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通防线
简而言之，作为诉行的第一讼师，为了能赢，他几近把自己逼成全能。
无论黑白，亦或中间的灰，他都需要了解一些，知晓一些，甚至能说得上话儿，构得上手，那便是最好。
但在邻家恩人此案件之中，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沮丧。
特别是郑名竹被杀一案，竟是以胡二此凶手被判终身监禁而落幕！
韦东顿了下，也不必安十五开口相问，他自顾接着往下道出此番面谈的真正理由：“实不瞒安大小姐说，某之所以会答应见霞姑娘进行商议，之所以在商议过后又与见霞姑娘说，某要与安大小姐亲自面对面地商议，尽因安大小姐能做到让胡二活，不至于让无辜的胡二因着为报长兄一家之仇，最终也把胡二他自个儿的性命给搭进去。安大小姐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拿到郑尚书之孙生前的所有罪行的罪证，及时让安大小姐身边的春眠姑娘交到令兄安大人手上，并让安大人带上京衙大堂，于公堂之上从侧面为枉死的冤魂辩一辩，并成功救下胡二一条性命！”
他站起身向安十五叉手深深一礼：“某代那些被郑名竹害死的无辜男童，谢过安大小姐的大仁大义。”
安十五安然地稳坐着。
虽说此中也夹杂了她初时自己的私愤，想为原主出出气儿，也想为安欣愉报下手伤之仇，然韦东所言，每个字都是真的，每一句都不假，韦东这一谢，她受之无愧。
韦东见此越发心中激动，复而坐下继续道：“安大小姐心怀仁善，或许对安大小姐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胡二或者其他苦难的百姓而言，安大小姐便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
“韦讼师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知长乐，你之所以想见我一面，与我面谈，尽因我的仁善，更因我能伸手到你触及不到的高处。说到底，不过乃是身份之别。”安十五往堂屋外面的夜幕望了眼，转回眸后越发直言，“时辰已是不早，韦讼师如此拐弯抹角，那今晚你我之谈，怕是要谈到天亮不可。韦讼师既已看清我能办到你无法办到之事，继而想通下定决心，通过见霞提出与我面谈的请求。此请求我应下了，也来了，此刻便坐在这儿，那韦讼师是不是该坦诚直接一些才是？”
韦东怔了怔，他回老屋赴约之前，便通过各种渠道大概了解过眼前这位公府大小姐，却不管他先时都了解到了什么，眼下方知传闻当真害人不浅。
传言公府大小姐乃是一个花瓶，没错，安大小姐确实足够沉鱼落雁，这一点儿对极了。
传言公府大小姐落水幸而不死之后大彻大悟，再不犯花痴地追着端王府的世子殿下到处跑，这一点儿真不真的，他不知道，毕竟他也见不到端王世子如此尊贵的人，但此刻见识到安大小姐的豪爽，他莫名地竟有些替端王世子惋惜。
传言公府大小姐除了美貌花痴，全身上下再无长处，可就在今晚短短来回的几句话儿之中，他已然意识到传言是有多荒谬。
不说远的，便说能在郑名竹案发之后的两日内，其至不到两日之内，便顺利取到百弥楼的消息，拿到足以让郑名竹死有余辜的确凿罪证，如此一掷千金，却是为了救下打手胡二的一条性命，为了向郑名竹讨回那些枉死冤魂的公道。
此种种，不无证实公府大小姐至少并非如传闻那般花瓶。
貌美、心善、敢做、能做。
无一不是公府大小姐的美好品行。
韦东在安十五到前，他特意生了火煮了开水，并沏了壶茶。
他拿起茶壶给安十五倒了杯温度刚好入口的茶：“鄙舍寒酸，没什么好茶能招待安大小姐，还请安大小姐勿怪。”
安十五从前虽未与韦东正面打过交道，却也间接地有过来往，韦东的脾性，她多少能了解一些，眼下韦东如此轻声细语，亲手执壶给她倒茶，乃是没再装模作样的开端。
她没开口，只端起茶杯递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
春眠默然：小姐从前，是打死也不会端起这样的杯子的。
韦东从倒茶开始，直到现下看着安十五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举手投足与表情神态之间，半点儿也没有嫌弃贫寒之家的模样，他便知自己走这一步，是走对了！
诚心诚意地招待用茶，对贵人的刻板印象的转变，让他的心防起码卸了一半。
于是这一刻，韦东真正进入正题：“安大小姐，东想请安大小姐帮东救出邻家恩人。”
“那个脚夫？”安十五确认道。
韦东不奇怪安十五知晓他的邻家恩人乃是一个脚夫，正如他事先了解过安十五一样，公府大小姐必定也是事先了解过他的：“是。老蔡与那扛夫的争执，实属扛夫先挑起的事端，扛夫之死，老蔡完全没想到。从头到尾，老蔡也没有想置扛夫于死地的念头。东为此查证过，当时在运来脚行里，至少有三名人证可为老蔡作证，本来东是早已与他们说好，会到京衙公堂之上为老蔡作证，岂料临了临了，三人俱反了口，连夜拖家带口，三户十数人，于一夜之间离开了京城。左邻右舍说，他们是举家去走亲戚了……”
他呵笑一声：“真是把东当成傻子来耍。”
安十五听着韦东话语里语气儿的转变，不再是客套到不含半丝情感，冷冷冰冰得有如寒霜，而是从自称开始，从某到东，亦毫无保留地将脚夫置扛夫死地的案子，如实且详细地同她述说，并阐明他为此案而四处奔走查证的结果，她便知从韦东入手的这道防线，已然让她打通了。
她问：“那扛夫家，你可查过？”
韦东当讼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是查过：“那扛夫姓汪，认识的人都叫他老汪。老汪死前与死后，他家里俱无甚变化，前后亦无可疑之人到过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