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打到服为止
可是,眼前这样子让他知道,他一张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曹彰显然没兴趣和他做朋友,他是来找碴的。崔谦是他的亲信,如果不算目前还在隐身状态的前将军苏粗腿,崔谦就是他的第一打手,曹彰向他挑衅,就等于向他越王孙绍挑衅。
孙绍嘴一撇,冷笑一声:“是也无妨,我越国虽然立国不久,可是还不怕任何人挑战。你要是有想法,我孙绍随时接着。”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溅了田豫一脸的水。
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娇小的人影站在门口,挡住了些许正午刺眼的阳光。正在犯愁的田豫转头一看,连忙拜倒在地:“外臣田豫,拜见越王夫人。”
田豫倒吸一口冷气。他看了一眼旁边一个个面色不善的越国将士,连忙转身向孙绍拱了拱手:“殿下,胜负已分,请殿下下令救人。”他顿了顿,都快急哭了:“我家使君不会水。”
孙绍的眉头挤成了川字,他看了看面露不屑的曹彰,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他沉下脸,看向傲然而立的曹彰:“你是向崔谦挑战,还是向我越国挑战?”
所以曹彰胆子再大,也不敢说是向越国挑战,不管孙绍怎么逼他,他都不能认这个罪名。
曹彰并不惊慌,长刀一翻,护在腰间,两刀再次相斫。
崔谦泰然自若,摘下头盔,摘下腰间的左将军印绶,表示现在应战的是他个人,然后手持战刀出了门。曹彰也一样,把头盔和印绶交到田豫的手上,不顾田豫的再三眼神暗示,拿起战刀跟着崔谦下了孙绍的座船,来到一艘刚准备好的走马上。
孙绍一个范围界定就让他先机全失,处于非常不利的处境。曹彰恨得咬牙切齿,早就知道这小子阴险,但是没想到他这么阴险,怪不得刚才田豫拼命向他使眼色。
曹彰连砍七刀,向前跨了七步,不仅把崔谦逼回原位,而且砍得崔谦大汗淋漓,刀光散乱,败相呈现。
曹彰虽然头晕眼花,却哪里肯认输,他坚持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站在甲板上,嘶声道:“服你个先人,有种再来,看老子不活劈了你这个小南蛮。”
崔谦的签子不是拿来掏耳朵的,是催命的,曹彰要看他的签子,等于向他下生死战书,要么你催我的命,要么我就取你的命。
更何况崔谦本来就是个快意恩仇的海盗。
田豫一惊,随即又松了一口气。崔谦跳起来,显然是想借着曹彰这一刀的力量跳水逃生,被曹彰打落水中,丢点面子是肯定的,死却不太可能了。
“越王不喜欢子桓叔,但是子桓兄能变成他的朋友,越王欣赏你,你却和他的手下打一架。”夏侯徽的声音清脆而冷冽,总让人觉得过于冷静和睿智,不象一个才十一岁的孩子。她的神情也显得过得成熟,让曹彰无形之中变得有些自卑,连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都能想到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没搞明白?父亲虽然让他提防孙绍,可是他知道,父亲对孙绍一直很欣赏的,孙绍对父亲也不错,父亲的头风病就是孙绍所献的追风散治好的,他们虽然是敌人,却是互相欣赏的敌人,父亲让他到幽州来,绝不是让他来和孙绍打架的。
然而就在此时,似乎已经筋疲力尽的崔谦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垂在身前的长刀忽然暴起一丛刀光,义无反顾的迎上曹彰的六尺长刀,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腾身跃起。
田豫犹豫了一下,起身带着人退出了船舱。夏侯徽坐在门前,细细的手指一指,一个拎着药箱的中年医匠连忙走到床前,给曹彰搭了搭脉,又看了看他的眼睛,这才退到夏侯徽身前,小声禀告道:“夫人,曹使君身体强壮,虽然喝了些水,却并无大碍,只要休息一两天就好。”
曹彰经常挑战,但是这次他疏忽了一个问题,越国君臣或明或暗都是海盗出身,他们的地盘是水上,和他熟悉的环境根本不是一回事。而现在,他又有些明白孙绍刚才为什么要他确认是向崔谦本人挑战还是向越国挑战了,向越国挑战,他们可以在孙绍的座船上,而向崔谦挑战,你就只能按照崔谦的选择,小船。
“媛容,越王……是不是很生气?”曹彰舔了舔嘴唇,尴尬的说道。
田豫哭笑不得,想围上去分开他们,陈海、越海等人却是幸灾乐祸,死死的拦住他们,一定要分出胜负为止。原本很威严的越王座船甲板上顿时变得和菜市场一样热闹,越国君臣从孙绍开始,都没有风度的大喊小叫。
田豫目瞪口呆,在短暂的当机之后,他扔掉手中的头盔和印绶,大声吼道:“快救人!”
曹彰砍出的每一刀都象是一柄重锤狠狠的砸在他的刀,砸得他手臂发麻,进而全身发麻。他抵挡不住,只能向后退,以卸掉曹彰如熊虎一般强横的力量。
走马猛的摇晃了一下,冲到船头的曹彰脚下一晃,下意识的沉腰坐马,想让自己站得稳一点,可是崔谦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怒喝一声,飞身撞在曹彰的肩头。曹彰伸出左手想挡住崔谦,但是崔谦这一撞的时机把握得砍到好处,正踩在船在下沉之后的反弹之时,海水的反弹力量,再加上崔谦跳起时的重量变化,船身的摇晃幅度一下子变大了两三倍,曹彰眼睛中的天地瞬间摇晃起来,再加上崔谦这全力一撞,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身子一歪,和崔谦一起落入水中。
“死侉子。”崔谦最烦人说他是蛮子,一听这话,拼上来就打,曹彰一把揪住他,抡起拳头就捶,可是他被灌了一肚子水,十成力气只剩下了三成,倒和手臂酸软的崔谦旗鼓相当。这一次两人先是搂在一起,随后又摔倒在甲板上翻来滚去,形象可不是一点两点的差。
曹彰确实不太适应,在孙绍的座船上时他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一上了走马船,他立刻有些心虚了——两腿站不稳的感觉非常不好。但是,按照挑战的规矩,既然你都打上门来了,地点当然是人家的地盘,难道还要人家跟到你挑的地点去?就象孙绍去挑战张辽,他就只能骑着马去,如果要张辽和他上船决斗,那就成笑话了。
“看什么看,再不去救人,可就真淹死了。”孙绍一皱眉,没好气的说道。
后悔也迟了,何况曹彰并不认为在船上崔谦就能赢他。他定了定心神,双手举刀与眉相平,缓缓的拔出刀鞘握在左手中,右手耍了个刀花,刀尖斜向上指,后撤半步,屈膝成坐马式,朗声道:“谯郡曹彰,向将军挑战。熊纹环刀一口,长六尺三寸,重十斤八两。”
曹彰气得眼睛一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田豫等人也愣住了,这个海盗也太无耻了吧,刚灌了曹彰一肚子海水,好容易才醒过来,还要接着打?田豫把目光转向孙绍,孙绍却耸了耸肩:“你不要看我,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私事,既然是挑战,那就要分个胜负。曹使君如果现在认输,那当然不用打,如果不认输,那就接着打。”他笑了笑,看着陈海等人道:“打到服为止,你们说是吧?”
孙登在诸葛瑾父子和卫温、诸葛直的陪同下站在旁边的飞虎号上,孙尚香扶着栏杆大呼小叫,恨不得跳过船去踢曹彰两脚,淑女仪容是一点影子也没有的。孙登和诸葛瑾互相看看,都苦笑着摇摇头,越国君臣从上到下一点风度也不要,他们虽然已经立了国,但还是一群海盗。和这种不要脸的人打交道,想要占他们便宜实在不是个容易的事。
“曹使君,刚才你失足落水,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你换身衣服,我们再接着来。”
“田君,不要担心。”孙绍镇定自若的摆摆手:“崔将军会有分寸的,他不会见死不救。”
“请。”曹彰没心情和崔谦斗嘴皮子,单手握刀,刀尖直指崔谦,微微分开的双腿稳稳的站在船上,高手风范尽显——如果不考虑他不得不以静制动的窘境的话。
“外臣真没有这个想法。”曹彰有些扛不住了,他没想到孙绍这么蛮横,居然要把事态扩大化。他对孙绍是有意见,一是因为孙绍打乱了曹操的全盘计划,让曹操很不爽,二是孙绍在曹丕和曹植之间来回撺掇,明显的不怀好意。而他虽然和曹丕、曹植都是一母同胞,但因为性格的原因,他更倾向于心机少一些的曹植,不喜欢太阴沉的曹丕。孙绍和曹丕走得近,他就把孙绍归于敌人一类,更何况曹操派他来幽州的目的就是防范孙绍。
田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命令手下跳到海里把正在水里扑腾的曹彰给捞了上来,送到孙绍安排的一个客舱里休息。曹彰连着被扔到海里两次,又和崔谦恶斗了一场,这次是真的萎了,躺在还散着新鲜木头味道的床上,两眼无神。
“知道了,你也出去吧。”夏侯徽点点头,医匠出了舱,她才慢慢踱到床前,垂下头看着有气无力的曹彰。曹彰迎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头扭到一旁。夏侯徽的父亲夏侯尚是曹丕的死党,曹彰和他们一家没什么来往,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夏侯徽来探视他,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崔谦细长的眼睛一眯,淡淡一笑,同样举起刀:“南海崔谦,应曹使君挑战,制式破贼环刀一口,长四尺一寸,重三斤八两。”
“二打一?”陈海忽然斜刺里跨出一步,拦在田豫面前,呲牙一笑,露出他那口标志性的白牙,和抽出半截的战刀交相辉映:“我奉陪。”
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叫。
“你服不?”崔谦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甲板上,嘴角还挂着一些苦胆水的曹彰,一双大脚悠然自得的在甲板上晃悠着。
“使君不可。”田豫大叫道。击败崔谦也就可以了,真要杀了他,孙绍一定不肯善罢甘休。
“大王,臣请大王恩准,允臣与此獠一战。”崔谦摘下头盔挟在腋下,躬身施礼。
田豫有些得意的看了一眼孙绍,却有些意外。孙绍和他身边的几个人很淡定,并没有象其他人一样露出紧张或担忧的神色,相反,他还谈笑风生,正和旁边站着的一员没长胡子的将军说着什么。
然而防范归防范,他还没有引起魏越两国相争的胆子,魏国现在虽然实力还是最强,但是内忧外患不少,不能和越国开打,曹操的命令是防范中加拉拢,而不是宣战。
“兄长,让他们住手吧。”孙泰苦着脸央求道。正兴奋的孙绍一愣神,这才想起来曹彰不是外人,他可是孙家的女婿,真要打坏了,自已那个已经记不清面容的从姊就得当寡妇了。他这才点点头,大步走上前去,一手揪住一个把他们分开,提到船边,双手一松,把两人都扔进了海里,然后转身拍拍手,冲着田豫说道:“下去救人吧,给他换身衣服再来见我。”
崔谦扔掉刀鞘,双手握刀,缓缓的踏出一步,慢慢向曹彰逼来,等到两人相距不到三步的时候,一直表现得很谨慎的崔谦忽然一声长啸,飞身扑上,双手抡刀全力下臂。曹彰淡然一笑,单手挥刀反撩,两刀相交,“呛——”的一声如龙吟虎啸,火星四射,听得旁边的人全都心神一凛。曹彰臂力惊人,虽然单手握刀,但崔谦却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他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手臂震得一麻,差点握不住刀。不过,他早就听孙绍说过,曹彰是曹家三兄弟之中身手最好的一个,据说力气大得能和狮子打架,所以并不惊慌,借着曹彰的长刀反撩之力,长刀在空中划了半个圈,横斩而至,直奔曹彰的腰腹。
孙绍一直对曹丕说,曹家几个兄弟之中他最佩服曹彰,这话当然有忽悠曹丕的成份,他软硬兼施的希望曹丕能把精力放到外战上去,但是也必须承认,他这话有几分是真诚的——对曹彰这个黄须儿,孙绍一直很欣赏,想和他交个朋友,所以才这么热情的接待他。
田豫明知崔谦在使坏,却无可奈何,和手下拥上去救曹彰。在吐出一肚子又感又涩的海水之后,曹彰总算坐了起来,原本只是胡子有些黄,现在连眼珠子都有些黄了。不等田豫庆幸,崔谦推开众人,又挤了过来。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并不稀奇,被人污辱了却忍气吞声才稀奇。
就算听到,也来不及了。
走马是小船,只有十步长,两步宽,船型瘦削,稳定性自然就差,翻着白色浪花的海水拍打着船舷,将走马船吹得摇摇晃晃。崔谦两腿微微分开,双手抱在胸前,微微仰着头,挑起下巴,蔑视的看着神色明显有些不自在的曹彰:“崔谦是海盗出身,船就是我的地盘,曹使君如果不习于舟楫,不敢一战,我也可以陪你上岸。”
崔谦一口气砍出十三刀,曹彰却一直站着没动,只是挥动长刀,将崔谦的攻击一一挡开,轻松写意得如同闲庭信步,他甚至将左手背到了身后,仅凭一只手对付崔谦。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眼中却全是猫戏老鼠般的蔑视。
大汉虽然经过光武皇帝提倡经过了二百年的文治,但是隐藏在血液里的骄傲还没有消散,不要说自己被人当面污辱不能接受,就是家人也不行。孙绍因为甘宁辱及孙策而过江挑战张辽,那还有些阴谋的成份在里面,但是其他人可没有这么多心思,如今魏国大将军夏侯惇成名就是因为有人污辱他的老师,他一怒之下拔刀杀人。
让田豫想不到的是,崔谦从船上跳起,船身刚刚有点晃动的意思,崔谦却又落了下去,狠狠的踩踏在本来就有些翘起的船头上,更重要的是,他借着刀与曹彰的战刀相斫的力道,向旁边闪开了一步,偏离了原先的位置,这一踩就狠狠的踩在了船的一侧。
“既然如此,你们就离开我的座船。”孙绍说了一句很气人的话:“我这里没有便宜的东西,你们打坏了赔不起。”
“打!打到他服为止。”孙绍上窜下跳,高兴得象是过年。
“阿叔,殿下派你到幽州来,就是和越王的手下打架的?”夏侯徽侧身坐着,细心的揽好裙子,看了一眼露在裙边外的脚,脸莫名其妙的一红,又小心的把脚收到了裙子里。曹彰躺在床上没看到,夏侯徽没有穿足衣,脚上穿着一双样子有些奇怪的木屐,几根细长的皮条把木屐固定在白皙小巧的脚上,五个秀气的脚指头上作都涂着鲜艳的丹寇,红白相衬,秀色可餐——这都是孙绍的杰作,木屐是孙绍亲自设计的,丹寇直接是孙绍亲手画的。
崔谦砍完十三刀,见不能奏功,抽身便退。曹彰早在等待这个机会,他眼神一凛,如影如形的跟了上去,六尺三寸长的熊纹环首刀展开,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向崔谦卷去。崔谦在进攻的时候对他的刀重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是现在变成了防守,立刻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田豫一时有些纳闷,他重新把目光转向曹彰,却见曹彰已经把崔谦逼到了船头,正劈出惊天动地的一刀。这一刀高高举起,雪亮的刀声反映着刺眼的阳光,随即带着风身劈了下去。崔谦站在船头,身后没有退路,而身前所有的空间都被曹彰封死,避无可避,眼看着就要被曹彰一刀臂成两半。
曹彰的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没有吭声。他想起曹操的吩咐,惭愧不已。自己和孙绍一见面,就把事情搞砸了,不仅没能压制住孙绍的气势,反而丢了大面子。不知道父亲曹操和兄长曹丕听到这个消息会作如何想。父亲肯定很生气,但是兄长大概会暗自发笑吧?
田豫目瞪口呆,崔谦中等身材,体格看起来倒不是非常壮实,可是曹彰他知道,体重远远超过一般人,孙绍一手一个,轻松得象是拎一个孩子似的,且不说他的武艺如何,就这份力气,恐怕就不比曹彰差。
“当然了,要打就打到服为止。”陈海等人异口同声的附和道。他们都被曹彰的嚣张和不识好歹可惹火了。我家越王这么客气,你居然蹬鼻子上脸,不给你点利害瞧瞧,眼里哪有我越国。
崔谦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是面对曹彰,孙绍不认为他能占上风。
曹彰的手下见状,一个个眉飞色舞,就连田豫都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曹彰虽然不习惯舟船,但是他先以守代攻,以静制动,然后趁崔谦换力的时候全力反扑,不给崔谦任何机会,这个时机把握得太好了。
崔谦当然不会见死不救,可是他也没轻饶了曹彰,在船上的时候他被曹彰压着打,差点砍得半边身子都失去知觉,这到了海里就是他的天下了,揪住曹彰的头发,把他摁在水里饱饱的喝了一肚子水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把曹彰拽上来,一脸歉意的对孙绍说:“大王,他实在太沉了,我险些提不动他。”
曹彰摇摇头:“外臣只是想与崔将军较量武艺,没有挑起两国相争的胆量。”
孙绍看到曹彰的佩刀时就皱起了眉头。环首刀通常长四尺,重三斤左右,有些武力过人的可长至五尺,当然也有更长的,但是武器越长对力量要求越高,曹彰的佩刀不仅长达六尺三寸,更是重达十斤以上,比普通的刀重两倍,说明他的刀不仅长且厚,而且可能是陨铁打造,这样的话,崔谦手里的新式战刀的作用就会大打折扣。
夏侯徽白净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她挥挥手里的丝帕遮在鼻端,淡淡的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我和阿叔说两句话。”
可是,这一声叫得太迟了,曹彰所有的心神全集中在这一刀上,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这哪象是两个高手,分明是两个无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