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醉氧
一伙人跑出病房，
“周遥，听话。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搜病房。一间一间搜。”
“嗯？”
几人嚼着口香糖离开，却是走向医院。
骆绎不听，要摸她的额头，周遥一把打开他，生气：“不许碰我！”
“老板，刚刚下的单是红茶，你弄成了绿茶。”阿敏小声提醒。
寂静的走廊里，话语声清晰地回荡着。骆绎抱着周遥躲在公共厕所最里间的水箱下，和拖把杂物挤在一起。
“周遥。”他扭了扭脖子。
骆绎把碎烟扔进垃圾桶里，重新拿出一支完好的塞进嘴里，拿火机点燃了，执着地问：“吴铭怎么死的？”
“啊？”伙计不明白，“什么怎么样？”
到了户外，深夜寒冷，周遥一阵一阵地发抖。骆绎把她拉回室内，说：“等我一下。”
四目相对，两人有几秒都没说话。
“对不起。”他把她的头揽在怀里，下颌紧紧贴住她滚烫的额头，“对不起。”
陆叙说：“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佛塔只是鉴定失误，以他的专业能力——”陆叙摇了摇头。
骆绎收好病房里的东西，说：“走。”
陆叙和骆绎最终和解。陆叙表示会接受他的建议，全程保护周遥。即使回京也不会懈怠。
骆绎：“嗯。”
燕琳手撑着病床，发出“嘶”的一声，又坐回去。她轻声说：“我下边受伤了，站不起来。”
外头，手下很快聚集：“老大，没人。”
两人很久都没再说话，他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骆绎扔了烟，飞速跑过街道，扑向医院侧门，奔跑中掏出手机给姜鹏打电话。
他重回走廊，皱眉沉思。
陆叙扭头看他。
她忽然轻声：“骆老板呀～”
骆绎站不住，咬着唇来回走了几步，低下头，双手用力抓紧了自己的脑袋。
“浑身是伤，被送去医院了。”陆叙说，“她情绪很不稳定，也不肯回答警方的问题，说是——要见你。”
骆绎疲惫地垂了一下眼皮。
“谢了。”骆绎又问，“吴铭的事她怎么说？”
屏幕的光照映着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他手指飞速移动，给陆叙发短信，一条接一条：“医院四楼，救命！”
脚步声停在隔壁。骆绎立即把手机亮度调到最小，关了屏幕。他贴在门缝与墙壁的缝隙里，一下一下，用力而悄然地喘着气，胸腔震着周遥微微起伏。
周遥：“……”
骆绎：“好。”
陆叙和几个同事把两人送回客栈，那几个同事也将一起入住。
……
骆绎瞥见她嘚瑟样儿，极淡地弯了下嘴角，任她随她。
骆绎死死闷着她，望着天空，眼神狠厉，眼眶却一点一点变红。
无声的静默。
“人呢？”
骆绎把药盒翻出来装进兜里。
姜鹏看见骆绎眼眶下深深的黑眼圈，猜出他只怕几天几夜没睡眠。
燕琳颤颤地吸一口气，又再度平静下去，从床头柜上拿起烟盒。
“唔？”
她终于回过气来，微弱的气息喷在他耳朵上。
掀床单，扯窗帘，踢柜子，拉开窗户，搜索挡雨板，“找！”
那群人再也没有上楼来。
骆绎：“……”
他把自己的号码存进去，拨了一下，放下手机。
走上楼梯，遇见正下楼的燕琳，见两人如此亲密，她一愣，脸色又瞬间平静下去，维持着自己的淡定。
周遥沉默半刻，选择了诚实。她小手默默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指了指垃圾桶，她吃过面包和饼干，包装袋在里边。
骆绎终于皱眉：“叫你怎么不答应？”
陆叙观察着骆绎，后者表情死寂，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周遥也知自己矫情了，瘪一瘪嘴，道：“说了没事，我故意的。”
骆绎洗了把脸，清醒之后到走廊里坐着，给陆叙发了条短信：“我身边是周启道教授的女儿。”
骆绎淡淡一笑，还有一丝心思逗她：“我背你。”
骆绎出了病房，示意陆叙他们可以进去了。
骆绎没叫她，跟民警道了谢，把燕琳抱回她房里。
……
“来了。”
燕琳看向他。
燕琳不可置信：“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这儿经营客栈？”
姜鹏眼见骆绎还要打，事儿会闹大，上前箍住骆绎：“你疯了？！想被关进去？！”
走廊窗外是无尽的黑夜，像人的眼。
骆绎把周遥的双手拉到前边来抱住自己的腰，说：“你靠在我背上睡一会儿。”
屋子里陷入一片昏暗。
骆绎脚步一顿，回头看她，说：“再不走你就给我在这儿站一晚上。”
骆绎歪着肩膀靠在墙上，喘着气，他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拿打火机点燃。
“没看。”周遥立即缩回脖子。
骆绎关了手机，头靠墙壁阖上眼。
燕琳问：“你在想什么？”
他平静说：“好。”
“哪里……不正常吗？”伙计不懂老板想表达什么。
骆绎过去把她手里的烟抽下来，掐灭了扔进垃圾桶，说：“医院里不能抽烟。”
骆绎找医生拿了药，去病房里接燕琳。燕琳已收拾妥当坐在床边等他，又在抽烟。
“唔。”
“再找找。”手下人把病房又搜了一遍。
他把燕琳放到床上，转身要离开，燕琳从背后搂住他：“别走。”
周遥的血在输液管里蔓延，人已没了挣扎。
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太静了，能听见人惊骇的心跳。
骆绎才松开她去拿衣服，周遥就轻飘飘地向后倒去。
她这一倒头的踏实感，让他心里狠狠磕了一下。
隔壁洗手间的门被猛地踹开，门板撞到墙壁上哐当一响。
只不过在当时，谁知道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良久，燕琳一边唇角缓缓弯起，说：“绎哥，记住这个夜晚，我是在这一刻重新爱上你的。”
燕琳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说：“罗绎，当初我离开，你是不是还怨恨我？”
陆叙冷哼一声：“我们在吴铭家里搜到了他和吴铭一起买玉石的记录。虽然说明不了什么，但他跟吴铭的确牵扯不清。我们原以为可以和他合作揪出丹山，可如果他是在利用我们除掉异己呢？你看，吴铭就被他前女友杀死了，是不是太巧？”
……
周遥垂下眼眸，不做声。
“满意了。”周遥笑眯眯阖上眼睛。
“密码。”他拿了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她，她拇指摁一下解锁。
周遥正生着闷气：“你干什么——”
“问吧。”
“周遥……”他在她脸颊边，低低唤她。
周遥啊，他不知还护不护得住她。
周遥睁着眼睛，笔直而安静地看着他。那眼神要从他眼底看进他内心。
“我不信你。”
他想起她脸上异常的红晕，走进厨房问洗碗的伙计：“搞地质的那个大学生中午来吃饭没？”
骆绎挣着姜鹏，手指陆叙，一字一句讥：“陆叙，你他妈没半点用处！”
骆绎看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三点。
“你一人不够。”
骆绎捂着周遥躲在门的夹缝里，眼神如血。
夜更深，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烟雾渐渐消散。
一行人迅速离开，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即将推开安全门，为首的人却陡然停下脚步，眼里闪过狼一样的光：“不对。”
深夜，死一般的寂静。
吴铭死了。
周遥眼睛黑漆漆的，看着他说：“不想理你。”
周遥见骆绎要下车了，遂柔柔弱弱地斜靠在椅背上，低声说：“骆老板，我身上忽然没力气，走不动呢。”
感觉啊，周遥感觉像在梦里走了千山万水，过了一个世纪。
他双唇直颤，深深埋头吻在她眼睛上，又一滴泪坠落。
“我吃过退烧——”
“你手机呢？”
周遥顿时心里开花，埋头在他脖颈上咯咯轻笑。
骆绎不做停顿，抱着周遥往上走，和她擦肩而过。
骆绎没挡，枕头砸在他肩上，掉落地面。
周遥被重新安置回病床上。
他低眸看见床边放着燕琳今晚穿的那件衣服，淡紫色的深v紧身长裙，被撕碎了。他收回目光。
燕琳抬眸看他，察觉出他此刻情绪很差，没顶他。
“周遥……”骆绎嗓音暗哑，极低地唤她。她的脑袋无力地歪到一边，他拿下颌把她的额头拨过来，贴着自己；拨了好几次，她毫无反应，身子还滚烫，却似乎没了呼吸。
刚迈步，尽头水箱里的水满了，开闸放水，汹涌的水流冲刷着一长串厕所管道，溅出坑外。
“周遥。”他忽然开口。
“老大，楼下还找不找？”
燕琳：“你给我一个理由。”
骆绎面无表情，过去把袋子递给她，燕琳拿好了，骆绎把她抱起来出了病房。
骆绎噎了个严实，眼神变得严厉。周遥对抗地看着他，这回一点都不怵他了。最终，他恼烦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视着她，缓声问：“感觉怎么样？”
……
公共区聚满客人，非常热闹。
他吼：“她要出了事，你拿命也负不起！”
周遥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到了客栈，车刚停下，周遥就冲下车跑了进去。
燕琳轻轻喘了口气，靠回墙上，终究还是静了下去：“别安慰我，也别提这事儿，我不想听。我见你，不是想说这个。”
“那是我一生最狼狈的时候。拖你下水跟我受苦，我不好受。虽然那时我没想过跟你分开，还想为了你重振旗鼓，但你提出分手的时候，我一面觉得悲哀，却也觉得解脱。”
周遥一愣，简直不敢相信，更恼自己不争气，一咬牙羞愤离开。
骆绎经过，隐约听到医生说：“……手掌虎口割裂……防御伤……多处擦伤……外。阴撕裂……”
出了医院大楼，刚走到院子口，墙外传来哒哒哒的跑步声，周遥喘着气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迎面撞见骆绎抱着燕琳，愣了一愣。
“嗯？”
骆绎默然半刻，问：“你同伴什么时候回来？”
“到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
那夜从他的帽子里看出去，看到的那钻石般璀璨的星光啊，亘古得像亿万年前当脚下的这片高原还是汪洋大海般一样。
燕琳有一会子不说话，抽着烟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退让道：“既然无恩无怨，做合作伙伴也无妨。我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你也清楚我们俩以前在生意场上多匹配。你放心，我并没有想跟你在办公室重燃旧情。”
他拿来男士风衣，围巾帽子防风面罩，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她头昏脑涨，鼻子也变得不灵敏，却闻得见全是他的味道。
……
不久，扎西的叔叔来查看情况，见周遥没有异常反应，说先回家了，换吊瓶或抽针的时候叫一下值班护士。
骆绎紧盯陆叙。
他就那样静默而又无声地看着她，周遥被他看得呼吸不畅，手心出汗，却又不想打破此刻的安宁。
“你以后不要抱别人，好不好？”
她愣愣看着他。
深夜的小镇医院一片漆黑，只有四楼的走廊和一间病房亮着灯，没有医生没有保安，空留趴在护士站睡觉的两个值班小护士。
“和之前了解的大致一样，没补充什么特别的细节。”
他多年漂泊，多年苦追，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丝线索，竟就这么断了。
燕琳轻嘲一句，逼他：“我已经让你不屑说真话？”
周遥瘪了嘴，立在原地不动，还披着骆绎的风衣。
“是！”
待燕琳半夜醒来，椅子空了。
她说：“好多了。”
黑黑的夜里，她的眼底一片冰凉。
即使是很久很久之后，周遥都会记得那一路的星空与山脉，记得那任凭风声呼啸她却被温暖保护的幸福与安全。
“你来。”骆绎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往吧台外走，“我处理点事。”
“燕琳被性侵，反抗中失手杀死了吴铭。那群手下没了主心骨，准备杀了燕琳逃路，还好姜鹏的人带着警察及时赶到，都给抓了起来。不过那个持刀人冥顽反抗，还想挟持燕琳逃命，被击毙了。”
骆绎很快躲进病房的独立卫生间，把周遥放下来，又把卫生间门拉开，藏在门背后。
燕琳半躺在病床上，额头贴着纱布，脸颊被抽打肿了，涂了药水，十分凄惨。
椅子上的人影没有回答，燕琳闭眼入睡。
病房外的走廊上，几个民警和医生低声交谈着。
周遥声音低了下去，这才说实话：“骆老板——我头晕得厉害，没有力气。”
“那倒是。”燕琳冷傲一勾唇，瞬间眨去泪雾，说，“我没事了，你叫警察进来吧。”
骆绎手指上全是汗，微颤地摁开手机，依然没有回复。骆绎咬牙再发一条：“陆警官，救命！！！”
燕琳惨淡一笑，摇了摇头：“你没和我说过这些。”
姜鹏低下头弹着烟灰，笑了笑：“陆警官，骆老板跟我讲过一句话。”
消毒水味，氯化氢味，混杂着下水道的臭味，刺鼻又刺眼。
“好。”他回答。
周遥不肯闭眼睛，质问：“你在？等我睡了，你在哪里哦？”
门口的人盯着水箱尽头的狭窄缝隙，仔细打量一眼，拖把的摆放位置和之前一样。但为了确认，为首者走过去。
他抱着周遥闪进隔壁的空病房。
燕琳清楚他个性，也不想惹他离开，便也不做其他打算，关了灯拉了被子睡觉。她侧身睡着，看着黑夜中他的暗影；他坐在椅子里，看着夜的虚空。
周遥早晨醒来，浑身骨头疼，以为昨晚high过头，并没在意。
陆叙不置可否，反问：“前女友跟他没关系，会在出事后非要见他，不见他就不肯跟警方交代？”
……
骆绎一愣：“什么？”
骆绎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寒光，周遥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沉，他摁住她后脑勺，把她的脸抵在自己锁骨上，抑住她的呼吸声。
“声音这么大，还没力气？”骆绎说，过去把她横抱起来。
为首者停在门沿边，即将朝门这边回头，骆绎骤吸一口冷气，那人却往反方向转身：“去楼下搜！”
“是。”
她躺在潮湿闷热的被褥里，身子发过一场大汗，如蜕过一层皮。昨晚似乎经历了很多事，却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秋夜的繁星，还有温暖的感觉。
秋天的阳光洒满墙壁。
骆绎从周遥身边走过，说：“上对面那辆车，回客栈。”
周遥昂着脑袋，搂着骆绎的脖子，脚还轻轻地晃一晃，全然把自己当小老板娘了。
骆绎一上午都再没见到周遥，中午清理完货单经过院子，抬头见周遥的房间木窗紧闭。
骆绎看了她很久，最终，他疲惫地阖上了双眼。
……
骆绎一边扶住她，一边困难地下了摩托车。
骆绎皱了眉，走到院子里望她的窗户，屋里头黑黢黢的。
“穿衣服，我带你去找医生。”
“那我问你啰。”
骆绎走到病房门口，脚步停了一下，推门进去。
骆绎迅速上楼回到病房，拿下吊瓶，掀开被子，抱起周遥往门外跑。
骆绎脸色变了一变，问：“你什么意思？”
一秒后，骆绎平静地睁开双眼，瞳孔漆黑而又清澈，像水洗过的黑曜石。周遥在他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映，表情有些发蒙。
骆绎并不回答。
骆绎看一眼她蔫蔫的样子，轻哄：“坚持一下，村里就有医生，不远，一会儿就到。”
姜鹏赶来厕所，看到两人都不成人形的样子，狠狠一怔——骆绎一手抱着昏迷的周遥，一手还高高地举着吊瓶。
骆绎低头看着她。
周遥一喜，立即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想一想，脸上笑容又散去半分，小声商量：“骆老板。”
“四楼，快来！”
骆绎还不肯放弃，快速道：“马上去搜查吴铭的住处，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
“你问我？”陆叙眼神锐利，顾忌着在医院，他凑近骆绎，压低声音，“最关键的证人被你前女友杀了，你问我？还有，你们刚才在里边讲了些什么？她为什么非要先见你？！”
“她情况怎么样？”
三个人各自抽着烟，都不再说话，也都累了，倦了。
“给我闭嘴！少管闲事！转过身去！手放墙上！”
深夜的镇上没有人影，几个浪子过来买口香糖。骆绎无意间扭头看他们一眼，与其中一个对上眼神，那人戴着口罩，眼神阴厉。
骆绎到柜子里拿了张毛毯。他上了她的床，躺在她的被子上，盖上毛毯，和她枕一张枕头，看着她：“在这儿。满意了吗？”
“不走。”骆绎哑然失笑，探身拉上厚厚的窗帘。
骆绎：“没有。”
他平缓道：“她的同伴今天回客栈，明天回北京。你最好暗中多找几个人，好好守着她，护送她回去。到了那边也不能松懈，和你当地的同事筹谋一下。丹山的目标是land，如果她被绑走，后果……”骆绎寡淡地一勾嘴角，“你自己想吧。”
“老大，还是没有。”这一句话响在厕所门口，为首的推开公共厕所门，往里头看一眼，隔间没有门，每个蹲坑都一览无余。水箱那头堆满杂物。
“是啊。”他低声回答。
她没有反应。
“他说，他没有看走眼，他鉴定的那一尊，就是真的佛塔。”
大概一刻钟后，警察们出来了，陆叙停下，对骆绎说：“医生说她收拾一下就可以走了，你们没车，过会儿派辆警车送你们上山。”
他大掌摁住她的额头，眉心瞬间皱起：“发烧了。”
她被他的风衣包裹得很严，他的帽子，他的围巾，他的防风面罩，她像一个被保护在玻璃罩子里的婴孩。
医院离派出所不远，步行只需五分钟。
“周遥？”他叫她，“周遥？”
夜幕下的群山一片黑暗，只有摩托车灯撕破一道光明的口子，在山路上蜿蜒前行，仿佛全世界的光亮都熄灭了，但仔细一看，世界并非完全黑暗，有隐约的天光，将山脉晕染成墨蓝。
男性的鼻息拂过她脸颊，她扭头，骆绎侧身睡在她身旁。
“找！”为首的转身离开，一群人再度下了楼。
骆绎立刻回身把她拉进怀里，她晕晕乎乎：“诶？刚才还好好的。”
“真要走？”燕琳嘴角一颤，“认识那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一个‘怕’字。但今天——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说。”
周遥瘪了嘴：“不要！”
寂静。
骆绎有一会儿没说话，手里的烟捏断成两截，过了很久，才问：“燕琳她人呢？”
陆叙看过去，玻璃另一头，骆绎睡着，手臂紧揽周遥。
“你为什么接近她？”陆叙咬着血牙回击，“land由罗誉开发，你以为那东西就是你的？！能被你据为己有跟丹山讲条件？！”他上前一拳砸向骆绎，骆绎挣开姜鹏，躲过他袭击，反手狠狠一拳打在陆叙脸上：“我操。你祖宗！”
走廊上脚步声清晰可辨，骆绎侧身立在门后，无声而大口地喘着气，他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因剧烈运动和紧张，手指颤抖。他快速把手机消音，甚至不能再打电话，怕话筒里发出的声音不可控制。
周遥歪在摩托车后座上，呼吸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骆绎手伸进她帽子，探她额头，温度比之前更高了。
骆绎侧身睡在周遥身旁，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似乎睡得很沉，又似乎在梦里还护着怀里的人。
骆绎咽了咽嗓子，汗水顺着眉骨流到眼睛里，刺眼，他用力眨眨眼，紧迫地看一眼手机，陆叙没回复。
秋天的深夜，山里安静极了，只有耳旁呼啸的风声，很大，但周遥并不觉得冷。
骆绎上了楼，到周遥的房门口敲门，一连敲了好几下，没人应。
周遥悄悄探头往下看一眼，骆绎问：“看什么？”
“哦。刚有人惹我生气，我气的。”
燕琳眼里闪过一丝光芒，骆绎话却没说完：“如果你指的是当年的我。”
“等等！”为首的在做判断，“——床还是热的。没跑远，就在医院里。你们两个给我去堵住大门。其余的，给我搜！”
“跑了。”
“周遥？”他轻声唤她。
只是在偶尔朦朦胧胧醒来时，看见群山之上，漫天繁星。
骆绎看向她：“我未来的女朋友很小气。”
“哦。”她头一歪，靠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
过了不一会儿，骆绎稍稍起身，周遥立即睁开眼，警惕地瞪着他。
三秒后，电话来了。
姜鹏的几个手下守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面无表情地观察着病房内的情况。各个身体板直，寸步不移。
骆绎浑身紧绷，心剧烈搏动，那影子手里居然握着——枪？！
到了晚上，骆绎再次去厨房问，这回伙计说：“没来吃晚饭。”
骆绎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说：“把你牵扯进来，我很抱歉。——你好好休息养伤，别想太多，别给自己——”
姜鹏管不住了，索性让他俩开打，你猛揍我一拳，我狠踹你一脚，眼见下手越来越没个轻重，才叫几个弟兄把两人扯开。
骆绎静默无言，侧头看着车右边的后视镜，小小的镜子里，周遥垂着眼睛，表情很难过，毫不掩饰。
陆叙不经意就抿紧了嘴唇。
护士醒了，制止：“哎，你们干嘛？”
“周遥。”
他意识到说什么都是空白，话便撂在了半路。
“嗯？”周遥红着脸，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嘴唇，她记得他双唇的触感是柔软的。
“干嘛？”她气鼓鼓地回头，却还是有期许。
“你要回去了？”周遥巴巴地问，又微微噘起嘴巴：“你多陪我一会儿，我不想一个人。”
骆绎摇了摇头。
“被燕琳杀死的。”
他和骆绎打了多年交道，清楚骆绎有多缜密，但也正是因为他清楚骆绎的聪明能操纵一切，所以更无法轻易相信他。
她按时下楼吃早餐，在院子里撞见骆绎，迎面碰上，他往左她往左，她往右他往右。
果然几分钟就到。然而，村里的医生走亲戚去了，不在家，诊所关门。
他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局势偏偏不按他的计划顺利进行，反而一步步滑向危险复杂的深渊。
骆绎盯着她，往后退了一步，两步，还微微颔一颔首，示意“请”。
“我有个问题哦。”
骆绎半晌无言，突然竟笑出了一声。那一刻，他悲凉得无话可说。
一路无话。
“别让我从吴铭家里找出什么和你有关的东西。”陆叙指了指骆绎，转身大步走开。
骆绎沉默半刻，呼出一口烟了，道：“走吧。”
骆绎睁开眼，目光移向陆叙；骆绎不发一言，冷漠起身，一拳砸在他脸上。这一击势大力沉，陆叙唇角裂血，撞上墙壁，满眼怒火看向骆绎，要上前还手，骆绎接连一脚踹上他腹部。
骆绎知道她等他解释，可开口无言，半晌，问：“你真想让我走？”
“你来就想跟我讲这个？”燕琳抬眼，胸膛起伏。
“痒。”
燕琳冷笑一声：“所以只是不跟我共事喽？”
楼下院子里传来旅客的说笑声，室内，光线昏暗。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女孩儿问，又软又轻。
“没事，我吃过药了。”周遥说。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是大白天，骆老板抱着个小女人走进来，客栈里的伙计们住客们全看见了。
“操！”
周遥气了，说：“你走吧。”
周遥没动静。
没了烟，他的手指飞速地敲着墙壁，速度快得像是在颤抖。
或许就是那一刻，在迷迷糊糊中，爱上了吧。
“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是警察，我不知道。”姜鹏耸肩，忽话锋一转，“可是陆警官，说真的，你觉得骆绎这个人，如果真是他操作，他会留下这么多破绽和疑点给你？”
骆绎罢了，挥挥手：“没事。”
燕琳点燃烟放在嘴里吸一口，说：“这两年，你还遇见过比我更契合你的人？”
女孩慢慢张开眼睛，眸光清澈，冲他咧嘴一笑：“巧诶。我也喜欢你噢。”
陆叙道：“不论如何，先保护周教授的女儿。”
绝非善类。
姜鹏不免叹了口气，道：“兄弟，昨晚才死斗一回，负着伤，今晚又来。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你这样孤身作战不行，得叫上那个叫陆叙的。”
周遥点点头，脑袋靠在他背上，像蜷在他身后的一只虾米。
过了许久，骆绎开口，问：“感觉怎么样？”
骆绎听言，只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这景象落到燕琳眼里，她讽刺地笑出一声：“我穿这件衣服，原本是想去吸引你的。”她抓起枕头摔向他。
姜鹏咬着烟，眯起眼睛：“你还是不相信他？”
“对！你走吧。再见。”周遥翻了个身，把自己负气的情绪表达得清清楚楚。
“剩下的事交给警方，不用你管。”陆叙打断，又补充一句，“你现在也是被怀疑对象。”
骆绎低头，把脖子上她的手拉了下来。
到医院门口，骆绎拉了一下周遥的手，没拉开，她睡得很沉，却乖乖地听着他的话——牢牢箍紧他的腰，不松手。
姜鹏下巴朝病房门挑了挑：“你看他那样儿，还前女友？”
他立在走廊的窗边，望着夜里的小镇，不自禁摸了根烟咬在嘴里，想起是在医院，又收了回去。
“看上去正常吗？”
一直没人应。
他听见对方搜过一间又一间，拉床，拖椅子，踹洗手间门，每间都掀个底朝天。
“没事。”他阖上眼睛，轻轻揽了揽她的身子，说，“你好好休息。再睡一会儿。”
下午依然没见周遥，倒是燕琳能下地走动了，来吧台这边喝酒，骆绎把吧台交给了酒保。
燕琳哑然半刻，眼里浮起一丝薄雾。骆绎面色终究缓了下去，说：“燕琳，以你的条件，比我好的男人不都任你挑？”
昏暗的厕所里，骆绎喘一口气，松开被汗水濡湿的手掌，他看着周遥被窒得几乎灰白的脸，眼眶一红再红。
骆绎给扎西打电话：“和你叔叔说一声，客栈有个病人要打针，我现在带人去镇上，麻烦他去医院等我。我一小时就到，不，——四十分钟。”
骆绎发动摩托车，疾驰而去。
“老大，还是没有。”
骆绎回身，燕琳跪起来搂住他的脖子：“绎哥，我今晚有些害怕。你留下陪我一晚。”
周遥隔着一床被子，紧紧挨着他的身体，蹭了蹭，才满足地睡了。
姜鹏冷冷看着他俩，指一指窗外，道：“你说丹山在外头看见，是在笑话呢还是大笑呢？”
“什么？”他闭着眼睛。
“你们几个，先去楼梯间和公共厕所找。”
“明天。”周遥说完，特意补一句，“后天我们就回去了。”
燕琳波澜不兴，反问：“现在的你呢？”
“被碎啤酒瓶刺穿喉咙。”陆叙又说了一遍，“燕琳现在想见你，别人说话她一律不听。”
“赶紧去追！”为首的下令。
骆绎心下一沉，迅速下楼，找桂嫂拿了钥匙，飞奔上楼，打开房门，几大步走到榻边，拍开床前灯。
骆绎在深夜的冷风里狠狠地咬紧了牙。
为首人跑回房间，直奔卫生间，拉动门板看门后，空空如也。
两人停下，看着对方，似乎想了想对方要走的方向，移开避让，结果再次同步，又撞上正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院子里跳交谊舞。
骆绎汗下如雨。
“噢。”周遥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老大，猜错了吧，怎么可能躲在门后头，谁有那个胆儿？”
骆绎走去街道对面，把燕琳放进车里，回头再看，周遥默默地低着头走过来，她不看他，把他的风衣用力塞回他手里，坐上了副驾驶。
“周遥……”他又唤她。
只有燕琳说了句：“我好累。”然后歪头靠在骆绎肩上闭了眼睛。
骆绎扶她坐起，她烫得像一只火炉，他心中一骇，吃惊她如此高的体温，此刻竟还清醒。
骆绎：“……”
你们有没有喜欢我呀？
……
“噢。”周遥赶紧抬起脑袋。
下一秒那群人就上了走廊。
每间空病房的卫生间门都是关的。“刚才那一间……”他脸色骤变，立即返回。
“抱紧了，别松手。”
骆绎拧眉。
骆绎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嫌恶地后退。
骆绎缓缓睁开眼，周遥却闭着，乌黑的睫毛轻轻颤抖，嘴角抿成一丝紧张的弧度。
一面晓得不下楼，赌他会在意，一面又晓得不亏待自己的肚子。骆绎简直拿她没办法。
他缓缓从墙上站起，把烟头掐了，走到姜鹏身边，道：“兄弟，拜托你件事。”
骆绎身上血和汗尚未干透，伤痕累累却不及心里无尽的凄凉与疲惫。他看着陆叙离开的背影，淡笑着摇了摇头，却突然一脚踢在墙壁上。
一阵喧闹打杂，病房外人影交错。
途中，陆叙和同事说起燕琳，虽然只是提了一嘴，且言辞避讳，但周遥还是听出了端倪。想想燕琳，周遥又觉得有些可怜，于心不忍。
很快吊了水。病床上的周遥双眼紧闭，呼吸声清晰可辨，沉重而痛苦。
骆绎下颌汗湿，贴紧她的额头，压住她的呼吸，他所有精力都聚在耳朵上。
“嗯？”
骆绎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骆绎：“已经分手，有什么可说的。”
众人四下散开，跑步声，踹门声，摔东西声，此起彼伏。
他一句话没说，任由她发泄。
骆绎斥：“要我掀开被子给你穿？”
骆绎谢过医生，送他到楼梯口，又顺便下楼到医院对面的小卖部买烟。他买了烟靠在一旁的墙上先抽一支，手上的绷带还没拆，背后的伤也在隐隐作痛。
周遥浑身滚烫，毫无意识地趴在他怀里，鼻子里呼出的气息湿润而灼热，喷在他脖子上。
骆绎收回目光，继续抽烟。
进了房间，骆绎把周遥放到床上，给她倒了水，喂了药，又给她盖好被子，嘱咐：“医生说要多休息，你再睡一会儿。”
骆绎看一眼手表，迫切地抬眸再看水箱，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的棍子。
然而一坐起身，周遥就不行了。
“垃圾桶。”
“有绑架。”
她浅浅一笑：“我是病人，就纵容我一回吧。”
可到了客栈要下车了，周遥想起前天夜里坐警车回来的情形，想起骆绎抱了燕琳，虽然理智上能接受，可心里到底不平衡。
骆绎道：“我办完该办的事，还是会回北京，还是重操旧业。”
骆绎握着她的手守在床边，很累了，却睡不着。
那么长的山路，她环抱着他，靠在他的背上，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骆绎表情死寂，盯着屏幕半刻，突然迅速把手机塞回兜里——他们已聚到这间病房门口。
骆绎原本就没打算走。他弯腰，抚了抚她的额头：“睡吧，我在。”
陆叙连连后退，抓住窗台，额头青筋直冒。
“嗯？”
“没有。”骆绎平静看她，“你走的那会儿，我也没怨过你。甚至觉得是种解脱。”
周遥的脸颊额头涨得通红一片，滚烫的身子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却被他抵死了发不出一丝声响。针管回了血，输液管里血红弥漫。
骆绎走过去，夺过她嘴里的烟一扔，烟头砸在墙壁上“咚”地一响。
姜鹏惊诧：“还没解决？我人在庄子里，隔镇上半小时啊。你先撑着，我马上——”
她手指也缠了纱布，指缝间却松松地夹着一根烟，缓缓抽着，她眼神移过来看向骆绎，悲哀与怨恨转瞬即逝，变得冷漠。
周遥见他连解释都不给了，心里疼得要命，赌气快步走过。
骆绎看见他的影子被门口的灯光拉长，每往里头走一步，影子就长一分，长长一道投在洗手间墙壁上。
才上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已投上人影。骆绎心底一惊，回头望一眼另一端的侧面楼梯和公共卫生间，来不及了！
为首人一言不发，目光敏锐扫视四周，突然又推开周遥的那间病房，依旧是空无一人。
几分钟后，楼梯间传来急速的脚步声，陆叙冷面冲上走廊，人来没走近就开始质问：“罗绎你想干什么？你回来是为了接近她——”
“多叫几人。”
“现在的我跟你，已经不适合。”
周遥稍稍抬一下头，示意方向。
……
抽完一根了，他把烟扔地上拿脚碾了碾，又新拿一支塞嘴里，待点燃了，扭头看陆叙：“你有什么打算？”
姜鹏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抽烟，偶尔看一眼病房里头的人。
……
燕琳才欲上前，骆绎开口：“别下床。”
……
骆绎一时无言，问：“没吃晚饭？”
周遥满面潮红，不满道：“你挡我路干嘛？”
他摘下她的面罩、帽子、围巾，像剥开一只熟透的苞谷。她面颊潮红，呼吸很沉，因为听见他的声音，她有些难受地皱起眉，微睁开眼：“到了？”
……
周遥的呼吸愈发沉重，骆绎一咬牙，大手捂紧她的口鼻，扼住她的呼吸。她昏迷中蹙紧眉心，身子痛苦地颤抖一下，人没有力气，身体机能却本能地反抗。骆绎掐紧她双手手腕，身躯将她紧抵在墙壁上，牢牢压制住。
“我要是不——”骆绎看见她的发丝贴在汗湿的后颈上，一愣，立刻把她翻过来。
……
“呵，躲哪儿去了？”他哼笑一声，走进洗手间，“别让我抓到。”
陆叙坐在椅子上，忿忿地擦一擦嘴角的血，又接过了姜鹏递来的烟。
骆绎抱紧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孩，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他牙齿直颤，腿脚打抖，他吸着气竭力镇定想要控制，却无能为力，他仰起头狠狠咬牙，一低头，一滴眼泪就砸了下来。
他万万没料到吴铭死了。
手下紧跟而上。
纵使狂风一路呼啸，要撕碎她的包围圈，却是徒劳。
“有趣。”为首者脚步缓缓移动，走到洗手间门口，啪地一声拍开洗手间的灯。里边空无一人。
他低下头，额头触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退烧了。”他的呼吸萦绕她鼻尖，周遥眨巴眨巴眼睛，脸又烫红起来。
周遥轻吸一口气，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肚子上，重重的，低头一看，是男人的手臂。
周遥脑袋很重，咚地点了一下头。
骆绎摁了电话，一步三台阶冲上医院大楼侧面的楼梯。
“嗯？”周遥有些懵，抬起眼睛看他，“怎么了？”
深深的秋天，房间里潮湿而冰冷，两人的体温却足够互相取暖。
一伙人闯进病房，在狭窄的空间里拆墙揭地，为首人就站在洗手间门口。
骆绎把她抱在怀里给她穿衣服，眼睛扫一眼柜子，问：“你刚吃的药，药盒在哪儿？”
命悬一线，没人能睡安稳。
骆绎走到窗边的藤椅里坐下，说：“你睡吧。”
骆绎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忽然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可骆绎神经紧绷，不敢有一刻松懈。他抱着她在狭窄的隔间里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身上的紧张和颤抖全部褪去，空留麻木与无力；直到走廊上传来姜鹏的喊声：“骆老板？！骆绎？！”
骆绎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狂跳。突然，屏幕一亮！骆绎立即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