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献酒
“回陛下，臣已尽献。”
至于铺天盖地弹劾杨宜的文书，多半也只是说他无才能，不作为，确也没什么太大的罪名，外加杨宜唯赵文华马首是瞻，终是保全了性命，成功罢官。
但这只是对某个层面而言。
赵文华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神转折，只木木道：“陛下圣明。”
“尽献给朕了？”
“啊……”赵文华更加糊涂。
“朕想与仙人对话。”皇帝默默睁眼。
天子心不在政权，只求天下平稳不要捣乱，多年不上朝，只愿内阁将事情处理妥当。内阁确实也基本处理好了，倭寇跳了跳也没扰乱自己清修，只是现在严党势力已经强大到不得不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道士与皇帝相对打坐，缓缓睁眼。
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更何况“拥兵自重”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比严党的威胁度更大。
“免礼。”嘉靖淡然一句，做了个简单的动作，左右自觉退下，自己则如仙人一般飘入凉亭，于石桌前坐定。
他开始有些后悔那么草率地处理张经，也许那是最后一个能跟严党叫板的人。
赵文华闻言心中大骇。
“有。”
后宫仙坛，这次陪伴皇帝的并非严嵩，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道士。
赵文华闻言是又喜又忧，皇上喜欢自然好，可这喝的也太快了吧，这么珍贵的东西自己可没有存货。
见道士不说话，皇帝的表情十分满意：“朕明白，师兄只一心辅朕修道，可朕的这些烦恼，真的不知道该与谁说了。”
“是这样么？”嘉靖眯眼看着赵文华。
“政事么？”
道士没说话，依然闭目静坐，他其实很想说些什么，但他不能说也不敢说，时机未到。
杨长帆伏倭之时，鬼倭之害的情况已被悉数传送到北京。杨宜闭门不出无作为倒也是货真价实，本来皇帝还要考虑下东南总督换的是不是太快了，可就在鬼倭平定之时，杨宜亲笔所书的认罪文书已传到他手中，多方面论述自己就是个庸才，没能力统领东南，最近又耽误了不少事，只求念及我多年的功绩，让我告老还乡就好了，咱别下狱了行么？
皇上是个十分有规律的人，多年来，这作息日程从未断过，也从未变过。严嵩闻讯，心中最敏感的那丝神经跃动起来。前朝后宫尽是他的人，未等他问，便有小太监传信儿——万岁今儿约了别人。
杨长帆贡上来的仙酒，他已试过一口，神清气爽，尤其金枪不倒，实乃养生极品。自己该争的功都争到了，剩下的就是讨皇上的高兴，能让这位皇帝高兴的，唯有绝世稀品。
“朕知道。”
谁都知道，这烫屁股的椅子，只有屁股最红的人才坐得起。
静候在亭中良久，远远见皇帝一行前来，赵文华立刻起立躬身，这便要下跪。
“哈哈。”嘉靖轻声一笑，“想来，首辅这般年纪依然精神矍铄，必因此酒！”
虽不堪，历时大半年，可这一天倭乱总算平了。眼下几家有功之将，也皆是赵文华胡宗宪一脉，生性刚烈的俞大猷都拜于胡宗宪帐下，至少东南的屁股是坐到一起了，此番终可只论功，不再论罪。
“朕谈不上烦恼，只是不愿被琐事纠缠。”
皇爷爷您到底要说什么……这话茬我横竖没法接啊？
赵文华心下窃喜，学着他义父的样子，先行来到亭边点香入炉。
赵文华欲哭无泪，只好下跪：“是，臣罪该万死……”
“该去亭子了。”
“爱卿何罪之有。”嘉靖再次示意免礼，“东南的事情朕已想清，此前所用之人皆有瑕疵，唯宗宪可任总督一职。”
“这……”赵文华一脸茫然。
“有什么没想好的么？”
这种境况下，天子也不得不做出最后的妥协，最有能力的张经已经关在死牢，有一些能力的周琉已经淹没在言过其实的骂声中，有资格的人已经被证明无总督之才。
“是。”
见赵文华尴尬，嘉靖只笑道：“爱卿如实相告，朕不怪罪。这酒，该是先献给首辅的吧？”
未时四刻，本该是首辅严嵩向皇上汇报一日最重要政务的时候，今日太监却只让严嵩放下了文书折子，次日再谈。
想不到，刚贡上去，皇上就传自己来这里了。多年来能来这里的臣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还没到日子。”道士闭目答道。
“爱卿忠中心是好，只是孝心欠佳。”嘉靖闻言叹道，“如此美酒，该先献与父母，朕次之。”
你们这些人，斗来斗去，好不无聊。
“是。”
“陛下有话，尽可诉来，只是我心中没地方装家事国事天下事，唯有陛下亲自烦恼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献酒还献出事儿来了？
凉亭之中，赵文华受宠若惊。此番平尽倭乱，他临时督军的日子也可以告一段落，回工部赴命。除歌功颂德外，他还带回北京一个重要的东西——百花仙酒。
再看各路军报、文书，貌似只有一个人始终周旋于正面战场，胜不骄败不馁，运筹帷幄，上下支持。天子其实是个极聪明的人，他也早已看出来，这位子严党坐定了。他先前并不想让严党如愿，始终点严党以外的能人过去，现在好了，再掰扯下去都要被清理干净了。
至此，一年之内东南已换了三任平倭总督，功勋老臣张经坐了半年，兵部骨干周琉坐了两个月，收拾摊子的杨宜则只有三十多天。
“嗯。”道士重又闭目静坐，虽然已伴了皇帝多年，但他一直坚守一条底线——不谈政事，这也是他能得到信任的最大原因。
“那问问师兄也好。”皇帝微微抿嘴道，“朕有很多孩子，将家事交给其中一个处理，久而久之，所有孩子都开始顺从那个孩子，而非朕。朕又无心亲自处理这些家事，希望那个得势的孩子继续负责，只希望他乖巧一些，不要再如此拉帮结派，朕该如何是好。”
“酒，很不错。”嘉靖故作出一副满意的神态，“还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