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坐在车上等着的人，也是个个满脸忧色。大巴车坏在这前不依村后不挨店的国道上，目光所到之处，除了田野就是河流。想方便还要钻庄稼地。天渐渐黑了，车还没有修好的迹象，现在天气又变了，这下咋办？

    他的发言，依旧是全场掌声如雷，他优雅地欠了欠身。

    无眠的结果是他仔细地想了下，他有些操之过急，不仅吓着了钟荩，也过早地露出了锋芒，所以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管汤辰飞的话是真是假，她都不愿去江州。凌瀚已成过去式，但那仍然是只属于她和凌瀚的过去，她不想在江州，与任何人分享这个过去。

    付燕是个特别讲究生活细节的人，餐具一律是从英国带回来的骨瓷，在中国市场上是看不到第二件的。餐桌中央的那只水晶花瓶是法国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晶莹剔透。花瓶里一年四季只插一种花——白玫瑰。

    “和你那些朋友？”汤志为眉头蹙紧了，“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你是国家干部，少交些酒肉朋友。这对你的影响不好。”

    江州之行，算是泡汤。

    餐桌边却没有人，汤辰飞听到书房有声音，折身过去。

    他给朋友打了个电话，朋友在外面应酬，声音很杂。他问最近生意怎样，朋友乐呵呵地笑，托你的福，怎会太差？他莫名地生起闷气来，不耐烦地说回去见面再聊，就把电话挂了。

    他撇了下嘴，在汤志为眼中，别人都是地痞流氓，就他是党的好孩子，不管在单位还是家里，永远都端着一幅正气的面孔。从小到大，他看腻了。

    汤志为仍沉着脸：“又不是外人，有啥吃啥。”

    趴在地上修车的司机，抬头看看天色，本来就糟糕的心情，这下更坏了，嘴里开始骂骂咧咧。

    司机跳上车，抹去脸上的雨水，气急败坏地把手中的扳头一扔，说车修不好了。车里炸开了锅，那怎么办？司机没好气地回道，等总站派车过来，不然你走回去。所有的人都不淡定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司机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前一秒，还是阳光灿烂，突然的，不知打哪飘来的一块乌云，遮住了太阳，然后只见树叶、尘土漫天飞舞。

    其实，着急也不能解决问题。就像你明知人生曲折，却无法躲开，只能面对。

    当付燕把为他特地炒的菜端上桌时，汤辰飞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付燕勉强挤出一丝笑：“我和你爸聊几句家常，没什么的。你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我让阿姨加几个菜。”

    邮件没有正文，只有一张照片附件。照片是他正在开的那辆陆虎。正面拍的，蓝白相间的车牌号直逼眼球，照片下方还有日期。那个日期正是他处理掉黑色别克的那天。他嫌那辆车霉气，朋友说这好办，搞辆新的冲冲喜。陆虎是他在开，但挂的不是他的名，这没什么可紧张的，令他真正紧张的是别的东西。那天，似乎没有外人在场，这个朋友也是他最信任的朋友。

    “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到时我想救都救不了你。”汤志为按着心，额头上青筋直暴。

    “我要被你活活气死。你走，马上走，我不想看到你，这个家也不欢迎你。”汤志飞愤怒地一挥手，动作幅度太大，把书架上的几本书打翻在地。

    汤志为脸上浮出无力的苍凉，他没有再说话，默默转身离开。

    今晚的菜式很简单，玉米粥，蒸南瓜，拌豌豆苗，像元宝样的水饺码在一个雪白的瓷盘中，从视觉上看，卖相很诱人。

    似乎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横空中突然冒出双眼睛来。

    房间里很静，隔音效果也很好，除了自己的呼吸，他听不到第二个声音，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了。他不禁想起妈妈去世的那个晚上，他从梦中惊醒，叫了声妈妈，又叫了声爸爸，没有人答应。他从床上起来，跑去爸妈的卧室。窗外倏地窜出一束火光，把夜空都照亮了。他怔怔地看着那火光，感到非常的害怕，手向座机伸去。还没摸到话筒，座机突然响了，他猛烈地哆嗦了一下。电话是外婆打过来的，告诉他，他没有妈妈了。

    书房门虚掩着，他叫了声爸，轻轻推开门。声音戛然而止，付燕和汤志为一齐看向他，两人的神情很严肃。

    “辰飞！”果然，汤志为音量提高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劣迹，私生活不检点，换女友像换衣衫，和生意人来往太密，开豪车，出入高档餐厅。你拿的是阳光工资，怎么可能过得这么奢侈？”

    他给那个发照片的网易邮箱回了封邮件：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预谋、设防，唯独爱是个例外。我很庆幸我还能享受心跳的感觉。

    啪，啪，啪，瞬间，他把房间所有的灯都熄了，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黑暗中，心跳得飞快。

    汤辰飞俯身把书捡起，凉凉地回道：“这是你的家，我从来就没打算久住。”

    车里立刻就骂成了一团，司机也不回嘴，兀自对着车窗抽烟。

    看到邮件发送成功，他眯了眯眼睛，点燃了一支烟。

    他猛地打了个冷激零。

    “哦，你原来还是关心我的。”

    “有你的光芒照着，我想不好都难。”汤辰飞慵懒地一抬眉，不无嘲讽。

    上午的会场，当汤辰飞端坐在会议室的主席台上时，给人的感觉是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潇洒倜傥，谁也不会想到昨晚他度过的是一个无眠之夜。

    汤辰飞顺手拿过书桌上的一叠报纸，在椅中坐下，翻了翻。前两天的晚报，头版头条登的是花蓓写的一篇报道，关于检察院对戚博远杀妻案提起公诉的事。站在中肯的立场，不得不承认，花蓓从一个写花边新闻的小编，转变成写社会新闻的记者，进步真的很大。

    他被安排第二位发言，稿子是办公室秘书写的。他习惯边开会边润饰稿子，等到他发言时，几乎可以脱稿。许多人在背后质疑他的能力，说他是在汤志为这棵大树之下纳荫凉。但是在目睹过他发言的风采后，都会咂咂嘴，暗自佩服。作为汤志为的儿子，某些方面是比别人少奋斗个几年，但坐在今天经贸委计划处主任的位置，腹中也是需要点经纶的。

    “别胡说，辰飞难得回家。你们父子先聊着，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炒两个菜应该可以的”付燕拉上了门。

    汤辰飞跌坐在沙发上，一点一点地整理思绪。他决定，稍安勿躁，以不变应万变。

    羞恼、惊愕、慌乱、不祥，各种感觉，就像清水中的一滴墨，不可遏制地弥漫开来。

    “中午喝了不少酒，没怎么吃饭，我真饿了。”他扔下报纸，站起身。

    “戚博远是名人，法官会不会因为他对国家高铁事业做出的贡献，而网开一面？”他倾倾嘴角。

    汤志为凛然回答：“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没人指望你救？妈妈不会，我更不会。”汤辰飞失笑。

    “哦，你们继续，我等会再来。”汤辰飞作势带上门。

    轰隆一声，天边滚过来一个惊雷，紧接着，闪电像银蛇般窜过天空。

    钟点工阿姨从门里探出头来，笑了，说汤主任腿真长，付老师今晚包饺子。他把行李扔给阿姨，换了鞋往饭厅去。

    汤辰飞把书摆放好，最后放上来的一本是《犯罪心理与情感误区》，作者凌瀚。他冷冷一笑，“装什么斯文，看这种烂书。”嗖地一声，书扔进了一边的垃圾筒。

    凉拌呗！说话的是个小伙子。他和女友去宁城找工作，还没找着地方落脚。女友在哪，幸福就在哪。他搂着小女友，两人笑得甜蜜蜜。

    不过，汤辰飞不是被吓大的。

    下午的日程安排是分小组讨论，汤辰飞没有参加。当天，他就回了宁城。和谐号这次没有晚点，跟着暮色驶进了车站。他没有让人来接站，拦了辆出租，对司机说去紫荆花园。紫荆花园是宁城新建的公务员小区，各大部委办局的工作人员有三分之一住这边。小区挨着公园，汤志为现在就住在与公园一墙之隔的那幢楼的顶楼，他图清静。

    起风了。

    第二天早晨，他打开电脑，系统提示有封邮件。搁在键盘上的手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对方的邮箱是网易的一个免费邮箱，不用查了，所有资料都不会是真的。网络本身就是一面深不可测的海洋。邮件名就简单用数字“1”标了下，仿佛接下来还有“2”“3”“4”……

    天色越来越暗，雷声越来越密集，不一会，雨哗哗地从空中倾泻而下。

    钟荩无奈地吁了口气，看看手表，车已经坏了一个半小时了。她搞不清楚现在的具体方位，估计离宁城还有二百多公里。她是从沛州坐的车。沛州是与江州搭界的一个市，她去那里出差过。昨天，在高速上随便拦了辆车就上去了。那辆车是威海开沛州的。到了沛州，她找了个酒店，一觉睡到隔天的上午，结账出来，就去车站买票回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