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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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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仰起头,他失控的眼神来不及收,一一投进了我的眼底,我突然窃喜,不顾唐突地追问:“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你对我其实……”

    我没出什么事,只是脸上的皮肤有些划伤,不算严重。倒是肖慎惨了点儿,他左边的胳膊被压断,打了厚厚的石膏,目前依然是在病床上躺尸。

    钟越猝不及防地收回视线,抬腿朝着病床边走去,停下时却突然盯住了肖慎胳膊上的石膏,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瞥见石膏上的涂鸦和字迹,拙劣的画法和笔迹,都出自于我的手。

    即便现在的我,以肖慎“女朋友”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眉梢忽地一紧,有不明的情绪从眼中一闪而过,他点了点头,看着我的脸声音沉沉:“你没事吧?”

    肖慎不满地直翻眼皮子,脑袋一歪,努着嘴示意床头柜上的饭煲:“我要喝粥,喂我!”

    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自从在机场目送他离开后不久,姑姑交给了我一封信。是钟越的笔迹,一贯的大气磅礴,他说我和他的合作到此为止,未婚妻的扮演终可告一段落。他说他不能确定何时归来,让我远离钟家,不要再踏足半步。他要与我分手。

    “肖先生,林小姐,打扰了。”我把最后一口粥塞到肖慎嘴巴里,抬头一看,却愕然在地。说话的人还在继续,我却听不到声音,只看到他身后的那个身影,像有一张网朝着我步步逼近。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住,所有的身体机能都忘记了运转,只有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立在病房门口的那道身影,逆着光,看不清眉眼,却仍是烙印在胸膛的熟悉。

    女朋友?我的心脏骤然一缩,他不咸不淡的语气,仿佛诉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喉咙一阵发紧,我牢牢盯住他云淡风轻的眼睛,干笑出声:“我不是……”

    时光如尘,在西斜的光线里翻飞蹁跹。他的脸被染上了夕阳的暖黄色,温柔得像是一个呼吸,我仿佛看到时光隧道的尽头,他在沉睡,我不小心惊扰,他一抬头,吻上了我的嘴。突然有人影步入,打碎了我微醺的一场白日梦。金律师疾步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我听进了耳中:“宋小姐刚刚打来电话,她还在等着您。”

    “乐遥,”他及时地截住我的话,铅一般沉重的嗓音里,仿佛在斗争着什么,“过去的事,我不想追究了,现在我只希望你幸福。”

    视线从律师一张一合的嘴巴上移开,我抬起头,撞进了那人看向我的眼底。没错,我没认错,我亦没有听错,他口中的钟先生,正是钟越。

    钟越的视线静静地落在我的身上,但很快就收了回去。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呼吸艰难,想停住脚步,想去抓住他的手,想问一问为什么凭什么。可是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往前走,朝着他相反的方向,越远越好。我多希望背后也长了一双眼睛,那样我就能知道,他是否还会默默地关注着我,他的视线会否停留在我的身上。

    肖慎未知未觉,只扭头看着我嬉笑,仿佛旁人误会了我们,倒正中了他的心意。我也懒得再说,只默默地收拾好饭煲,淡淡说道:“既然你们认识,那就多聊一会儿吧,我去洗碗。”

    钟越霍然抬起头看着我,眼底仿佛是一座迷雾森林,深不可测。我正要辩解,却看到他已经扯起嘴角,旋即轻笑出声:“也好,女朋友亲自照料,我也放心。”

    钟越的眼眸中似乎有风暴席卷,可随之而来的口吻却轻描淡写:“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找金律师就好。”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我顿时领悟过来,伸手摸向自己红肿的脸颊,讷讷地笑道:“没事,就是被玻璃划破了,大不了做个整容手术嘛。”他却突然上前抓住我的手腕,见我诧异地仰头看他,他这才发觉一丝不适。他松开我,若无其事地解释:“手上有细菌,回头让肖慎帮你贴上创口贴,防止感染。”

    他依然是两年前的模样,长身玉立,眉目清晰,只是不再有从前的凛冽和凌厉,他的周身仿佛被疲惫和倦怠笼罩,看向我的眼睛里,有着深深的难以置信。我清晰地看到他与我对视的时候,眼中有片刻的光芒乍现,只一瞬,便销声匿迹。我的眼眶又开始发热,可还没来得及纵容情绪,他的目光已经流连于我和肖慎的身上,随即变回深不见底的漩涡。

    可钟越却置若罔闻,只是嘴唇微微翕动,随即沉声对肖慎说道:“我没想到会是你,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第一次见面,好好养伤,这次车祸全责在我。肖伯父常年在国外,你也没人照顾,不如请个看护。”

    我张了张口,最后却还是无声地垂下了头。肖慎依然紧紧抓着我的手,我却突然失去了挣脱的力气。算了,还要解释什么,他装作不认识我,我又何苦自取其辱。两年的分别,再重逢本该就是这个样子,我不是早早就计划好的吗?即便我不是肖慎的女朋友,我也总会是另一个人的女朋友,毕竟我们什么关系都不再有,我们早已分手。

    幸而肖慎懂得察言观色,见我兴致索然,便也迅速移开话题。我配合地和他斗嘴打闹,突然有敲门声响起。我以为是我妈,头也没抬,直接扬声喊道:“进来,门没锁。”

    我张了张口,就快要叫出他的名字,说话的人却走到我面前:“林小姐,这位就是钟先生,他前几日有要事在身,所以留我在这里处理。现在得了空,立即就赶过来看望你们,车祸的事,他也觉得很抱歉。”

    他能够回来,我已心满意足。

    “闲来无事,画着玩儿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心虚地解释。

    肖慎不以为意地瞥了我一眼:“没事,有人照顾着呢,还不花钱的。”

    走出盥洗间,走廊里有夕阳的余晖洒入,脉脉斜晖中,我看到一个身影朝我走来。然后,我看见一张脸,离我很近,却看不甚清。我的眼睛里有雾气还没有散去,而他也停在不远处与我双双伫立,对望数秒,他才遣开了一旁的律师,然后朝着我迈步而来。我举起袖子擦了擦眼,重新笑着迎过去,先发制人:“好久不见。”

    “那您慢走,我就不送了,肖慎现在还需要人照顾。”我极力藏起眼中的泪水,带着最后的自尊和骄傲,“谢谢,”然后,“再见。”

    “嗯?”

    再见还是说出了口,不敢回望他离开的背影,只低着脑袋迅速地朝着病房走,那么短的距离,却仿佛走在刀尖上,如履薄冰,痛苦而漫长。

    我匆匆收回自己的情绪,歪着脑袋看着他自嘲地笑:“宋小姐是你的女朋友?”

    突然,他问我:“你昨天,到底怎么回事?看见鬼了?”

    我低头不语,重新舀出一勺粥狠狠塞进他的嘴里,那是我心中的一道魔障,我不知从何说起。

    我去看他,他半眯着眼睛,嗓子里哼哼唧唧地指着我:“乐遥,这回你得以身相许了,我要是在这躺一辈子,你就得伺候我一辈子。”我顺势在他的石膏上重重拍了两下:“你是生活不能自理,还是今后不能人道?不是说责任是对方的吗?赔偿的时候多要点数,我琢磨琢磨要不要伺候你。”

    他眸色沉郁,却是不置可否。原来如此,幸好,那句话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否则自己就太可笑了。

    我权衡一二,还是选择了服从。盖子一打开,一阵香味扑鼻,我舀出一勺乐道:“来,张嘴,乖!”肖慎又朝我翻了翻他的桃花眼,然后一伸头,就着我递过去的勺子吧唧吧唧一扫而光。

    “钟——”我正迟疑地开口,一旁的肖慎已经抢去了话头:“钟公子,久闻大名。”

    “我现在就过去。”他扭头看向我,半晌才得以继续,“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言辞凿凿,一如他办事的风格,雷厉风行,滴水不漏。他把我和他所有的过往,只归结于四个字——合作关系。水声哗哗,我盯着自己一直放在水流下冲刷的双手,仿佛丝毫感知不到寒冷。身边有阿姨提醒,我回过神,匆匆关上水龙头,把手拢到唇边呵气取暖。

    “怎么不是啊,反正你也刚刚辞职,我雇你!还给你发工资哦!”肖慎挤眉弄眼地抢白我,还厚颜无耻地抓住我的手贴住脸颊,后半句没有说出口的话被我尴尬地咽了回去。

    语毕,两人却都陷入了沉默,交谈太艰难,曾经何其熟稔,如今竟这样生疏,我低头看着手腕,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很贪恋,不舍得它褪去。良久,我终于出声:“钟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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