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中一环
赵氏停顿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在脑子里搜索到恰当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落水被救之后,性情变得与往前大异的闺女。
“那甚是厉害的讼师是哪一位?在诉行里算不算得上一号人物?”安十五又问。
关于这一点儿,花落也查过了:“那位讼师名讳韦东,年届不惑,是诉行老大庄田富的义弟,有秀才功名,再往上考,连考了有两回,都没能考中举人。韦东家贫,每回备考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家中还有老母妻儿,由不得他再磋砣年头,便咬牙舍弃金榜题名的大志,索性不考了。此后,韦东就投靠了早年结拜的义兄,自此进入诉行成为讼师,养活一家老小,日子是越过越好。这些年,庄田富很照应韦东,韦东亦有舌灿莲花的本领,做讼师,可以说是韦东走得极对的一条路。如此经年下来,韦东在诉行里打响了名头,找韦东帮忙诉讼的人,不拘穷富,有不少。如若要论地位,韦东在诉行的地位,仅次于庄田富。”
安十五明白了:“二把手。”
“是。”花落应道。
韦东作为诉行二把手,能接下此人命案,相当于此案背后靠着整个诉行。
安十五再问:“莫不是那脚夫和韦东有着不浅的干系?”
花落答道:“是,那脚夫和韦东乃是邻里的关系。”
接着不必安十五再问,她详细地述说起打听到的另一件事情:“韦东未入行之前,时常得到脚夫一家的相助救济。奴婢还听说韦东之妻生子的那一年,韦东正巧没在,家中老母又不得力,最后是脚夫之妻帮忙给找的稳婆,这才及时救下韦东的妻儿。否则,稍迟些许时辰,便得一尸两命。”
“也是性命攸关之事,重中之重,乃是救命之恩,且还是妻儿的两条性命。”安十五理解了,也有些捋顺了,“此番脚夫失手杀人,韦东知得始末之后,自是责无旁贷,必要为脚夫辩白一二。经年相助救济,加上两条性命的天大恩情,韦东纵是倾尽全力,讼破脑袋也要为脚夫争取生的机会。”
不然,按大魏律令,杀人偿命。
扛夫一死,无论缘由,脚夫必定一命抵一命。
而韦东要报恩,要保住脚夫的一条性命,必然会使尽手段,利用起所有能利用的人事物。
此其中被利用的一环,无疑便在她的无忧院里。
眼下,基本的情况已然大致了解,该说到此中一环了。
“继续。”
“诺。”
花落继续禀道:“诉行里,还有一名讼师,王宏远。若论地位与本领,王宏远给韦东提鞋都不配,韦东此前的眼中也并无王宏远这个人。但就在案发之后,韦东破天荒地主动邀约王宏远,请王宏远吃了一顿小酒。待到两人从酒肆出来,韦东家去,王宏远则直接来到咱们顺国公府,于后门见得一人。”
前面的那些,赵氏听着归听着,也没怎么着,直听到这一刻,听到顺国公府四个字,她眸色再次冷冽了起来:“谁?那王宏远在后门见了谁!”
花落第一眼就看向安十五,得安十五微微颔首,她方面向赵氏回道:“见霞。”
“可是无忧院里的丫鬟?”
“是。”
赵氏霍然起身,怒发冲冠道:“带上来!”
谷妈妈还跪趴在地,春眠站在安十五身后侧,俱安静得很,全程竖着耳朵,未插上半句嘴儿。
只花落站在安十一跟前禀事儿。
于是乎,赵氏令一下,堂内其他人未动,匡妈妈第一时间就站了出来,却教安十五阻止:“无需劳动匡妈妈。”
说着瞥了眼花落。
花落即时动了。
她阔步往外,跨出颜开堂,迈出庑廊,走下石阶,一步一步,既稳且快,还没等被点名的见霞反应过来,她已然站在见霞跟前。
她伸手一抓,抓住见霞的胳膊,硬生生将见霞从地面拽起,直接拽进堂内。
直至跪趴在赵氏和安十五跟前,离上首座足有五六步之距,见霞方略略缓过神儿来,神智在这一刻,才似乎全部回笼。
她脸色煞白,唇瓣直抖。
说是跪趴,却与瘫痪无异,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去骨头,软坐在地,颤抖得跟鬼上身似的,如何也撑不起来。
“奴、奴奴……”奴个半晌,见霞也没能把求饶的一句话儿给说囫囵了。
匡妈妈被安十五喊住,又见花落很快出去提人,她默默站回赵氏的身后侧的同时,心里的感受,那叫一个激昂。
今儿个的大小姐,此时此刻的大小姐,真乃她平生未见!
有首有尾,有根有据,来龙去脉,半分不差,不过抓一个内鬼,没想到还能让大小姐搭出这么大的一出戏来!
这是什么?
这是算计!
这是有人在借外人之手,算计她们顺国公府的大小姐!
眼下再看无忧院的粗使丫鬟见霞,软瘫成泥,身抖成筛,她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说。
再看同样满脸震惊,震惊之中又掺杂着惊喜,惊喜里又带着和她一样的激昂,她又感慨良多,更真心为终于熬出头了的谷妈妈高兴万分。
“王宏远是你什么人?”安十五问道。
赵氏没有再开口。
看到这儿,她算是看明白了,闺女是真的打算自己处理,半点儿也不让她插手的。
往前闺女处处依着她,她是时时刻刻盼着闺女能立起来,眼下闺女终于立了起来,她又莫名地有些不舍。
闺女已然及笄,接下来两年内便要出阁。
原来也没什么,如今闺女立起来,不再靠着她,她已然感到失落,如此之下,再想到闺女就要嫁作他妇,自此不能再在她跟前晃来晃去,软糯糯地喊她母亲,她的心就难受了起来。
见霞害怕极了,从花落开始禀说人命案起,她便听到些许端倪,身子抖成筛子,跪伏在堂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现在被花落拖进堂内,跪趴在太太和大小姐面前,听到大小姐的问话儿,她想为自己辩解,脑子里却乱成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