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新为人妇
周玉苦笑一声,也真为难这个公主了,今年才十四岁就要为人妇,她和大兄差着近十岁呢,大兄做了将军,天天在军营里操练士卒,十天半月的也看不到个人影,难怪她闷得要疯。
“那等我起来梳洗一下,陪公主下盘棋?”
胡综看着仍然卷曲的灰烬,沉默得象块石头,他拿到这片急报的时候就知道孙权会不高兴,只是没想到孙权会表现得这么激烈。不过既然孙权看过了,那烧不烧的也就无所谓了,如果孙权觉得烧了就没有了,胡综觉得也未必就是坏事。
胡综一愣,徐详死了?他看了孙权片刻,这才回过神来,躬身低头道:“喏。”然后转身匆匆的去了。他和徐详、是仪三人同在孙权帐下负责秘事,虽然平时相处并不热络,毕竟时间久了,交情倒也不差,突然听说他死了,不免有些免死狐悲。
周府。
周玉眼角一跳,看了孙鲁班一眼,无奈的笑道:“公主此言差矣,我这病又不是想得就得,不想得就不得的。我是因为病了才不能成亲,可不是不想成亲才得病。公主这话在家里说说便也罢了,如果传到大王的耳朵里,我周家可就犯了欺君之罪了,如果担待得起?”
“是啊。”一提到打仗,孙鲁班的兴致特别高,她正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叫道:“你等等,我刚刚让人买了《新山海经》第二卷,可好看了,我让人拿给你看。来人,来人,来人啦——”
“有这事?”胡综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徐详可是孙权身边的重臣,他虽然官职并不高,但身份不同凡响,他如果去查案,身边肯定有武技高超的士卒保护,居然有人能一刀斩杀他,然后扬长而去,这也太诡异了。他想了想:“你说的周府,可是故大都督周瑜周公瑾的府上?”
“正是。”是仪点点头。
一看到是仪的脸色,胡综有些意外,作为从事秘事多年的人,以及他对是仪的了解,知道徐详的死可能不是那么简单,他连忙压低了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他可没有任何异样啊。”
一个侍女匆匆的跑了过来,见孙鲁班发怒,吓得跪倒在地,连声求饶,孙鲁班提起衣摆,冲上去就是一脚,怒斥道:“你们都死哪儿去了,我叫半天也没人听到。快去,把我房里的《新山海经》拿来,我要和阿玉探讨一下经学。”
“那周府遭了贼,又丢了一些什么东西?”
周玉连忙说道:“当然会,越王爱惜人命,轻易不肯杀人。你刚才也说了,他对夷人都以抚为主,剿为辅,所以夷人才会对他感恩戴德。他不仅关心男子,也关心女子,所以才能组建飞虎营,飞虎营里可有不少是婢女啊,还有胡女呢。”
“那子明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侍女被她踹了一个跟头,头磕在了门框上,痛得嘴一咧,却不敢吭声,连忙起身飞也似的去了。不大一会儿,她又抱着一函书回来了,小心翼翼的将书送到孙鲁班的手中。孙鲁班接书在手,忽然眉头一皱:“谁把我的书弄脏了?这是你的血吗?”
“所以我才恨呢。”孙鲁班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早知道成亲这么没趣,我就不成亲了。”她眼珠一转,忽然笑道:“阿玉,你是不是因为不想成亲,所以才会得病?”
“大王追赠他侯爵,以一子为郎,赏赐了一千万钱,帛百匹。”
“公主。”周玉连忙起身,拜倒在孙鲁班的面前。孙鲁班见她跪下了,一时没会过意来,不以为然的说道:“你起来,这跟你没关系,我要杀了这个笨手笨脚的贱婢。”
孙鲁班一愣,有些犹豫的看着周玉:“会吗?”
“鸟还能说人话?”周玉还是不太敢相信。
“越王逼降了一万多夷人,然后陆续把他们的家人全部迁出了山,现在在基隆建城,总人口能接近三万余。”胡综小心的回答道,他生怕孙权听了不高兴,已经把数目大大减少,其实根据他得到的情况,孙绍这次连坑带骗,从山里迁出了二三十个部落,总人数可能在六万以上。六万人是什么概念?大汉有个惯例,一个县的户数如果超过一万,则可称为大县,到目前为止,江东六郡——不,现在是五郡了——只有五个超过万户的大县,而孙绍到夷洲仅仅半年时间,就凭空建了一个大县,这样的战绩足以让任何一个人眼红。对于心里本来就不舒服的孙权来说,这个刺|激更大,所以胡综挑了一个保守的数字,以免引起孙权的愤怒。
可是他失望了,孙权还是非常愤怒。
是仪盯着胡综的眼睛不吭声,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可是,没人敢这么说。大王后来也没有让我去查,所以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我也说不清。”
“伟则,你别急,你先休息一下,等我把手头这几件事向你交待一下,然后再跟你说子明的事情。”
周玉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孙鲁班推了她几次,她才慢慢的睁开眼睛,一看到是孙鲁班,强笑了一声:“原来是公主啊,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下什么棋啊。”孙鲁班一跳三尺高,眼波一转:“和我一起去大市吧,我给你买礼物。”
“这么说,子明的死和周玉的病是有关联的?”胡综沉吟道:“会不会是子明发现了什么问题,所以才被人杀人灭口?”
“好象也是哦。”孙鲁班挠了挠头,本来已经被她又蹦又跳搞得有些散乱的头发更乱了,她横了那个面色煞白的侍女一眼,喝了一声:“看在我大兄的面子上饶你一死,滚出去,自已去领三十军棍。”
周玉愕然,随即又苦笑了一声:“公主,如果越王知道你为了这本书杀了人,他大概会后悔吧?”
“你个没用的东西,居然把我大兄写的书弄脏了,我——”孙鲁班怒不可遏,伸手就去腰间拔刀,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没有带刀,她往四壁看了看,周玉的房里有琴有书,就是没有刀剑这些武器,气得她哇哇乱叫,象一头发怒的老虎:“拿刀来,拿我的刀来——”
看着厉声尖叫的孙鲁班,周玉十分尴尬,难怪兄长周循要躲到军营里来回来,换了谁也吃不消她。
“这个……臣不太清楚。”胡综犹豫了片刻:“臣刚从越国回来,还没有了解这些情况。”
“公主,为了一本书杀人,传到大王的耳朵里可不好啊。”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孙鲁班挑着眉毛,得意的显摆道。
胡综撇了撇嘴,赏赐再多也什么用,徐详死了,死因不明,孙权不让人往下查了,显然他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却因为某种原因秘而不宣。他忽然感到一阵心寒,徐详对孙权是忠心不二,这些年来不知道处理了多少秘事,可是就这么死了,他这次去越国也是九死一生,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曾经在住处不吃不喝藏了五六天,如果万一死了,是不是也和徐详一样?他的任务是去调查越王,这可比调查周家严重多了,为了防止引起越王孙绍的责难,孙权肯定是绝口不承认的,甚至会反咬一口,诬他一个外逃的罪名都有可能。
是仪脸上的笑容一僵,露出了悲哀的神情,他默默的点了点头:“就是你走之不久的事。”
“且!”孙鲁班不以为然的挥挥手:“管他是怎么回事呢,要我说啊,你这病病得好。”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凑到周玉耳边,神秘兮兮的说道:“我跟你说啊,你大兄虽然无趣一些,人却还算不错,阿登啊,啧啧啧……”孙鲁班一边咂嘴一边摇头:“你别看他只比我大一岁,可坏了,大兄帮了他那么多忙,可是你看他怎么对大兄的?”
周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不象孙鲁班那样思维简单,在她看来,孙绍和孙权已经势成水火,大概不会这么好心的送世乐鸟给孙权,这里面弄不好又有什么说道。
“嗯——”孙鲁班眼珠一转,含着一根手指头,想了一会说道:“我想应该是在新年吧。大兄以前说过,他要去找麒麟献给父王的,现在虽然没有找到麒麟,但是能找到这种世乐鸟,一定会在新年的时候献给父王。”
孙权一手抚着膝盖,一手搭在凭几上,鼻翼吸动得很快,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清晰入耳,略带紫色的胡须被吹得拂动不已,虚悬的手指不停的捏动着,仿佛在揉着什么。
周玉打量着孙鲁班的表情,一句话也不说。这个大虎公主可真够虎的,在她的心目中,太子孙登成了一个虚伪的家伙,而那个明明很狡猾的越王却成了一个大好人,这什么世道嘛。不过周玉对孙登虽然没什么恶感,却也谈不上好感,孙鲁班这些话听在她的耳朵里,除了有一些紧张之外,倒没有什么刺耳的地方。她对孙鲁班刚刚提到的事情感到很好奇,又不敢贸然打听,只得等孙鲁班说话的空档才插话道:“怎么,第五将军又打胜仗了?”
胡综一桩桩的听着,这些消息里面当然有很重要的情报,但是不可否认,道听途说的也不少,而且是占大多数,他们的任务就是从这些真伪掺杂的消息中发现问题,然后去查证,最后把可靠的情报送到孙权的案头以供参考。
“夷州可有消息来?”孙权看着被屋檐和前面的屋顶夹成一线的天空,越发的觉得闷气。
“啊?啊!”侍女惊恐万分的看着自己的手,这才发现上面有血迹,想必是刚才磕了一下破了皮,她去摸伤口的时候把血摸到了手上,又印在了书上。她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刚到。”胡综顾不上寒喧,走到是仪对面坐下,伸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的倒进嘴里,一抹嘴,这才说道:“子明殁了?”
周玉松了一口气,没再接她的话,拿起那函书,抽出一册翻了翻。这些书都是富春书社印出来的,富春书社是富春徐家的产业,素以精雕细刻著称,不仅字迹清晰,那些插图更是纤毫毕现,生动传神,宛如手绘一般。周玉看着这散发着墨香的新书,忽然感到一阵心痛。原来这书还叫《南行随笔》的时候,她每次都能得到一册孙绍手写的,如今这些书改成印刷了,只要喜欢的,都可以买得到,偏偏她却不能拥有了,甚至连珍藏的那一册手抄本都不见了。
“是吗?”周玉将信将疑的看了孙鲁班一眼,细长的手指从书页上划过,轻声念道:“世乐鸟,五色成文,丹喙赤头,头上有冠,能人言,曰‘天下太平’,王者有德则现。”
“看不出来。”是仪苦笑一声:“赵泉为此大为懊丧,自以为医术不精,辞了太医令,云游天下遍访高人去了。因为搞不清是什么病,自然也无从治起,这门亲事便耽搁了。大王本来想为太子别择佳妇,奈何太子又不愿意,为此父子两人也争执了几次,好在太子明理,每次冲突之后,都先过来给大王陪礼,但是……关于亲事,他却是坚决不肯让步。”
胡综快步走进旁边的小院,一眼就看到是仪正坐在堆满了文牍的案前,皱着眉头查看一份文件,听到脚步声,是仪抬头看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伟则,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玉的脸色顿时一僵,她愣了片刻才道:“你可是堂堂的公主,现在又是我兄长的夫人,怎么能说到越国就去越国呢。”
处理完了公事,是仪交待了一声,拉着胡综出了吴王宫,一路回了家。到了家中坐定,是仪让人上了茶,然后把门关上,这才凑近了胡综说道:“伟则,子明是因公徇职。两个月前,建邺发生了一桩劫案,有人夜入周府,盗走了一些财物。大王闻说之后便派子明去查,没想到在围捕的时候,一个无赖少年暴起伤人,一刀砍伤了子明,随后逃之夭夭。子明因为受伤过重,医匠还没有赶到就断了气。”
“唉,我就搞不懂了,为什么姑母能把女人训练成精锐的士卒,而我却做不到呢?”孙鲁班嘟囔道:“看来得找机会向她请教请教。”
“去大市?”周玉苦笑着摇摇头:“我这身体不好,万一半路上……”
“三万人?这么说,他又多了一个县了。”孙权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再也不说话了。他原本以为孙绍贸然出兵夷洲,千里迢迢,又是孤军远出,不光是辎重运输困难,而夷人又不服管教,想必收获会很有限,没想到孙绍一出手就收获了一个县。
孙鲁班说得眉飞色舞,一说起来就收不住嘴,说到兴奋处还手舞足蹈的演示一番,生怕周玉看不明白,好象她亲临现场了一般。周玉看得入神,嘴角露出了向往的笑容。
孙鲁班穿着绛红底连枝缠草纹的深衣,很文静的偏着腿,坐在周玉的病榻前。她挽着偏髻,描着细眉,唇上涂着一点丹朱,看起来很端庄,只是那双眼睛却很不安份的东瞅瞅西瞅瞅,和她的妆容十分不相衬。她推了推假寐的周玉:“阿玉,起来啦。”
“我哪天没空?”孙鲁班眼睛一瞪,挥舞着大袖尖声叫道:“你家大兄天天在营里,半个月也看不到他一次,我闷都闷死了,只好来找你玩了。”
“具体的也说不清。”是仪眼神闪烁着,盯着胡综的眼睛说道:“大王派赵泉去看过,只说她正常的时候与常人无异,但每隔个两三天,总会假死一次。假死之时,气息全无,与死人无异,时间长短不定,或是一个时辰,或是一夜,她又再次醒过来,这期间的事情,一无所知。”
“抚夷大将军?”孙权不屑的哼了一声,两只手指夹着薄薄的纸轻轻一甩,胡综花了十两金才得到的情报就象一只蝴蝶一样飞了起来,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到了火盆边,淡黄色的纸被火苗一舔,被烤得卷了起来,火苗一亮,只用了一息的时间就化为灰烬。
两人各想着心思,谁也不说话,过了好半天,才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怕什么,真要是犯了病,我也能把你扛回来。”孙鲁班不以为然,一曲胳膊,摆出一副力大如山的架势,得意的笑道:“我用大兄教的法子练武,力气可大着呢,你大兄都不是我的对手,亏他还是从摧锋营出来的。我跟你说啊,我现在最想的事就是到越国去,进姑母的飞虎营,和她们一起征战。嘿,你知道吗?姑母现在可威风了,她做了第五将军,手下有五百多女卒,几个月前在那个什么什么寨,和两万夷人大战一天一夜,把夷人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还设下埋伏,割了一个夷人头领的脑壳……”
“阿玉,好看不?”孙鲁班却没注意到周玉脸色的异常,她兴奋的翻到一页,指着上面一只长着漂亮花纹的鸟说道:“大兄的书里说这个鸟身上有五色花纹,非常漂亮,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这鸟还会说人话。大兄亲耳听到这鸟说天下太平,你说好不好玩?”
“哦,什么时候能到?”周玉也来了兴趣。
“怪病?”胡综灵光一闪:“什么怪病?”
“这是什么病?”胡综目瞪口呆:“赵泉号称能鉴人生死,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病?”
“唉,我恨啊。”孙鲁班一拍大腿:“早知道这么好玩,我当初就和仲英一样跑到越国去了。”
胡综没吭声,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小心的提醒道:“大王,这只是夷洲北部的夷人而已,现在越王正派人向南,或抚或剿,有他在基隆的底子,如果顺利的话,大概在两到三年内就可以再建三到四个县。夷洲虽然多山,但是土地也不少,而且天气炎热,据说一年可以种两季到三季稻。”
胡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的坐在一旁。是仪拿过几份文件,向他交待了一下,无非是最近哪几个大臣走得比较近,哪些人有些不正常的举动,然后还有几份是关于魏蜀两国的,魏国正为太子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曹操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太子之位却依然悬而未决。曹丕和曹植各有一批支持者,谁也没占绝对的优势。蜀国看起来比较平静,关羽和诸葛亮虽然有些矛盾,但是表面上还算是相安无事,只是太子刘禅成亲之后,与太子妃张氏关系不好,成亲两年多,张氏一直未能生一男半女,刘备因此看中了张飞的次女,要为刘禅纳妾,但是好象刘禅不满意,父子俩因此发生了争吵,刘备一怒之下抽了刘禅两个耳光。
侍女死里逃生,不敢多说一句话,感激的看了周玉一眼,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大王?”孙鲁班一撇嘴,不屑一顾:“我父王不会管我的,他只会夸我杀得好。这个贱婢弄脏了我大兄写的书,罪该万死,我只杀她一次,已经是便宜她了。”
“你不信也没事,大兄说了,他要送一对这样的鸟到建邺来,到时候你就能看到了。”
“一些聘礼,还有几件财物,具体的东西有一份清单,在大王那里,我也不太清楚。”是仪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又缓缓说道:“子明死之后,因为人手太紧,这件案子就搁下了。周家遭此一难,周玉受了惊吓,得了一种怪病,这亲事便也拖了下来。”
“哦,知道了。”孙权挥挥手,示意胡综下去休息,胡综走了两步,又被孙权叫住了:“伟则,子明殁了,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和子羽要辛苦一些了。”
“时不我待啊。”孙权叹了一口气,越发的烦躁,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忽然问道:“张温他们怎么样,最近在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