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花月逃杀
他来的十分不巧。此时正值花月城建城祭典，彻夜灯火通明，花灯结彩。街头飞龙舞狮，鼓乐震天。人挤着人，摊挨着摊，到处溜着货郎担。几乎所有的人都从家里出来了。
他果断脱了洛冰河的外衣，换上公仪萧那件。临走前想了想，还是把洛冰河的衣服给叠好了，这才放到地上……
柳清歌正手持乘鸾剑，倒转剑柄，往自己胸口刺入。
酒肆门前大红灯笼高挂，红光幽艳，木门却紧紧闭着。沈清秋拉开大门，才刚迈进去，身后两扇木门立即猛地自动摔上。
忽然，迎面走来几名背负长剑，身着统一服色的男子，个个昂首挺胸，一看就是趾高气扬的杂派弟子。
沈清秋飞一段走一段，日月不休，终于在次日晚间赶到了花月城。
沈清秋甩了三次才甩脱，拨开人群继续往前跑。第一次是幼年，第二次是少年，再来个成年版的，他就真扛不住了！
沈清秋恍然大悟。
你还来！
火光将那地方的景象映照得无一余漏，他瞳孔顿时收缩成细小的一线。
而且，似乎不止一个人！
他觉得手中抱着的，不是一具幼童身体，而是一条毒蛇，一条盘在他脖子上亮起獠牙，随时都会咬他一口、注入毒液的巨蛇！
公仪萧刚才也想过要随便抓个弟子来充作秤砣，但也只是隐约闪过的念头，眼下沈清秋已经自己做了，不用他出手打晕同门，不由舒了口气。两人并肩往外走，又见沈清秋拢了拢披在身外的那件黑袍，喉间一阵梗塞。
沈清秋慢慢走着，不时就能撞上谁家嬉闹的顽童，和笑作一团的少女们擦肩而过，略感可惜。要不是正亡命奔逃，也能在这城里好好游玩一番。
不等他反应过来，公仪萧已经开始脱自己的外袍。沈清秋正在考虑要不要朝他扔个暴击看看能否让他清醒过来，公仪萧已经把自己脱下来的外衣双手呈递了过来，道：“请穿这件吧！”
沈清秋登时半边身子都凉了。
那声音仿佛垂死之人，被扎穿了肺部，艰难无比地喘息不止，痛苦万状。
莫非是哪门哪派的小弟子？万一大人找来了，可真成烫手山芋了。但不知为何，这孩子叫师尊的委屈模样特别招沈清秋的怜，狠不下心把他扔到路边继续可怜巴巴的蹲着。他拍了拍软绵绵的小屁股，道：“师尊没看好你，良心大大的坏。你们在哪儿走散的，记得吗？”
这些无面之人虽说都在看着他，不对，不能说是看，因为它们根本没有眼睛，可脸都对着沈清秋的方向，他的的确确能感受到无数视线投射过来。
忽然，公仪萧道：“前辈，请脱掉！”
休息片刻，沈清秋道：“公仪公子，到这里就不必再送了。趁现在没被发觉，你快回去吧。”顿了顿，他补充道：“七天之内，你到花月城，定能在那里找到我。”
沈清秋头绪万千。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也是被通缉过的人了。
可想而知，简直就像拿着大喇叭在高调宣扬自己的逃窜路线。
小孩儿点了点头，一开口，声音软软糯糯的：“走散了。”
沈清秋心道我顶多就是打晕了幻花宫一个小小弟子，又没干别的什么，怎么幻花宫就成这么苦情的受害者了？他有心继续再听，那几人却越走越远，被人流冲隔，只得放弃。正琢磨着找个废宅歇歇脚，忽然腿上一重，低头，只见一名小童抱住了他的大腿。
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师尊。”
这还是他当初教过洛冰河的，在梦魔结界范围之内，攻击梦境中的“人”，实际上是在攻击自身元神。
小朋友搂住他的脖子，抿了抿嘴：“和师尊……”
从幻花宫边界出发，到花月城一路，途径了中原人口最密集、经济水平最发达的一片区域。这也就意味着，在此区域集中的俗家修真门派和世家密度非常大。
沈清秋果断不回头，拔腿就走！
沈清秋摸了摸他的头：“你是谁家的？走散了？”
幼年的洛冰河在他身后，幽幽地道：“为什么不要我了。”
沈清秋刹那间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按到修雅剑上，可立即反应过来，不能攻击！
既然前后不通，那就另辟蹊径。沈清秋左右望望，闪到一间酒肆之前。
戴着面具的，脸上鬼面狰狞可怖；而没戴面具的，则更让人瘆的慌——他们没有脸！
沈清秋见他生得可爱，还似乎有点眼熟，便弯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是谁带你出来的？”
沈清秋倒不意外，梦境不能以常理揣度，每一扇门后面，通往什么地方都是有可能。
“也难怪幻花宫下这么大血本，要说他们也真是够惨哪……”
沈清秋额头沁出冷汗。他居然完全没发现是从什么时候进入结界范围内的。虽说，人本来就不会记得，“梦”是从什么时候、如何开始的。可他正逃跑呢，总不至于神经粗到跑着跑着在路边睡着了吧？
更不巧的是，他赶到时，乌云闭月。
他不由心中难过。沈清秋尊为一峰之首，被困受辱，已是无可奈何，而眼下却还要靠着折辱他之人的衣物才能蔽体遮羞，当真令人痛心叹惋！
这个世界的修真人士对空防是很重视的。就如金兰城一样，他们通常都会在自己地盘的上方设立防空结界。如果有仙剑或法器用超过限制的速度飞过，无疑会被发现，并且通告本门上级。
这孩子慢慢仰起脸来，脸色苍白，像是营养不良，眼睛却又大又亮，就这么直直看着他，抱着他大腿不肯撒手。
沈清秋：“……”
可这条长街仿佛没有尽头，总也走不完。在道路两旁的小摊、嬉戏的无脸顽童与鬼面少女们出现了第二次后，沈清秋终于确定了，梦境里的这条街，是循环的。往前根本走不通！
公仪萧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送了。虽然前辈打算如何应对今后之事，但此去请千万小心。一月之后的四派联审，前辈请放心，如您所说，清者自清，诸位掌门必会为您洗刷冤屈。”
十四岁的洛冰河牢牢把他的手腕攥住，脸上除了常年不散的瘀伤，都是满溢的忧郁。那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近在咫尺。
屋子里黑黝黝的，还有飕飕冷风流过，不像是置身一间酒肆，倒像是摸进了一个山洞。
为首那人呵斥道：“四派联合发出的追缉令，还能有假？没见多少门派都派人过来围堵了吗？盯紧了，幻花宫的悬赏你们也看到了，不想要？”
小童在他耳边嘻嘻笑道：“记得。师尊亲自把我一掌打下去的，怎么不记得？”
沈清秋通通假装看不到，径自猛冲，有挡道的就一巴掌扇开。忽然，一只手截住了他的掌风。转头一看，这只手虽然纤细，力量却大的可怕，简直像一只铁箍。
如无日月天光加持，失败几率会大大增加。沈清秋觉得够呛，决定还是暂且等上一等。最多一天。如果一天之内，云雾还不散去，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失败几率大点就大点，总比抱着熟过头的日月露华芝哭要强，到时候拿它炒菜下酒都嫌有农药味。
沈清秋打个响指，指尖飞弹出去一枚火光，射向异动传来的地方。
离开水牢，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难走的，可越往外走，就越是觉得着幻花宫迷阵果然可怕得很，一洞接一洞，一道错一道，三步九绕，直绕得人头晕眼花，明明公仪萧背影近在眼前，可好几次都险些跟丢。要不是公仪萧对水牢人手分布和日程安排了如指掌，恐怕早不知撞上几队巡逻的守阵弟子了。
说起来也奇怪，越是那些杂门小派的弟子，越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修真之人，恨不得在衣服上绣出个斗大的字样来才好。沈清秋自然地转了个身，顺手从旁边抄了个鬼面，罩在脸上，大大方方迎着他们走过去。祭典中十个有六个游人都是戴着面具的，混在其中，倒也不怕显眼。
他猛地把手中之人抛了出去，带着一背的鸡皮疙瘩转身，刹那间，浑身的寒毛都直刺刺倒立起来。
沈清秋见他眼神闪动，似是同情，又似悲愤，只能以面无表情不变应万变。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绕出了地底水牢。片刻不停地走了好几里，进入白露林，就快离开幻花宫的地界了，水牢的警钟还没被撞响，也就是说，到现在也没人发现犯人跑了。洛冰河命令除他之外不允许其他任何人私探水牢，反而大大为沈清秋的逃跑助力了。
啥？！
戴着面具的，没戴面具的，都仿佛在瞬间静止了，屏住呼吸看着他。
只听其中一男子道：“师兄，那修雅剑真的会在这城里干等着别人来抓？”
这声音刚才在耳边分明无比软糯可爱，可现在听来，居然有一股说不出的森然之意。
这时，耳边浮起一阵怪异的响动。
沈清秋忍不住笑了。第一，黑历史板上钉钉的涮不掉，第二，一个月后的四派联审关他屁事哈哈哈哈……当下逍遥意满一抱手：“后会有期。”
整条街的人都在看着他。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洛冰河的衣服虽然是黑色的，但是衣如其人，它就跟男主本身一样低调奢华有内涵，穿在身上毕竟仍嫌显眼。换一件撞衫率相对更高的白衣，比较有利于逃跑对吧？想得太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