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执着
孙绍有些失望,他已经把情况说得这么清楚,陆逊还是一根筋,当真以为我找不到第二个人来主持这件事吗?不错,崔谦他们几个冲锋陷阵还行,坐镇一方也可以,但是象这种夹在萨珊和罗马之间的事情却不是他们能处理的,但这并不代表越国找不出合适的人才,象沈玄、象张温,都是比较合适的人选,他之所以选中陆逊,就是知道他目前还是一个远远没有散出应有光芒的宝石,所以要给他机会,当然了,这里面也不可避免的因为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更相信和他有亲戚关系的陆逊。
陆逊摇摇头,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用这样精美的瓷杯,也知道这些瓷器是从吴国来,但是从吴国哪里来,他却不清楚,更不知道是什么人监制的,对他来说,是谁监制的与他何关。
和香料一起来的,还有精美绝伦的丝绸,美伦美奂的玻璃器和瓷器,每一样都是精品,每一样都能让人相信这些都是千金难求的宝物,一拿到手上就再也不忍放下,只能乖乖的掏钱买下。阿尔达希尔是聪明人,在很多人沉迷于汉商带来的精美商品的时候,他已经觉察到了危机:这样一来,大量的货币将被汉商卷走,用不了多少,萨珊的经济就会出现问题。
他看着陆逊,其中“外人”两字咬得特别重,陆逊的眉毛一耸,立刻知道了孙绍的意思,但是他却没有吭声,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聚精会神的看着地图。
阿尔达希尔非常生气,但他却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知道在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他不能和越人翻脸,否则的话,一旦越人从海上切断了商路,萨珊很快就会陷入困境,别说对罗马作战了,就是生存都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几个重臣都不敢吭声,就连最受阿尔达希尔信任的弟弟阿卡兹都闭上了嘴巴。从萨珊王朝建立的那一天起,阿尔达希尔就开始关注周边的信息,原本越国并没有进入他的视线,毕竟天竺已经够远了,而越国却还在天竺的外边,对于萨珊来说,越国的存在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力,就算亚历山大打到了恒河,他也只是控制了天竺的北方而已,依然有大片的土地没有征服,阿尔达希尔曾经认为,他和越国永远不会有什么交集。
“哈哈哈……”孙绍松开了孙秀英,一甩前襟,大赤赤的坐在陆逊对面,笑道:“姊夫好大的家规啊,难道抗儿在幼稚园最得先生夸奖,跟他一比,我家那几个简直是野猴子。”
“不知道。”陆逊伸出手指,在唇边蘸了些唾沫,翻了一页书,目光从书页上瞟过去,看了一眼满面含笑的孙秀英,嘴角一挑:“特牧城好吗?我看还不如仰光呢,更不如新吴城。”
阿尔达希尔不是不想杀人,他已经杀了十来个人,但还是没有效果,这就说明,不是这些密探无能,而是越人确实守口如瓶。
“大……大王来了。”陆抗吃了一惊,脸上的喜色不翼而飞,站直了身子,双手规规矩矩的拱在胸前,俨然一个小士大夫。陆逊刚刚缓和了脸色,听说是孙绍来了,也不禁吃了一惊,刚要起身去迎,想了想,却又坐了回去,只是直起了腰,转身对孙秀英说:“夫人,大王来了,你避一避吧。”
陆逊眉头微微一皱,神情却有些惋惜,刚才一品之下,他已经感觉到了这种咖啡的独特之处,没想到却只能尝一次,与其如此,还不如尝不到呢。只是他养性功夫坚深,一念之下,顿时觉得自己犯了贪念,连忙在心里先反省了一次。
新吴城是陆逊在喜马拉雅山南麓建的城,和孙绍的夏宫一样,是个气候非常温和的地方。孙秀英每年夏天都要带着陆抗到那里避暑,腹中的孩子就是去年那时怀上的。
“正是。”陆凯钦佩的看了一眼陆逊,他刚看到这个地图时,愣是好半天没会过神来,知道四国大致位置的人不少,但是对他们之中的相对位置这么清晰的却非常有限。孙绍应该是知道的,经常护航到红海的陈海、崔谦和越海应该也是知道的,但是陆逊从来没有接触过类似的情报,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只能说明他平时对这些已经做了相当多的准备功课。
“甚佳。”陆逊喝了一小口咖啡,原本有些发白的脸色顿时缓过神来,他吸了一口气,赞道:“一定是新到的上等货。”他在天竺作战的时候,因为要经常熬夜看文件,喝咖啡提神已经是必不可少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改变习惯之一。
阿尔达希尔的呼吸变粗了,这是他要杀人的标志,密探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汗如雨下,很快身下的黄土就湿了一片。
“不用谢,反正只此一次。”孙绍笑着摆摆手:“数量有限,我只能请你尝尝味。”
孙绍看着伏在地上的陆逊,沉默了片刻,重新露出笑容,嘎嘎一笑,也不叫陆逊起来,抬手招呼道:“敬风,进来吧,先去把咖啡煮上,你阿叔还得跪一会儿呢,他规矩多。”
孙秀英欲言又止,本想说自家兄弟来了,有什么好避的,可是陆逊就是这脾气,她也只能顺着,起身拉着陆抗准备进内室去。
“多谢大王垂青。”陆逊还是不温不火,宠辱不惊。
“新吴城是好,可是太冷清了,除了军人,还是军人,哪有特牧城热闹。”孙秀英笑道:“你看抗儿不也是,一回到特牧城就喜欢得什么似的,这些天在幼稚园都不想回来。”
孙秀英无可奈何的冲着正襟危坐的陆逊挤了挤眼睛,悄声道:“你们先说话,然后姊姊请你吃饭。”
陆凯捧着一套煮咖啡的器具进了进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陆逊,拜又不是,不拜又不是,最后只好捧着器具躬了躬身,也不吭声,自己走到一旁,生起火,煮上咖啡。孙绍也不吭声,看着陆凯忙活,好象忘了陆逊还跪在一旁似的,直到陆凯将香气喷鼻的咖啡煮好,他先取过一杯,然后才示意一头是汗的陆凯给陆逊端一杯去。
“怎么回事,这么失态?”陆逊不高兴的沉下脸。
更可怕的是,如果越人和罗马人联起手来,对他重建波斯帝国的大业绝对是一个不小的阻碍。
阿尔达希尔停下了造船,他要先打听一下越人的战船究竟是什么样子之后才再进行仿造和升级,至少要造出和越人差不多的战船,然后再考虑和越人开战的问题,为此,他派出了大量的密探,以各种方式与汉商接触,与上岸消遣的越国军人接触,希望从他们嘴里打听出消息来。一开始阿尔达希尔就十分吃惊,越国的战船大概有五十汉尺左右,相当于一百五十腕尺,比罗马战船足足长出一倍,可载千人,别说上面还有武器,就以这样的体量,在以冲撞为主要战术的海战中,越人的战船就占了足够的优势。
孙绍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只是淡笑,却不点破。他将薄杯轻轻的放在案上,沉默了片刻:“大将军可知道这些瓷杯从何而来,何人监制?”
“人活着,总要找点事做。”孙绍重新拈起咖啡杯子,一边喝,一边看着陆逊:“陆大将军有没有什么类似的计划?”
“父亲!”扎着双髻的陆抗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站在堂下,小脸通红通红的,他看着陆逊,指了指门外,想说什么,却只顾着张大嘴巴喘气,没有说出来。
“不行!”孙秀英嗔道:“我就是不让那些夷女、倭女碰你,你也别想纳她们为妾。要是你想纳妾,我给你物色几个好人家的女子。”
阿尔达希尔亲笔给孙绍写了一封措词优美的信,盛赞孙绍的仁慈,然后表达了希望和孙绍在海上见面的迫切心情,同时送上两匹良驹以表敬意。
“起来,出去吧。”头顶传来阿尔达希尔强压着怒火的声音,密探如逢大赦,忙不迭的磕了个头,转身飞也似的逃了。
陆逊愕然的抬起头,直视着孙绍:“为什么?”
“唉哟喂,三姊,你怎么看到我就跑啊?这么大肚子,方便吗?”身着便装的孙绍一个箭步冲进了正堂,一把扶住孙秀英笑道:“怎么,把我当外人了?”
……
陆逊一手抚着胡须,一手举着书,就着明亮的烛光看书,也许是因为用眼过度,他现在已经有些眼花了,书不举高一点,就很难看清字迹,虽然越国书坊出的书一向以“纸白如棉,字大如钱”而著称。大腹便便的孙秀英坐在对面,看着变黑的丈夫,满心欢喜:“这次回来还走吗?”
萨珊王阿尔达希尔细长深陷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凶光,手紧紧的捏成一团,那片记载着越国战船信息的木片“啪”的一声折为两段,听到这声响,弯着腰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密探腿一哆嗦,“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是子高监制的。”孙绍幽幽的叹了一声:“子高前日来信,说最后在制瓷方面又有心得,他正在准备写一本《豫章瓷艺》,详细的讲述瓷器的烧作技术,现在准备写三十卷,一年一卷,用三十年的时间写完。”
陆逊面不改色,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吴大将军外臣逊,拜见越王殿下。”
更让阿尔达希尔郁闷的是,他派出了大量的密探,就是打听不到越人武器的情况,最后还派人上了越国的战船,还是只远远的看到了中型战船上的弩炮,主力战船上的武器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他们能看到的只有甲板上的框架,可以推测出越人的武器就藏在甲板下面,而要想看到甲板下面的武器究竟长什么样,却是千难万难,牺牲了几个最好的密探,却依然一无所获。
陆逊茫然的看着孙绍,不知道孙绍究竟是什么意思。孙绍看了他一会,笑了,摇摇手,对陆凯使了个眼色。陆凯连忙出了堂,在堂下候着的郎官手中接过一只锦匣,然后回到堂上,跪在地上,打开锦匣,从中取出一卷帛书摊在地上,慢慢展开。陆逊眯着眼睛,看着渐渐找开的帛书,凝神看了片刻,这才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罗马、萨珊、贵霜、大汉四国地图?”
他们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香料的数量少了,而价格却涨了,以前香料虽然已经很贵了,但是只要有钱,还不难买到,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有钱未必能买到,当然了,能买到的香料也都是上等的香料,你再也别想买到那些便宜的次品。
孙绍有滋有味的品着咖啡,看着陆逊很文雅的小抿了一口,轻声笑道:“陆大将军,味道如何?”
阿尔达希尔沉吟良久,在和袄教大祭司商量之后,决定暂时接受越人的调解,和越人进一步搞好关系,看能不能借机了解到一些越人战船的情况,然后再图大计。
“幼稚园能学什么东西?明天让他回来,我自己教。”陆逊不以为然的说道:“周公瑾的女儿那点学问我还不知道?她写的《新山海经》我每期都看的,文笔也就一般了。”
“谁想纳妾了。”陆逊笑了笑,松开了手。孙秀英轻轻的捏着他的肩窝,幸福毫不掩饰的从眼中流露出来。陆逊就是她眼中的山,她要牢牢的绕住这座山,不能让别的女人绕了去。一想到此,她就有些责怪弟弟孙绍,好端端的出什么馊主意,鼓励男人纳妾,现在越国的男人只要有点本事的,都要娶上一两个妾。陆逊倒是没有提过,但是看着别人家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她其实心里也很着急,五年前生了陆抗之后,她一直没怀上,让急于为陆家增添人口的她心里火急火燎的。
孙绍一愣,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已经走到后壁的孙秀英听了,也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站了片刻,又悄悄的走了。
陆逊已经跪得两腿发麻,腰杆都酸了,两手禁不住的发颤,却不肯苟且,还是一板一眼的谢了一声:“谢大王恩赐。”然后才直起身,接过咖啡,只是手有些拿捏不住,险些泼在身上,亏得陆凯及时扶住了。
“我没那闲功夫。”陆逊放下书,揉了揉眼睛。孙秀英连忙起身挪了过来,跪坐在陆逊身后,伸出手替他揉捏肩膀,陆逊反手握住她的手,劝道:“让婢女来就是了,你有身孕,何必劳累。”
“你眼界高,那你怎么不写一本书出来让我看看?”孙秀英笑道,口气虽然不服,但心里却甜滋滋的,她当然觉得陆逊的水平比周玉强,如果陆逊愿意亲自教陆抗读书,那当然是最好的。
就在那个时候,阿尔达希尔一面答应和越人建交通商,一面开始造船,准备与越人争夺海上贸易权。第一项很顺利,但第二项刚开始进展就被搁浅了,原因是阿尔达希尔发现,他的战船就是造出来也夺取不了海上霸权,原因很简单,他的战船和罗马战船差不多,承袭腓尼基人的战船而来,不论是长度、宽度还是船上装载的士兵的数量,都不是越人的对手,充其量和那些被越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天竺人差不太多,就算他能招募到优秀的水手,能提高一些战斗力,但在越人强大的战船面前,他要想取得胜利基本上还是做梦。
陆凯无声的苦笑了一声,用洁白的豫章瓷盘托着一杯咖啡走到陆逊面前,跪倒在地,轻声道:“阿叔,大王赐你咖啡呢。”
一想到这些,阿尔达希尔就非常生气,得不到越人战船的秘密,他就无法与越人在海上争锋,也就不能夺回海上的贸易权。他也许可以在陆上称雄,但是离开了海上贸易,萨珊就和断了奶的孩子一样,也许能长大,但是肯定不会非常强壮。
但是陆逊不领情,那事情就要两说了,他的确不可能真把这项任务交到一个外人的肩上。
“这是罗马人送来的,是阿克苏姆(埃塞俄比亚古国)的野生咖啡,据说一年也产不了几磅。”孙绍放下杯子,坏笑道:“我知道你善品咖啡,所以特地送来与你共品。”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被打破了,不是因为越国的使者——泰西封城经常有遥远的国度派来的使者,这并不稀奇——而是因为越人的战船霸占了大海,而汉商垄断了海上贸易,不管是红海还是波斯湾,几乎在一夜之间,所有的货物几乎都是汉商贩来的。
明知夷女生的儿子不能和她的儿子抢继承权,对她有利,但是她还是希望陆逊能多几个真正的汉人子孙,而不是那些杂种。越国的法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谁都知道,这些杂种以后肯定不能和真正的汉人子孙相提并论的。在陆家的利益和自己的恩宠面前,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阿尔达希尔看着脚下那一滩汗迹,有些沮丧的低下了头,摊开手掌,看着那片已经被他捏成碎片的木片,嘟囔了一句:“难道真没有办法打听到越人战船的秘密吗?”
孙绍收起了笑容,严肃的说道:“萨珊王接受了我的调解,愿意四国坐下来谈判,这和他的一惯禀性不符。事出反常即为妖,我必须要做好应变的准备。你也知道的,我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外人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