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单惟一躬着身上楼，肩胛骨把衣服都撑得突出来，从背后看，像个发育不良的高中女生。生活有这么艰难？成功蹙起了眉头。
“走十分钟就到了。就是因为近，我才来这看病。其实这儿收费挺贵的。”
让成功感到惊奇的是，小阳台上栽了几盆植物，不是花，不是草，而是蔬菜。每盆都用细细的竹枝搭成架子，藤蔓攀附而上。一盆是小番茄，红红的果子挂满枝头。中间的盆是丝瓜，嫩黄的花朵挤着。一盆是黄瓜，青色的瓜身上缀着隔夜的露珠，在晨光里，青翠欲滴。
单惟一脸一红：“我……不是不信任医生……”只是为什么要去她家？
成功看看咬了一半的黄瓜，说实话，味道比超市买的是好一点。“嗯！”他没否认，罪证在手上呢！
那人并不看成功，嘴唇哆嗦着：“医生你应该知道，医患关系过于僵化，谁……都无法保证会做出什么。”
“我哥不让我和人合租，我就一个人。”
他朝厨房看了一眼，单惟一正趴在水池边忙碌。犹豫就是一秒钟的事，他随手摘下一根黄瓜，用口袋中的手绢擦了擦。他相信，这绝对是有机食品，露水是沾了尘埃，但不代表自来水就有多干净。何况人在饿得要晕厥时，是不会考虑太多的。
成功无力地闭了闭眼。也许这也是一种缘份，飞机误点碰上这尊神，难得上趟夜班，也碰上。“说吧，单惟一，你得的是啥病？”
咕咚，成功羞耻地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医生，医生！”那人如影随形：“我的病很重，小医生看不了。你得救救我！”
“有，手术治疗、化学治疗、放射治疗、中医治疗、综合治疗！”单惟一一五一十地背诵。
成功把工作了一夜的空调关掉，打开窗户。东方微微发白，晨风穿过树梢吹进室内，淡淡的清凉。楼下法国梧桐树枝叶繁茂，叶片毛茸茸的，好像压着一层薄薄的雾霭，叶子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
单惟一觉得自己得了癌症，胃癌！
“谢谢成医生。”
好新颖的说法，医生还分大和小？成功这才分神看了那人一眼。这一看，成功立刻加快脚步。
门一开，成功先舒适地深吸了一口气。单惟一虽然很傻很天真，但是个勤快的女子。三四十平米的小公寓，收拾得有模有样，每一块区域都各尽其能。粗陋的家具搭配一些简单的小布艺，一下子就多了点别致的情趣。
“我都是为你好！”
确实不远，出了医院大门，经过一家小超市和一家水果鲜花店，拐进巷子里，进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区。几幢上了年纪的公寓，墙角冒了一簇簇青苔，绿茵茵的。原先刷的墙漆早没了颜色，一块白，一块黑，像老人脸上长的色斑。
“长大后，你准备用来制作标本？”
成功打了个响指，明白了。她并不知道他是谁，当然，她更不会记得她曾泼了他一身的雪碧。
单惟一感激不尽地笑笑。
单惟一心痛地跑上前，摸摸瓜藤，都快哭了：“它们还没长大。”
“谁让你来找我的？”成功上前一步，凑近单惟一的脸。她大概也是加了一夜的班，眼底下方黑黑的，一脸蜡黄。身上穿着检修工的蓝制服，左侧心口向上印着四个字：四季空调。他翻出模糊的记忆，上次她似乎是说她在办公室做小妹的，又跳槽了？
“煮粥会吗？”
单惟一瞪大两眼，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事不应该医生拿主张吗？“我听医生的！”
“不是。”
单惟一怯怯地往后缩：“急诊室护士说医生刚出门，让我自己去喊，我追过去，看到一个白影……”
“你选哪一种？”成功慢悠悠地站起身。
“我姓成。”
“你住在哪？”成功脱下白大褂，从抽屉里拿出手包。
单惟一就差弯腰作揖了：“好，好，只要能治我的病，怎样我都配合。”
“你不能见死不救。”勇气像阵风飘远，音量低了，力气弱了，双腿一软，蹲下来呜呜咽咽。
成功揉着额头，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胃又是一阵痉挛，猛咽了两口口水，脚尖抖了抖：“嗯，听着是有几分道理。那么，网上没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医治？”
单惟一愕然地张大嘴巴。
“你……摘黄瓜了？”单惟一把电饭锅插上电，甩着两手从厨房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成功点头，让她继续领路。
这回，被拽住的是手臂，用了全身的力气，逼得成功不得不回过头。“你到底想怎样？”成功厌烦地加重了语气。
“我已经下班了。”成功头都不回。
“不……不为难，一点都不的。”单惟一声音越来越小，笑得讨好又小心。
“医生，我很严重吗？”单惟一紧张起来：“要不要通知我家人？”
成功左手拿起一支圆珠笔，他转过身，看着单惟一：“你和谁一起住？”
如此晴好的清晨，如此清洁的空气，他应该已经回到家，洗好吃好，躺在床上补眠。可是这个单惟一却把一切都扰乱了。有一股细细的恼火，顺着脊梁，慢慢地爬上他的脑门。
“医生，你……为什么不说话？”这样的寂静，给单惟一不安的心又添了一层恐慌。
“我一饿，思维就紊乱，不能正确地诊断你的病。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也理解，你改天再来！”成功“啪”地一声扔下笔，迷人地一笑，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呃，这还威胁上了。
“我住在三楼！”单惟一回了下头，她不确定成功是不是真的要上去。
恶心、呕吐、腹胀、食欲不振，上腹隐隐地疼。起初不在意，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想到最近发作得密了起来，今晚实在撑不过去。她上网查了下，发觉自己的症状与胃癌非常吻合，整个人都傻了。“网上说，长期心理状态不佳，压抑、孤单、思念、人际关系紧张、生闷气等，都能曾加得胃癌的危险性。我……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的。”
成功不动声色：“哦，这样啊！我听了你的叙述，觉得我们可以给你换一种治疗方式，不需要住院，也不需要花很多钱，但需要你好好地配合。”
“我们去你的住所。我们都必须好好地吃个早餐，然后才有力气面对生活中出现的意外。吃完，我给你写药方。哦，你不要有丝毫担心，我是个医生，医德不算高，但还是有的。天都亮了，你可以把门开着。有什么，对外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