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成王败寇
“这……”毛海峰心情十分复杂。
与汪滶谈过之后，汪直才望向了随他同来的夏正。
“儿真的只是探一探。从胡宗宪等人的反应来看，他们真的以为汪东城死了。”
“只怕……”毛海峰咬牙道，“父亲若是有意外……”
“我知你，有仇必报，东城是断过你腿不错，可你也先砍过人刀不是？”汪直拍了拍毛海峰正色道，“即便你依然耿耿于怀，依然放不下，我也不说你。但不要对他家人下手，此乃鼠辈之举。”
夏正淡然道：“中过举，入过贡，仕过官，长者罪，吾难逃。”
“哈哈哈，伪造圣旨够胡宗宪死十次了的！”
信中，先后列举了十条不能上岸的理由。
如今捞回了面子，又见到了圣旨，汪直心意已决。
“退一步讲，他儿子什么本事都没有，连种田都不会，倭人可比水稻难对付，他怎么可能继承父业？”
本来以为即将成功的谈判，因杨长帆一纸书信再度陷入泥沼之中。
最后道明，如果执意上岸，必须留下退路。杨长帆道出的退路很简单，上岸一个，出海一个，想要船主上岸，先要送来船主的亲子上船。
汪直当即摇头道：“不妥。胡宗宪以诚相待，再派你去谈，只怕将他惹恼。再者，如此要事，还需我亲自见一见胡宗宪。”
“父亲，依我看，还该再等等。”毛海峰只怕汪直被封王冲昏了头脑，这便小心劝道，“既然皇帝已允，余下无非是谈判条件，不如我继续去谈，谈好后待圣旨光明正大下来，父亲再上岸不迟。”
汪滶惟有点头。
二十岁之际，如此团圆，是该爱还是该恨，汪滶自己也说不清楚。
“儿啊，做到如今的局面，不易。我是想封王不错，可别忘了，我还要开海，一旦开海，造福的可是整个东南。如此大事，万不可被私怨蒙昏头脑，若杨长帆家人因为咱们遭罪，怕是又要有一番血雨腥风了。”
“胡宗宪可比你想得深。”汪直摇了摇手指，“你每一句话，他都会理解成我的意思。人家已经派人来问我的态度了——是不是要报复杨长帆的家人。”
“这……”
失望，则是对亲生儿子的失望。
汪直的情感无非两点——一是愧疚，二是失望。
毛海峰惊讶地接过书信，草草一看，果真满是忠心赤诚。
一语点醒梦中人。胡宗宪终是允诺，如期送上汪直亲生儿子汪滶，父子二人在岑港团圆，场面相当尴尬，只因中间的情感太复杂了。
“呵呵，东城是义子，你尽可信他。此番救你出来，便是东城的主意，没有他极力让我保住你，咱们父子还没法团圆。”
毛海峰闻言尖声道：“那谁是败寇？”
汪直眯眼问道：“以你的才学，为何屈身作幕僚？”
愧疚是理所应当的，家人受了多年的苦，只因自己，而自己坐拥金山银山，却无法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毫无疑问，这种愧疚也是他热衷于封王的原因之一，要让家人一起扬眉吐气。
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的骨肉，汪直终是走上前去，抱住了亲子。
“如此赤诚，还能有假？”汪直感叹道，“他说的对，胡宗宪愿送来心腹幕僚夏正为人质，这不够。”
“这……这不重要。”
汪直大喜：“可是亲眼所见？”
“会有人送你暂去九州。到了那里，听赵光头和汪东城的。”
胡宗宪同样发愁，放汪直的亲生儿子上船，无异于放虎归山，倘若汪直拍屁股走人，之后他便对大明再无顾忌。可汪直话说得很死，要么派你胡宗宪的儿子过来，要么就让我儿子过来。
汪直眼睛一眯笑道：“呵呵，还是先担心汪东城的家人吧。”
看到这些，更深的愧疚涌上心头，汪滶并非生来如此，只怪自己。
“是亲眼所见，但我辨不出真伪。”
看着夏正，汪直叹了口气，此人一身正气，挺拔而立，颇有君子之风，若他是自己亲儿子该多好。
毛海峰大愣。
汪滶心中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不管怎么说，老兄是自己的恩人了。
“你出去吧。”汪直接过书信，看过之后放声大笑，将信递给毛海峰：“我纵横一世，阅人无数，这汪东城若是朝廷的人，我现在就跳海！”
虽然两个都是儿子，但这究竟是国事，要赔儿子也该赔嘉靖的儿子，而不是胡宗宪的儿子。
“汝贞，如果汪直在乎儿子，他就不会出海当海盗了。”
“滶儿，你放心，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让全家过上好日子。它日封王封侯，爹是什么王，你就是什么王。”
汪直点了点头：“成王败寇，自古使然。”
“哼，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你席上谈汪东城的事情，为何不与我说？”
近二十年前，汪直抛下了刚刚出生不久的汪滶背井离乡，去实现自己的野心。就家庭层面上而言，这其实是很自私的行为，几年后他的家人就被逮捕，牢中一住就是十来年。汪滶的少年、青年时期基本就在牢中度过，直至胡宗宪当权，才得以来到曾经软禁过毛海峰的地方居住。亲爹在东海越是叱咤风云，他被看管得也就越严，即便亲爹是世界首富，他却沾不得一丝光。
正说着，一人匆匆跑来：“二公子派船送来书信，要船主上岸之前看！”
毕竟，还是需要一个胡宗宪在乎的人作为人质。夏正跟随胡宗宪多年，情同手足，把他拿在手里总是好的。
汪滶瞳中闪出一丝不安：“爹在日本，有骨肉了？”
从囚犯一跃成为王侯，这对汪滶来说自然是难以想象的。过多了苦日子，他心中早就没有了任何念想，近来胡宗宪好酒好肉伺候，不断将其软化，他早就爱上了目前的日子，再回去做囚犯还不如死，如今汪滶，只求苦尽甘来。
汪直缓缓松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为了此事能成，咱们爷俩要再分开几日。”
犹豫不决之际，徐文长再次献出杀招。
夏正拱手道：“在此恭候船主成王。”
次日，毛海峰返回岑港，一五一十讲述了所见所闻。
几乎没受到过教育，没有任何技能，不会做农活，只能在牢房混吃等死的亲生儿子，双目无光，畏畏缩缩，恐惧占据了他的心田。汪直的眼光何等毒辣，很清楚面前的儿子有多么懦弱，多么平庸，多么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