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等等!”聂卓扬打断了卓其远,那个可怕的念头在缓缓升起,像冰凉的毒蛇一般缠绕着他。他不敢想,却还是没忍住,“你说谎!你说你心爱之人的孩子满月的时候,你和母亲结的婚,可是,我明明……”聂卓扬吸了口气:“我明明比唐潇潇大一岁!还有,你说奶奶在你结婚前就去世了,那么……”
“而她撞倒的正是林宇凡的父亲。她是不该驾车逃逸,可她自己也成了那个样子,还能负得起什么责任?我即便只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也应该承担起来。我照顾宇凡他们孤儿寡母,也完全是出自真心。宇凡母亲重病去世前,我答应过把宇凡当亲生儿子看待,我也是真心这么做的,没想到却被舒岚利用,让你们兄弟两个误会了!”
这个消息太过让人震惊,聂卓扬一言不发挂断电话,看了一眼天边缓缓飘来的乌云,脚下的油门松了松,终于还是打了右转向灯,减速靠边停下。
“撞人逃逸?你胡说,他不是那种人!”聂卓扬想也没想便出声反驳。即便卓其远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和丈夫,但在他心中,父亲一直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
“舒岚提议让小婕出来继续读书,将来能有更好的发展。她帮着联系了南京一家成教学院,我把小婕带离了家乡,侥幸地想走一步看一步。当时我在星航深圳分公司,小婕去了南京后不久,我被公司派遣到法国参加飞行员培训。
“车子爆炸起火,幸亏下着雨,她的命是捡回来了,可半张脸却毁了,身体多处大面积烧伤,她再也上不了舞台了。无论如何,事情都是因我而起,舒岚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再提离婚的事。
聂卓扬不跟卓其远姓卓,刘秘书暗自庆幸之前在电话里急中生智,称呼聂卓扬一声“聂机长”,怕是再合适不过了。虽然这对父子常年不和,但刘秘书知道,卓总对这个叛逆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当上星航的机长还是颇为自豪的,想必聂卓扬本人亦然。
“你这时候才给我打电话,不嫌太迟了吗?”林宇凡的声音轻松,似乎心情很好。
“我认定了的事,从不会放弃。”魏碧看着他。“哪怕不合适?这点你倒和我母亲很像。”聂卓扬把文件袋放到一边,抬头看向手术室的门口,“我父亲进去两个小时了,你猜,如果他下不来手术台,我母亲是会开心还是伤心?”
“这个位置好啊,据研究,安全出口旁是最安全的。”林宇凡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把脚向前伸去,“而且空间大,经济舱享受公务舱的待遇,多好!你不介意我换过来坐吧?”
“我给你讲个故事,有点长。”卓其远的目光变得悠远,“你母亲舒岚曾经说过,她这辈子最爱的是舞蹈,然后就是我。为了跳舞,她不顾家里反对,放弃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为了嫁给我,她又一次和家中反目。
“不用看了,肯定是股权无偿转让书。”聂卓扬见魏碧露出惊讶的神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看,我多了解她,所以我知道,她不会留下来……”
唐潇潇摇摇头,疑惑地看着他:“这么巧,你也去昆明?”林宇凡没回答她,只是伸出手,略带凉意的修长手指轻轻触到她的眼角,声音一低:“你哭了?”
“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是捷航积重难返,我不过火上浇油罢了。我说过,我想要的不多,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林宇凡忽地怆然一笑,“帮我父亲讨回迟来的公道!”
“那么我能留住你吗?”魏碧目光莹莹地看着他。聂卓扬拿起文件袋,拍了拍:“我会留下,但不是因为你。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先做完我应该做的事情。”他顿了顿,缓缓舒展嘴角,“爱一个人,就要给她自由。但放手,不代表放弃!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只求,努力无悔,尽心无憾!”
“谁知等我半年后回国,小婕竟然已经嫁了人,并且都已经怀孕了!她的丈夫是个雷达站的机务员,其貌不扬,看起来憨厚老实,对小婕十分呵护疼爱。我万念俱灰,终于在小婕孩子满月的那一天,和舒岚结婚登记了。
他多希望是父亲记错了,或是在说谎,虽然知道那种可能极其渺茫,可他是那么期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卓其远,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之后平静地过了两个月,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医院打来电话,告诉我舒岚刚刚做完手术。她在演出时意外流产,宫外孕大出血,最后命是保住了,但切除了一边卵巢,医生说很可能以后她再也做不了母亲了!
“我想着做个了断,让她彻底死心也好。谁知那一晚,我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她就躺在身边。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她也说让我们都忘了那一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虽然心怀内疚,但我还是离开了,因为我觉得自己更加不能辜负小婕。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在昆明机场落地。唐潇潇一开手机,就收到一条短信。是聂卓扬发来的:“潇潇,相信我!请给我一年时间。”走下飞机,唐潇潇抬起头,残阳如血,落日的晚霞绚烂得令人无法直视。忘了吧,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唐潇潇打开手机后盖,拔出手机卡,看了一眼,一扬手,小小的卡片划出一道抛物线,冲着那片耀眼的红色,远远地飞了出去。谁许谁天荒地老,只荒废了朝朝暮暮。那些曾经的诺言碎了一地,原来,能让你哭到撕心裂肺的,只有你最爱的人。
“我没有。”唐潇潇微微抬起头,倔强地抿着唇。“想哭就哭吧,我的肩膀借你。”林宇凡不由分说,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头。
“百分之二十?”聂卓扬的手瞬间紧握成拳,“而且只是五年?”
他低下头,嘴唇触到唐潇潇的发顶,鼻间闻到了淡淡的清香,熟悉的味道让他仿佛回到了学校后面那个微风荡漾的小树林,女孩美丽的眼睛,温暖的目光,羞涩的笑容……
“伤心。”魏碧想也不想就答,目光扫了一眼文件袋,有些好奇地道,“你怎么不打开来看看?”
“不信的话,你就亲自去问问他吧。我要登机了,你听……”林宇凡似乎把手机拿离了嘴边,于是广播声就传了过来。“各位旅客请注意,滨海前往昆明的星航3207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聂卓扬心头大震:“你!”
“林宇凡,你到底想干什么?吃着捷航的饭,却要砸捷航的碗!”聂卓扬瞬间像被点燃了怒火,“我以为你只是想要捷航,好,我不跟你争。没想到你竟然是想毁了捷航!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曾经是他最初的救赎,也是他心底最后的纯净所在。“我已经应聘了昆明一家学校的数学老师,为期两年。”林宇凡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嘴角轻轻扬起,“以后,这个肩膀就是你的了。”
“不久后我母亲病重,我赶回老家。母亲最大的心愿是能看到我和小婕结婚,可惜病来得突然,我只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在看到小婕的那一刻,我又犹豫了。我爱她,我什么也不敢说。
同一时刻,聂卓扬正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低头坐着。
“那时候她在芭蕾舞团,已经是颇有名气的青年舞蹈家了,经常四处演出,一次机缘巧合在飞机上认识了我。她是个真诚热烈的女子,喜欢上了,就主动追求。即便我坦言家乡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她也毫不退缩。
“存活率”这三个字像是一把血淋淋的刀,他怎样也说不出口。“但如果不做这个手术,令尊有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医生把手术风险告知书推过去,平静地看着他。白纸黑字,那一条条手术意外,一个个并发症,让聂卓扬第一次感到无法决断有些犹豫。突然,护士推门进来:“病人醒了,要求见家属。”
“婚后头两年,虽然我们一个忙着飞行,一个忙着演出,但过得还算不错,舒岚对我很好,我也在努力让自己爱上舒岚。第三年,我从深圳调回舒岚的家乡,也就是滨海,意外地发现小婕也随丈夫调来了滨海,并且已经是星航的乘务员了。
聂卓扬踏入医院大门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雨势已弱,淅淅沥沥的,天空灰蒙蒙一片。但他知道,在浓厚的乌云层之上,三万英尺的高空,是晴空万里。自由翱翔在蓝天白云间是他的理想,却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林宇凡可以一走了之,可他不行。刘秘书正在门口焦急地踱步,见他来了,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一半回去,欣喜地迎上前:“聂机长,卓总需要做紧急手术,医生正等着家属签字呢。”听到要做手术,聂卓扬目光一紧,脚步略顿:“有没有通知我母亲?”刘秘书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打过电话,可她没有接。幸好您来了。”聂卓扬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大步向医生办公室走去。刘秘书紧跟在后面,暗暗舒了口气。他做了卓其远五年的秘书,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到这位“太子爷”。在他看来,他们父子二人并不太像,卓其远身材高大魁梧,聂卓扬身姿英挺,偏瘦一些;卓其远五官轮廓深刻,如刀削斧劈一般立体。相比之下,聂卓扬脸部线条略柔和,更显俊逸清朗。
“林总?不,是管理局做出了处罚决定,认为捷航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为确保公众利益和飞行安全,暂停捷远航空的主要航线经营许可。”秘书喘了口大气,顿了顿,才艰难地继续道,“是除了支线机场外的全部主航线!已经正式发文了,估计很快就会见报。卓总就是为此召开紧急会议,捷航……”
那么那个童年遥远的记忆里,轻轻哼唱着歌哄他睡觉的人又是谁?
聂卓扬抬起头,面前的人背着光,身上酒红色的长风衣被走廊的穿堂风吹起,像开了一朵曼妙的花。有那么零点一秒的时间,聂卓扬的心头升起万分之一的希望,以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了。可他同时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不会是她。“她走了,托我把这个交给你。”魏碧将文件袋递给聂卓扬,同时摇了摇头,“要是我,一定不会走。”
聂卓扬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果然,他还是被命运玩弄了。这么多年的怨恨,竟是一场笑话,他只是一种用来报复的工具……
“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楚楚可怜的舒岚,又看了她腹部的伤口,我真的绝望了。因为我的一次失误,两个爱我的女人,我注定要辜负其中一个。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林宇凡的号码。
高跟鞋敲击在地砖上的清脆的声响由远及近,终于停在了长椅前。
如今正值捷航风雨飘摇之时,生死存亡之际,刘秘书看着聂卓扬的背影,目光犹疑不定。这个桀骜的年轻人,是否能成为挽救捷航的希望?医生办公室里,聂卓扬神色一紧:“晚期?他一向身体强健,怎么会……”记忆中山一样的父亲,怎么会一下子就倒下,又怎么会一病就这么严重?聂卓扬心头一阵抽搐,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扯住,又痛又酸。一直以为自己对他只有恨,乍闻噩耗,才知道,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因为太在乎,所以才不能容忍他有任何污点;因为太在乎,所以才想站在他面前,让他看到自己,看到自己是如何超越他的。可现在,只怕一切都来不及了。聂卓扬实在无心再听医生的一大堆术语,干脆直接地问道:“大夫,如果做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聂卓扬心中一酸,颇不是滋味。卓其远大概还不知道,林宇凡在他背后做了些什么。他们,都被命运玩弄了。当然,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手术,是生存。“卓扬……”卓其远满眼期冀。聂卓扬五内俱焚,他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他可以做一个叛逆的儿子,抛下一切去追寻自己的真爱和自由,但他却无法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养子。
“当时我愤怒得几乎想杀了她!因为她的谎言,因为她想得到我的执念,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卓扬,如果不是你当时从卧室里跑出来,我可能真的已经失手把她掐死在掌下了!看着你溢满泪水的惊恐眼神,我知道,即使我再后悔、再恨,时光也已经不能倒流了。
“你不知道吧,卓其远这么多年看顾我,不过是为了赎罪!”林宇凡的声音中满是彻骨的恨意,“他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驾车撞人又逃逸,这么多年逍遥法外,他以为我不知道,好,我就假装不知道!如今,报应终于来了!”
“但我和舒岚勉强维系的感情已经破裂,我们从吵架发展到冷战,我连续半个多月没有回家。你记得吗?就在你小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舒岚终于发现了小婕在星航工作,我们同在一个郊区度假村培训,她却以为我是和小婕私会,冒着大雨开车去找我,在山路上出了事故,撞到了人。她心慌意乱地逃走,车子没出开多远,就失控撞上了护栏。
“对,我父亲!”林宇凡冷哼一声,“你该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以为我是卓其远的私生子吧?哼,他也配!”
“术后五年存活率,百分之二十。”医生往上推了推眼镜,“当然,还需要进行系统的化疗和放疗。”
卓其远则平静地看着他:“也是时候告诉你了。舒岚是个优秀的舞蹈家,她无比热爱她的舞蹈,或许为了圆谎,或许为了舞台,虽然那时她爱我,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打算为我生一个孩子。婚后不久她和我一起回了趟老家,你父母因一场意外双双去世,留下襁褓中的你,家里只剩下你奶奶。我们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不到两岁,长得很漂亮,乖巧可爱,她一见之下就决定收养你,因为,你的眼睛和她的很像。之后你继续留在老家奶奶身边,直到四岁你奶奶去世,我们才把你接回滨海。”
原来如此,他的名字,竟然是三个姓氏的组合。
卓其远有很多种办法可以生一个自己的儿子,却为了一句承诺,一直想努力挽回和他这个叛逆儿子的关系。聂卓扬站了起来,如今,是轮到他扛起山一般责任的时刻了。“准备做手术吧,我去签同意书。”聂卓扬伸出手,按在卓其远的肩头,隔着病服,竟触手嶙峋,不由得心底一酸,“爸,你会好起来的。”时隔七年,卓其远终于等到了这一声久违的称呼,翕动着嘴唇,半天只说出一个字:“好。”
“您说,我听着。”聂卓扬拉过一张凳子,在床前坐下。
聂卓扬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惊疑不定。当年明明亲耳听到母亲对小姨说的,怎么会有错?那句几乎颠覆了他人生的话犹在耳边:“卓其远说,宇凡和卓扬一样,都是他的亲生儿子!”
“我无法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但我有权利离开我不爱甚至是憎恶的人。我提出离婚,可舒岚苦苦哀求,说她会做那一切都是因为她爱我,你又还那么小。于是我心软了,当初我曾发誓会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庭,让你健康快乐地成长。卓扬,对不起,我没做到,我对你关爱不够,甚至没有去学校开过一次家长会。
“可我爱的是小婕,又是小婕供我上的大学,还留在家乡照顾我生病的母亲。于是我断然拒绝了舒岚,她伤心而去,有好一阵没有再出现。直到她生日那天,她请我去吃蛋糕,说是准备跟我告个别,以后再也不会纠缠我了。
“可你不是她。”聂卓扬苦笑了一下,接过文件袋,“对不起,我也不是你的那个他。”
“你说什么?”聂卓扬神色一凛,收回了悬在挂断键上的手指,“林宇凡究竟做了什么?”
养子,是的,病床上的这个男人,也许算不上非常称职的父亲,可也曾经把小小的他扛到肩头,嬉戏欢笑;也曾用厚实的大手,牵着他小小的手往前走;他也不知多少次依偎在那个宽广温暖的胸膛上安然入睡。儿时的他,把父亲看成可以依靠的大山,后来他长到与父亲比肩,却立志要超越这座山。
“很巧,他姓聂。也正因为如此,你奶奶才同意我们收养你。而你的亲生母亲,姓杨。”
“我本已平静的心再掀波澜,但两人已有各自的家庭,我什么都不能做,那些念头,甚至想想都觉得是罪恶的。小婕刻意避开我,我也只把自己当成她的一个普通同乡和同事。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发现舒岚当年做的那次手术,竟然只是阑尾炎手术!我和她大吵一架,最后她失口说出她生日那晚是有意把我灌醉的,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宫外孕、流产、切除卵巢,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设计骗我的!
“你父亲?”聂卓扬露出狐疑的表情。
“对,我要去云南,跟潇潇一起,而你已经赶不及了。”林宇凡颇为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声音一缓,“阿卓,你说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其实,你什么都放不下,所以你才会回来,所以,你注定得不到你最想要的!”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聂卓扬愣了几秒,把手机一丢,迅速启动车子,打左转向灯并入了主车道,狠狠地一脚油门几乎踩到了底。矫捷的路虎在高速路上向着机场的方向飞驰,突然远处天际一道闪电,撕开了乌云压顶的天幕,随即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而下。“吱——”一声急刹,聂卓扬再次停下了车。他拿起手机,拨打唐潇潇的号码,却提示已经关机。离起飞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如果他走员工紧急通道,可能还赶得及。聂卓扬抬眼看向前方,雨越下越大,雨幕仿佛一道墙,隔开了前面的路,也隔开了他和唐潇潇。机场塔台就在雨幕那头,咫尺之近,却又仿佛天涯之远!聂卓扬握拳重重地砸在了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凄厉哀怨的一声长鸣。他拨通卓其远秘书的电话,咬着牙沉声问道:“哪家医院?”
世界似乎在一瞬间坍塌,聂卓扬犹如被惊涛巨浪席卷,童年时在大海中溺水的窒息感再次袭来,不由得闭上眼睛,晃了晃。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双手紧攥拳,涩声问道:“我的亲生父亲,他姓什么?”
聂卓扬迈进病房,看着床上面如金纸的卓其远,“爸爸”两个字在喉头滚了几滚,终于还是没有叫出声。“卓扬,你能来,我很高兴。”卓其远虚弱地笑了笑,“有些话,我现在不说,只怕再也没机会说了。我自认一辈子坦坦荡荡,以前有些事瞒着你,也是出于保护的目的。可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也到了该让你们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飞机从停机位推出,缓缓滑上跑道。唐潇潇看了一眼身边的空位,把头扭向了窗口。外面,绿草如茵,远处是她无比熟悉的航站楼和塔台。一百零八米高的塔台直指云霄,仿佛一把利剑,在她的心头捅出一个大洞,呼呼地灌进冷风来,有种空荡荡的痛感。熟悉的加速力量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飞机迎着雨幕冲上了蓝天。地面建筑迅速缩小,渐渐远去。雨水打在舷窗上,唐潇潇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飞机冲出云层,转入平飞。客舱里旅客开始走动。身旁一沉,有人动作颇大地在她左边的位子坐下。是谁坐了聂卓扬的位置?唐潇潇转过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秘书说不下去了,聂卓扬心里却十分清楚。捷航这两年买了不少新飞机,大力扩充航线,可运营管理却跟不上。飞行员紧缺,机组超时工作,管理混乱,尤其这半年接连出了好几起事故,受处罚是早晚的事。但停止所有航线的经营许可,无异于掐断了捷航的生命线。如果此事一两个月内不能解决,恐怕下一个破产的民营航空公司,就是捷航了!
卓其远说了那么一长段话,脸色更白了几分,喘了几口气,注视着聂卓扬,吃力地道:“我卓其远奋斗一生,却什么都没能留住,心爱的女人离开我,婚姻名存实亡,我甚至都没有能够继承我血脉的孩子。但你和宇凡,你们就是我的儿子!民营航空生存不易,捷航能走到今天,融入了太多人的心血,捷航是我唯一的梦想和所有的爱!我现在把捷航交给你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们不能让它倒下,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