说到底,七岁的孩子做不出什么更过分的举动,老师来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刘莹刚开始不承认被老师吓唬告家长才知道害怕承认,班主任对双方都进行批评教育,又让两位小朋友互相道歉。
当然,刘莹犯错在先先道的歉,态度一般勉勉强强。
骆瑛神色认真道歉诚恳,班主任看不下去又让刘莹再好好说一声对不起。
骆瑛其实也不是道歉诚恳,只不过说话习惯语速不快说得认真又清晰,她那双眼睛便能是欺骗手段,听着态度好又恳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