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抱朴真宣纸(一)
青天白日里, 抱朴真道观内没有响起每日小道长们读课业的声音,反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一个个累坏的小道长们做着甜美的梦,横七竖八地睡在长铺上, 而无虚道长则为他们重新盖好被子才去睡觉。
他们一直睡到夕阳西下才幽幽转醒, 无辛揉着眼睛说:“我梦见我们把纸给造出来了。”
无乙用手抵住饥饿的肚子道:“我也梦见了,我还梦见离离说那是第一次造纸,纸造的薄厚不均,日后会更好,明明我看那纸就好的很么。”
说着他还不服气地捶了下床铺,结果捶到了身旁的无甲。
无甲把他的小胖手给扔在一旁, 也跟着醒了,尚且不清醒的头脑跟着道:“那梦的都一样,我还梦见师祖和师父在纸上写了抱朴真三个字。”
什么梦能让大家都做的一样, 小道长们坐在原地,片刻之后整个人清醒了,眼眸睁大,一个个穿上鞋争先恐后跑到司马佑安房间去。
这个时候他们也顾不得小师叔的严厉警告了, 房门被拍的震天响, 可是没有人应答, 他们又呼啦啦跑去后院, 果然在泡材料的水桶旁发现了他们的小师叔并师父两人。
被小道长们推出去的无甲只能硬着头皮道:“小师叔,我们昨天是不是真的造出纸来了?那个纸呢?我们想看看。”
无虚道长摇摇头道:“问你们小师叔也没有用, 三张纸全被师父拿去了, 师父尚在休息, 你们不可去打扰。”
小道长们委屈地撇嘴, 可听师父的意思自己确实造出纸来了, 梦不是梦, 他们又开心起来,大着胆子围在司马佑安身边。
一个个摩拳擦掌的说:“小师叔,这些树皮泡好了吗?我们今天也能造纸吗?”
昨天的三张纸根本就不够啊,今天他们还能造出更多!
司马佑安却是指着那些用清水泡的构树树皮和竹子,打手势道:“今日恐怕不行,你们且将这里面的水倒掉,再往其中加入石灰,过几日便能造纸了。”
做实验便是这样,失败是常事,成功才是小概率事件。
经过多番对照,至少他们此时知道用清水泡树皮时间长,泡不透;而用石灰泡的树皮,则是一层石灰一层树皮,泡得更快;只是在水中撒上石灰的,时间稍微晚点,且容易出现泡不均匀的现象。
跟着辛离离造了一遍纸,他已经将所有步骤牢记于心,如此,他低下身,翻看了泡竹子的桶,发现在造构树树皮的这几日间,它已经悄然泡好了。
只造出三张纸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功,它只够家中人使用,唯有能大批量造纸,才说明辛离离带来的造纸术是成功的。
因而他对小道长们招手,无甲跟着他的手势念道:“竹子泡好了,我们可以用竹子造纸?”
“好呀!”小道长们一个个又振奋了起来。
匆匆地吃了饭,他们就要照着前面的流程把竹子给煮上,司马佑安却是研究过树皮和竹子的区别,觉得直接煮未必能将坚硬的竹子煮透。
他决定先让小道长们将竹子表皮的粗壳去掉,再用清水洗干净,最后由成年人的无虚道长将竹子分段,这才让他们上锅煮。
构树树皮煮了一天,竹子只会煮的更久,这回小道长们不心急了,有时间回房去打水收拾自己,这还是无丑要抱无辛,闻到他身上的臭味才发现他们竟然都没洗漱,将他们赶回了房。
待次日,辛离离牵着袁依婉的手,和陈柏卓、何七郎一起到道观的时候,他们已经起锅将竹子全倒了出来。
何七郎好奇地跟着,他本是来看被辛离离大吹特吹的纸的,结果正好撞见造纸的过程,脚步犹豫间,已经被陈柏卓拍着肩膀走了进去。
纸已经被造了出来,默默无闻的在抱朴真道观中使用,而不面世怎么行。
世家大族把控财富地位已久,便是皇族都要退避三舍,原材料便宜的纸张一经造出,绝对会对世家大族对读书人的把控造成冲击。
以往读书人被严格限制在世家中,贫民若想读书难上加难,稍微有些才能的,要么如辛离离的父亲辛子伯一样,遭受各种打压,要么弯下自己的脊梁,投靠世家。
他们读书不易,想要看书更不易,竹简都被保存在世家中,家中又有多少钱财够他们挥霍,才能用羊皮纸卷和布帛去抄书,而用竹简抄刻,又太过笨重,总之是难、难、难!
可有了纸张就不一样,它便捷轻薄,可以随身携带,它价格低廉,便能让读书人买得起,用得起。
届时,世家大族定是不会放任纸张流传的,那选出一人同他们做对抗便十分有必要。
纸张虽是离离和抱朴真道观的道长一起造的,但道长们都不事生产,他们不可能出去售卖,只凭着道观的吸引力,何时才能将纸张推广出去。
何七郎便是首选。
他与何家主家关系不合,为人真诚又有生意头脑,拉他入伙,上上选。
不得不说,陈柏卓是故意透露给何七郎他们造出了纸,又经由聪明的小离离在他耳边夸出花来,这才将何七郎骗来了抱朴真。
结果正撞上道长们造纸,岂不是天意。
其实本来,以崔郎君遍布各地的商铺进行卖纸更好,奈何,他是崔家旁支,且与家族关系十分牢靠,他能看在臭豆腐的面子上,不背地里打压已是极好,纸张生意,他定是不会做的。
可惜了。
那边辛离离已经蹿到了司马佑安身边,昨日她被从母拘了一日睡觉,今天才被放出来,赶忙问他进度,得知一会儿就要磨竹子了,这才放下心,不过有大郎在,她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司马佑安淡淡瞥向外来人何七郎,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辛离离就垫着脚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将陈柏卓给她们分析的话全说了出去。
垂眸半晌,无人可知他究竟在想什么,只见他打手势故意问道:“若造纸术外传又该当如何?”
他清冷的眸子里暗藏铺天盖地的尖锐冰棱。
辛离离却是没想那么多,小手一摆随意说:“那不是更好吗?造纸的人多了,就有更多人能尽早用上纸。”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赚钱?她辛离离从没想过用纸赚钱,若不是她家豆腐还要赚钱,且这个时代也有人靠着豆腐吃饭,不能毁了他们的生意,她是连豆腐方子都想给出去的。
经历过后世,网上随处可见做豆腐、做纸的时代,也清楚的知道以家族传承的手艺,是有多么大的风险会失传,她辛离离其实有心将这些手艺在这里发扬光大。
因为不管是豆腐还是造纸术,那都是祖先们的智慧,她只不过是拾人牙慧,既然享受了技术的便利,她又有能力将它们造出来,再将技术回哺给他们又何妨。
司马佑安藏在眼中的锋锐悄然散去,他静静看了辛离离半晌,方才移开目光。
“嘿咻、嘿咻,加油捣呀!”
“嘿咻、嘿咻,加油磨呀!”
陈柏卓阻了有心想帮忙的何七郎,微抬下巴道:“且让他们做罢。”
没看小道长们一点都不累,反而兴致勃勃的。
竹子很快就被碾好了,但同构树树皮碾出的纸浆不一样,兴许是竹子的纤维太多,短茬太多,这样造出的纸会很脆。
小道长有些失望,他们都是亲手摸过纸浆的,还以为要失败了,一个个都跟霜打的茄子般,旁边的何七郎就莫名其妙的问:“怎么了?是磨得不够细吗?我来帮忙再磨一遍。”
太硬了,那就想办法变软些,辛离离和司马佑安一个道:“我们再蒸一遍。”一个打手势道:“加入石灰再蒸一遍。”
二人竟是想一起去了,竹子已经成渣不好熬煮,上蒸笼!
石灰不够,陈柏卓还特意下山又采购了一批,这回他整整运上来一牛车的石灰,足够他们用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一蒸便是八天。
这八天里,抱朴真道观开观又闭观了一个轮回,重新加入石灰的构树树皮已经泡好,甚至小道长们又钻树林里扒了好些的树皮,这些新的树皮都泡了可以造纸,竹子迟迟没蒸好。
众人决定先不等竹子了,把构树的树皮造出来。
已经有过经验的小道长们不用辛离离和司马佑安指导,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他们甚至为每个人都安排了活计,分工明确。
大一些的无甲和无乙负责研磨,小一些的道长们负责查缺补漏,而无丑则带领着女官们负责抄纸。
这回,造纸现场终于让何七郎亲眼见证了。
一堆堆的纸浆被磨出来加入抄纸槽内,由板着一张小脸的无丑将其抄起而后扣在竹帘上,因纸浆足够多,无丑抄了几次便累了,再由下一个小女官抄。
足有约一公分厚度的湿纸页被抄了出来,头一次抄出这么多,所有的小道长十分兴奋,接着陈柏卓上石狮子,看的何七郎一愣一愣的。
水流顺着竹帘哗哗往下流,这功夫,辛离离如同每日往常一般掀开蒸笼看看竹子有没有蒸好,热气铺面,她伸筷子夹了一把,手一摸,嘿,软的。
随即将筷子洗净放回原地,待要走到门口,她突然顿住脚,软的?以往摸之都是硬的来着。
啊,软的?
她立即跑了回去重新确认,确实是软的,当即叫道:“竹子蒸好啦!”
小道长们此起彼伏的回应:“啊,竹子蒸好了?”
“那我们可以做竹纸了啊!”
作者有话说:
何七郎:就稀里糊涂被绑上了“贼船”,还挺甘愿。
辛离离:实不相瞒,你们什么时候搞搞厕纸,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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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