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然而这样一来, 绑匪和警方之间微妙的平衡和通信途径就双向断开了。
“不不……不知道。”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铺天盖地都是, 除非把“周”字列为违禁词、开除出百家姓, 否则完全删不过来。
“把他带走，拘回局里！”
这一次只有几十秒，镜头晃得厉害，拍到了一个男人的侧影，那人显然是其中一个绑匪，从头到脚用黑布包着，连根头发丝也没出镜，一手拿着镜头，对着自己另一只手拍——那只手里握着一把剁排骨的砍刀。
陶然飞快地说：“那就只有东北地区的防护林那边了，离我不到一公里。”
周怀瑾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一边徒劳地在地上蹭，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境内有三、三支公益基金，只有一支是正常运营的掩人耳目的，其他都是洗/钱和避税的幌子，跨境资金监管有很多漏洞，不容易查，千真万确，我保证！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就在他摔倒的一瞬间，镜头猛地一晃，仿佛是那提刀的绑匪已经砍过去了。
“周氏a股开盘跌停，探讨a股与港股市场不同的规则。”
提刀的绑匪听了他这句话，略微停顿了一下，轻轻一歪头。
费渡话音一转：“我是说，这点条件，杨波能给你，难道周怀瑾给不了？就连周怀信也办得到，为什么你会单单投靠杨波？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是杨波指使的，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栽赃嫁祸呢？”
费渡好似十分失望地摇摇头：“这个故事梗有点老——”
周怀信猛地站起来，胯骨撞到了坚硬的实木桌面也浑然未觉，嘴唇上的血色一丝也不剩了，像个苍白的隔夜小丑。
“在那！”
白沙河流域，响得山呼海啸的警车车队兵分三路，风驰电掣地闯进东北方向的防护林山区，在寂静的野外几乎营造出四面楚歌的氛围。
骆闻舟转身拎起电话：“陶然，找一辆两吨左右的厢式大货，从昨天下午到今天凌晨，排除过路车辆……对，绑匪还在白沙河流域，十公里范围内浅水区域排除、村落聚居地排除、地势相对平坦地区排除……”
“不！不！慢着！我说我说……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视频里的周怀瑾已经慌不择言了。
这会突然被抓出来，司机的腿哆嗦得几乎要站不住：“我……我没干什么，我就……就发条微博……”
司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避开他的目光：“他们说，到时候找个方便的地方，连人带车往河里一开，绑匪自己砸开车窗上岸——往那些没人的荒山野林里一跑，过了水，连狗都找不着，神……神不知鬼不觉。”
费渡：“反正有你给他们通风报讯。”
“事后只要沉痛哀悼周怀瑾，谴责丧心病狂的绑匪，再把没有回答过的那些事通通斥为污蔑就行，民众狂欢完了想起‘政治正确’，当然会跟风站队斥责暴力，同情受害人。公司不见得真会伤筋动骨，没有了周峻茂和周怀瑾，只剩下一个小骷髅专业户周怀信，完全不值一提，公司以后会落到谁手里，不言而喻。”费渡一摊手，“有理有据，听起来计划非常圆满。”
每一秒都好似被拉长了两周。
连同骆闻舟在内，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声。
“水里水里！”
骆闻舟：“警笛开到最大，有两个绑匪，应激|情况下容易产生分歧，人质或许有机会。”
费渡拍了拍骆闻舟的手背，转向那被铐起来的司机，冲吓尿的司机一摊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陶然伸手抹了把汗：“追！”
“及时”俩字出口，费渡就微微眯了眯眼。
“周峻茂已故发妻竟曾是堂兄遗孀？史上著名人/妻有哪些。”
周怀瑾拼命地把自己蜷缩起来，声音里的惊恐行将化为实质：“我不知道，我不接触亚洲这边的业务，都是我爸爸和郑总在管，我真的不了解什么基金公司……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周氏官网崩溃, 几乎是同时, 郎乔抓住了代替绑匪发视频的人, 网警正在争分夺秒地顺着查获的往来邮件追缉发件人。
司机两眼一翻，打算就地晕过去，可惜骆闻舟断然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把人拎起来摇晃：“我再问你一次，你替谁办事？再隐瞒，你就是主犯之一。”
白沙河略微有些涨水，沿河而行，水声越来越大，若有若无的车辙印很快把他们引向河边。
周怀信一口灌进嘴里，就听见身后的人开口说：“至于吗周兄，你不是早知道这结果吗？”
“周峻茂原名周大龙，屌/丝逆袭的一生。”
骆闻舟一把拎起杨波那司机的领子：“在警察眼皮底下暗度陈仓, 我可有些年没见过这么勇敢的嫌疑人了, 朋友，你浑身是胆啊！”
提刀的绑匪“啧”了一声，好似颇为遗憾。
他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喊：“骆队，绑匪又有动静了。”
骆闻舟紧接着逼问：“勾结外人，炒作周氏丑闻，打压自家股价，对杨波有什么好处？他损人不利己吗？”
周怀信瘫在地上半天起不来，随后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卫生间，紧张得吐了个底朝天。
“陶副，有新鲜的车辙！”
骆闻舟倏地一松手，大声说：“查他的个人账户、财产、近亲属，包括小孩，还有近期他手机、固话、社交网络的所有联系人——我还他妈不信了！”
绑匪大概是被警笛声惊动，慌乱之下把车开进了水里跑了，货箱没关严，里面的周怀瑾连着他身下的木椅一起漂了出去，木椅好像一个蹩脚的救生圈，搭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像一片风雨中的树叶，险伶伶地随波逐流。
刚说完“三长两短”就有动静，费渡也是神了。只要能缝上他那张乌鸦嘴，骆闻舟觉得自己铁杵都可以磨成针。
“周氏另一位神秘创始人为何英年早逝？”
绑匪的倒计时牌上，零分零秒的字样不住地闪烁, 随着亨达集团那帮搅屎棍被捕，绑匪随即闭上了对外发声的嘴，就这样不祥的缄默下来。
骆闻舟沉声说：“继续搜。”
二十分钟以后，周怀瑾获救的消息传回了周宅——周怀瑾腿上被砍了一刀，幸运地没伤到要害，其中一个慌不择路的绑匪并没有容得同伙仔细地杀人碎尸，被遥远的警笛惊动，急不可耐地一脚油门，把车踩进了白沙河，随即两个绑匪逃走不知去向，周怀瑾顺着河水漂流而出。
“这听起来倒是挺圆满的一个故事，杨波是周峻茂不肯承认的私生子，处心积虑混入高层，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做掉老周，再绑架周怀瑾，逼迫周氏官方承认他的私生子身份，好名正言顺地继承遗产。”费渡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继续问那司机，“容我好奇一下，杨波答应给你什么？”
门口有人跟了进来，周怀信以为是保姆，气喘吁吁地闭着眼伸出手，嘶哑地说：“给我水。”
司机颓丧地瘫在椅子上，被铐住的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无地自容地抱起了头，小声说：“就……让我注册一个新号，在新号上发微博，随时告诉‘那边’你们追到哪了，让他们能及时跑。”
周宅中，除了被带走单独接受讯问的杨波，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等着消息，神色各异、各怀鬼胎。倒是周怀信似乎真情流露，死死地攥着旁边一把木椅的扶手，非主流的长指甲把木椅刮得吱吱作响。
画面里立刻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没等揪心的众人看出个所以然来，整个车厢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好像车子突然启动，视频戛然而止。
司机一双眼珠四下乱转，转得六神无主：“我、我……”
费渡忙侧身让开几步，以防影响骆队发挥动手能力，充满同情地摇摇头：“我知道指使你的人就在这宅子里，说不定还在眼睁睁地看着，想清楚啊这位先生，现在万一周怀瑾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他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卖命替他顶罪，以身相许了吗？”
整个网络都是伸出的触角, 顺着时间与流言蜚语浩浩荡荡地逆流而上。
“我抓住他了！”
司机愣愣地看着他，总觉得费渡话里有话。
“陶副，你看那里！”
旁边气急败坏的同伙骂了一句，转头好似推开了货厢门，一刀光打进来，落在周怀瑾狼狈的脸上。
“我儿子……”司机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我儿子要到国外治病，我没有钱，也没有门路……”
周怀信猝不及防，“咕咚”一声，把漱口的水咽了下去。
周怀瑾活鱼似的翻腾，终于用绑在两条椅子腿上的腿成功站了起来，踉跄着往后退，可惜这少爷小脑实在不怎么发达，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重心顿失，他惨叫一声，往一侧倒去，整个人摔到了镜头之外。
这时，另一个声音从镜头外传来，仿佛是提刀绑匪的同伙，被变声器扭曲过的声音急促地催着：“别拍了，快点，他们追过来很快的！”
提刀的绑匪耐心地等他说完，好似十分满意地一点头，随即毫无征兆地提起刀就往下剁。
“杨总！是杨总！”那司机嘶声喊叫出来，“别去找孩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杨总吩咐我的！”
“有理有据, 周氏官方承认的私生子到底是谁？”
骆闻舟当即一抬手截断了费渡的视线——
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递到他手上。
郑凯风脸色微沉，胡震宇后背陡然僵直。
那司机约莫有三十来岁，平头正脸，长得颇有卖相，然而是一副叫人过目就忘的“平头正脸”，他分明是跟在杨波身后走进来的，半天却一直没有人注意到他。
“杨总？”费渡好整以暇地靠在一张黄檀桌上，“杨波？你的意思是说，绑架周怀瑾、暴露出自己私生子身份，都是杨波自导自演的？他让你干什么？”
……
胡震宇大松了口气，郑凯风不动声色地合上眼，不知是在念佛还是怎样。
下一刻，镜头重新稳定下来，只见由于周怀瑾那一摔，砍刀险伶伶地擦着周怀瑾，砍到了旁边的车厢壁上，糊好的黑布骤然裂了一条缝，“呛啷”一声巨响，像是要把人大卸八块的力度。
“用刚注册的号发黑话，给谁看？”骆闻舟三下五除二地把他铐了起来，“你是在线写日记还是对着空气抒发感情？”
“啊！”
骆闻舟：“……”
一辆白色的卡车在白沙河里起伏不定，随着略显湍急的水流往深处缓缓移动——
提刀的绑匪丝毫不理会，缓缓地单手提起了刀。
这一刻, 周峻茂不再是一个人, 他的生平、经历、绯闻都已经成了一本打开的书, 每一个标点符号都经过了公开发行, 赤/身/裸/体地陈列于众目睽睽之下，供人反复唏嘘咀嚼, 品鉴成风——
“私生子买/凶/杀父，走近神秘的俄狄浦斯情节。”
“八一八周峻茂的情妇们。”
骆闻舟放下电话，略带警告地扫了他一眼，让他说人话。
“骆队，”这时，呼啸的水声中，陶然的声音有些不清晰地传来，“货箱被冲开了，人不在，不知道是被绑匪带走了还是卷进水里了。”
“不、不是！”司机慌慌张张地摇头，“只要让他们顺利承认私生子的事，官网就会崩——自己不崩他们也会找人让它崩，到时候谁也上不去，都发什么声明也发不了，不管绑匪问什么，公司都不会承认，还能趁机用这个理由做掉……做掉周、周总。不然公司明明有官博，为什么绑匪非要让他们在自己官网上公告？”
骆闻舟立刻追问：“这么说你知道绑匪在哪？”
没有了亨达集团的技术支持，绑匪仿佛已经黔驴技穷，兵荒马乱地上传了第四段视频。
“真不知道，真的！我一直在胡总手下，不算杨总的人，他不可能全然信任我，我听见什么都发，对不对让他们判断。就知道他们还在燕城，因为大货进出城可能会被抽查，周总失踪，警察一紧张，风险更大，不如‘灯下黑’，反、反正……”
亲自下了水的陶然呛了一口，咳嗽两声：“继续搜！”
无数双眼都在盯着那一动不动的页面。
“胡说八道！”
“拉紧拉紧，别松！等等……还有气！”
前两天的秋雨让人迹罕至的野外充满了泥泞，松软的土层吸饱了水。
他的同伙在身后发了急：“快点，你有完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