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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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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嵩自然从他刚来就知道了,但他不会轻易出现。

    严夫人身死,自有严党仇人暗中称快,也盼着严嵩早日归天,可光盼是不够的,要有现实意义上的作为。

    严党的笔杆子可都是骂人方面的天才,弹劾多年,更是完全摸透了嘉靖的喜恶,配着这样的时局,还未给他们才华尽显的机会,嘉靖便已恼怒不堪,抓王忬下狱开审。

    大儒、才华、魁首、义气,都是扯淡,只有权力才是真的。

    ……

    那就是时间。

    果不其然,此劾一上,王忬不日便被革职入京问罪,鞑子犯京固然有他失职之责,旁人也不好去保。

    这一切其实都是惯例了,没什么新鲜的。按照惯例王忬这个级别大概要审两到三个月,然后凑一些别的该死的人,写个处斩名单上去,嘉靖签押完事。

    也正是在这时他才发现,最大的敌手就在身边,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摧残着自己。

    烧香祭坛,仙人指路。

    与往常一样,这个愤怒是需要发泄口的。

    王世贞瞳色一亮,党争残酷人有情,严首辅毕竟八十岁了,也该积德了。

    大难当前,再大的才子也是扛不住的,正如后世俗话所说,是社会磨平了我的棱角。

    于是在严嵩熟练的操纵下,劾书再如雨点一般飘洒下来,严党的笔杆子们将王忬骂了个透,天下多难,风不调雨不顺,母猪不产崽,通通只怪王忬是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大废物,顺便翻出旧账,倭寇越来越嚣张也正是王忬任浙江巡抚的时候开始的,此人到哪里害哪里,实是我朝如今困境的元凶。

    “贤侄孝心,天地可鉴。”

    这样的人,跟鞑子犯京这样的罪沾边,不搞他就不是严嵩了。

    党争最残酷的地方莫过于此,要么是我党,要么是敌派。我党对敌派从不手软,在这样一次次的斗争与事例中,树立起严肃的党风。

    王世贞没能救父,却成功罢官。

    时值当朝,我无能报仇。

    白发人送白发人,与夫人共度一生,七旬夫人寿终正寝,这该是不错的结局吧。

    社会磨平了他的棱角,只是磨的代价有些太大了。

    王世贞冷冷摇头:“你要留下。”

    王世贞为杨继盛收尸,如今可未必有人会为王世贞收尸。

    放眼千古,我必让你遗臭万年。

    ……

    作为少数存活的浙江巡抚,王忬最终也没挺过去。

    王世贞连跪三天三夜,终于等来了严嵩。

    鞑子绕蓟一周烧杀抢掠扬长而去,无疑让如今紧张的局面雪上加霜,嘉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眼前的损失与愤怒渐渐埋没了杨长帆的大逆不道。

    嘉靖终于按耐不住,他还未得道升仙,总有想不清的问题,面对这些问题,只有仙人才能传来真正的答案。

    “我明白了。”严嵩恳切点头道,“我必拼尽全力保王民应。”

    百善孝为先,王世贞难留半分文人风骨,立即向朝廷请辞,表明我们王家不混了,求网开一面。请辞过后,他取了铺盖席子,跪居严府大门口,以当世第一才子之身彻夜跪在这里,只求严首辅饶我父亲一命。

    “没有……突然想起了什么。”嘉靖擦了把额头,“陆炳临终曾有所嘱……朕突然好似又听到了他的话……”

    这一次,社会才算真正磨平了他们的棱角。

    三天三夜,足够全北京看到王世贞的下场后,严嵩才终于出门,充满怜悯地看着王世贞。

    老太太没白走,可以把儿子捞回来。

    王世懋感觉到了哥哥手上的力道,那是真正被磨平的棱角,唯有冷辣。

    “为父。”王世贞死死抓住弟弟,“平反。”

    蓝道行不作言语,朝中之事他向来不发言。

    王世懋在旁哀叹:“生无所求,朝无所已,我也随兄辞官回家吧。”

    这一次鞑子来犯的发泄口严嵩已经早早找到了。

    严嵩在肃清了最后的敌人后,纵观天下,仿佛已无敌手。

    社会就是这样,当年那个忠肝义胆,冲天嚎哭祭奠杨公的大才子,从此荡然无存。

    王世贞默默抬头,这次他不会说任何话,只会藏在心里。

    而杨继盛坐牢时,无人敢近,唯王忬父子,杨继盛死了也没人收尸,也仅有王世贞做了这件事,可以说这对父子很久以前就上了严党要搞的名单。

    如果是自己的生死,王世贞大可傲然处之,死前高歌一首,留取丹心照汗青,但这次要死的是父亲,他不能替父亲留取丹心照汗青。

    百善孝为先。依据礼法,严世藩要回京守丧,可严世藩贵为东南总督,这个丧好像也没那么好守。严嵩抑住伤痛,就此禀求皇上,允世藩卸任总督守丧。

    王忬死后半月,严夫人梦中归天,无疾无病,是为寿终正寝。

    严嵩后面做的事基本是本能了。所谓党争,就是无论对错,只看屁股,纵观十年,只有一个人的屁股与严党是完全相反的,死命去劾严党,那便是几年前沾了张经的光被一道杀头的杨继盛,可以说这个人是严党最绝对的一位死敌。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与我严嵩为敌……哦不,与我严嵩的敌人为友的代价。

    时局越来越乱,贼人越来越凶,人也越杀越多。处死王忬的时候,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理所应当并且习惯于此。

    你早知今日如此,当年为何强自出头?

    王世懋惨笑道:“当朝皆为严贼走狗,留有何用?”

    “严首辅……”王世贞再无往日的潇洒与傲气,只红着眼睛抬头道,“只求……”

    严嵩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老了。

    全北京都看着这一幕,唏嘘不已,呜呼哀哉。

    王世贞十八岁中举,二十二岁中进士,如今虽只三十五岁却已是朝中大儒,文坛魁首,才华惊艳,天下皆知,而且他很讲义气,亲手为杨继盛收了尸,现在他为讲义气付出了代价。

    他就此千恩万谢,又磕了几个响头才抹着眼泪离去。

    嘉靖心乱,就此起身,左右踱步。

    半个月后,王忬人头落地,王世贞收尸,这次可以光明正大的收尸了。

    刑场,王世贞与弟弟王世懋滴泪未流,神色冷漠,动作僵硬。

    道士蓝道行依旧正襟危坐:“皇上悟到了什么?”

    紫禁城,仙坛前,静坐之中的嘉靖猛然惊醒。

    蓟辽总督王忬纵鞑子犯京师,这个口子合情合理,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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