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千里眼
孙绍摆摆手,嘴角一挑,神色之间根本看不出一点紧张,反倒显得有些好奇的说道:“以你家将军的威名,在东海还不能一呼百应?”
“将军不要顽笑了,这次来的海盗太多了。越将军说,大概东海的海盗都来了。”李浓哭丧着脸,连连拱手:“请将军快走,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海盗?”越海脸色一沉,二话不说,披甲出舱,一边走一边喝道:“些许海盗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又不是没和海盗交过手,哪次不是……”
孙绍哈哈一笑,他看了看远处,指着和大批海盗保持了一段距离的几十条船,因为太远,看起来只是一条不规则的黑线:“那是你家将军吗?”
不能停,停下来就意味着死亡。
看到这三百多艘商船时,他就想过海盗会闻风而来,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海盗们不仅来了,而且来得特别多,看这架势,大概东海的海盗倾巢出动了。
魏平来到孙绍的座船上,而对大马金刀的坐在船上的孙绍,他躬身下拜,将来意说明。
魏平十分感激,他磕了个头:“将军,我家将军已经下过命令了,将军的船,算是我家将军的份子,只要将军挂上我家将军的战旗,他们就不能动,否则便是与我家将军过不去。为安全起见,还是请将军挂上战旗吧。水师虽然厉害,可是今天来的人太多,所谓蚂蚁多了啃死牛,这么多海盗一拥而上,水师撑不了多久的。”
不用说,从越海到每一个水师官兵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从一开始发动,就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船的速度提到了最快,争取上来就给海盗一个下马威。
越海自得的一笑,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抱怨道:“将军,你这么一搞,可把我害苦了。交州水师人多势众,他们能分出人手来护航,可是我这船厂里总共才百十条战船,还要保护船厂,哪里有人手出来护航啊。再说了,你这里三百多条商船,这诱惑力太大了,我担心东海的海盗都会闻风而动,这……不好对付啊。”
周群停住了,其他人也收住了脚步,面对严阵以待的侯官水师,他们被贪婪点燃的热血终于有了一些冷静。可是这点冷静是有限的,要想他们就此退去,显然也不太现实。
“是吗?”孙绍不以为然的应了一声,举起千里眼继续观看着战场。正如魏平所说,在最初的势如破竹之后,水师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第一批出击的战船纷纷掉转了船头,返回阵地,而原地待命的战船却开始加速,如饿虎扑羊一般的向尾随而来的海盗们冲了过去。
李浓却没有笑的心情,他那一双八字眉耷拉着,快哭出来了。
“如何?”孙绍信心满满的笑道。
他们说些江北的事情,不知不觉的便夜深了。出了交州界,商人们正担心交州水师撤走后安全得不到保证,现在越海带着水师来了,他们一个个欣喜莫名,轮番上前奉承。以前水师从来不过问他们的死活,他们眼里也不把水师当回事,现在尝到了有水师护航的甜头之后,一下子感觉到了水师的亲切,因此对越海等水师官兵态度十分好,一时让越海等人有些受宠若惊,不知不觉之中就喝得大醉。
“大疫?”孙绍吃了一惊。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孙绍打趣道:“难道你们侯官船厂的水师看到海盗都是这样的?”
魏平抬头一看,果然没有看到苏粗腿的战旗,他又向后瞟了一眼,也没有看到谁手上捧着,一时倒有些疑虑了:“将军?”
魏平哭笑不得,他有些后悔了。自己这一趟来错了,这次就是苏粗腿亲自来,也救不了他了。他太把越海当回事,以为越海能击败海盗,可是他不知道,越海在这里其实是帮了倒忙。如果这里没有官兵,商人们只能让海盗们掠夺一番,充其量就是损失财物,一般不会伤人。可是越海拦在这里一打,海盗们见了血,到时候杀经了眼,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善了,就算孙绍挂起了苏粗腿的战旗也无济于事。到时候苏粗腿出不出手?
魏平急了,有信心?你脑子坏了吧,水师如果遇到兵力差不多的,那仗着船大,武器精良,那还能占点便宜,再加上越海确实也有一套,他大概能对付两倍于已的海盗,可是现在是多少?现在是三十倍啊,越海再能打,海盗们一拥而上,也能将他啃得尸骨无存。你对他有信心?
他苦口婆心的再劝,孙绍却不予理睬,他只是随着大队商船缓缓后撤,直到所有的商船都退到了水道内,他才将楼船在水道口停了下来,摆出一副把酒观兵的架势。
等海盗船逼近水师布下的防线三百步时,他们停了下来,侯官水师的出现使他们有些犹豫,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可是面对官兵,纵使是周群那样的能人,也有三分怯意。
“那也不能。”越海很仗义的一拍胸脯,“虽然至尊没有下令让我来护航,可是将军在此,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啊。总不能让将军在我的辖区内遭了劫,那我越海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你?”
“不就是几个海盗吗?没什么了不起。”孙绍轻松写意的说道,一边挥手对匆匆从他的楼船旁经过的商船挥手:“你们先行,不要急,有越将军在,不会有事的。”转身又对李浓说道:“请校尉派人引商船暂避吧,让他们不要乱,海盗还远着呢,有足够的时间。”
越海带着董奉匆匆登上了孙绍的座船,对眼前看到的一切不敢置信,这艘船也太豪华了吧?越海在羡慕之余,又担心的说:“将军,你这么做,稳当是稳当了,可是万一遇到海盗,却影响速度啊。”
越海很震惊,在那一刹那间,他的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海……海盗。”李浓牙齿打战,面无人色。
孙绍开了个玩笑:“有你越将军护航,我还怕什么海盗?”
“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侯官水师虽然船大,军械精良,可是他们只有七八十条船,我们有多少?我们有两千多,三十倍于他,难道三十条船对付他一个,还打不赢吗?趁着这次人多,把越海那竖子给干掉,以后这一片海就是我们的天下。”周群声色俱厉,几句话就把有些慌乱的海盗们说得又兴奋起来,不仅如此,就连他自己都恢复了些信心。他转过头,对明显有些兴灾乐祸的魏平说道:“烦请你去见一下孙将军,请他安份些,否则我们要是误伤了他,可不好向苏将军交待。”
孙绍早就发现了海盗,他也接到了越海传来的旗语,正在指挥座船随商船慢慢的后撤,他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几乎所有的商船都抢在他前面。不过,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紧张,看到李浓的时候,他甚至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让他十分不解。
“这个越海有一套,知道扬长避短。”孙绍赞了一声:“看来战局对我们有利。”
“李浓,你到孙将军的座船上去,让他随大队后撤,免得被海盗误伤了。”越海面色铁青,紧紧的握着拳头不由自主的颤抖,他是经历过不少战事,可是今天来了这么多海盗,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取胜,只能让孙绍他们先退往岸边,他知道那里有一条水道,可以容得下不少船进去暂避,实在不行的话,他退回去把路口一封,这仗也好打一些。
孙绍撇了撇嘴,神情轻松自然:“那你是来告诉我一声,然后就闪?”
孙绍笑了,他指了指桅杆顶,淡淡的说道:“你看到没有,我没有挂苏将军的战旗。”
“呵呵呵……”孙绍笑了,摆摆手示意魏平不要紧张:“我知道了,你家将军的心意,我心领了。来,你我共饮一杯,且看越将军如果破敌。”
“莫急莫急。”孙绍不容分说,把魏平按坐在席上:“我对越将军有信心。”
众人相对无语,大疫的威力,他们就算是没经历过,也听说过。孙绍更是惊心,他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他隐隐约约的记得,建安末有一次大疫,建安七子中有好几个就死于这次大疫,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次。
“呵呵,我没有看到苏将军的船,想必苏将军一定没有来。”孙绍示意人捧上一杯酒给魏平,神态自若的说道:“这些人敢舍了苏将军到这里来打劫,自然是没把苏将军放在眼里。纵使我挂了苏将军的旗,只怕他们也不肯放过,届时反而坏了苏将军的名声,与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一艘艘海盗的小船被水师的战船撞翻,一个接一个的海盗落水,水师战船所到之处,一片惊叫声,战事一开始,海盗们就遭到了水师毫不留情的蹂躏。
“周群很强吗?”
“正是。”魏平转头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说道:“我家将军就是怕他们表面上一套,背地里另一套,坏了将军的性命,特地赶来观战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些人聚集起来实力十分强悍,我家将军也无能为力,请将军见谅。”
李浓看着孙绍,一时有些恍惚,难道他在交州几个月见惯了大场面,不把这些海盗放在眼里了?他一时没会过意来,下意识的听孙绍指挥,带着人进去指挥商船往岸边暂避。商人们本来就对海盗习以为常,现在又有水师在一旁保护,在经过初时的慌乱之后,倒是很快镇定下来,在水师官兵的指挥下,急而不乱的向岸边驶去。
“返回的士卒把疫病带回了邺城,邺城一片混乱,死了不少人。”董奉连连摇头,“等得到消息,至尊封锁了大江,禁止江北的流民渡江,然后又派出大量的医匠到各地散药,总算把事态控制住了。不过邺城就没这么简单了。”
漫无边际的大海上,水天相接之处,是一条黑压压的线,这条线乘风破浪,越来越粗,却看不到两头,在这条黑线的前面,几艘海盗船正飞也似的驶来。他们如同马群中的头马,一骑绝尘,跟在他们后面的是无数狂奔的战马,挟带着吓人的气势,滚滚而来。
“竖子,算你有点良心。”孙绍哈哈大笑,拉着越海的手走进船舱,将他按在座位上,吩咐人端来了水果和酒,越海见了,兴奋的一搓手:“就知道将军这里有好酒,果然不虚此行。”
越海第二天是被李浓从被子里拖起来的,清凉的海风一吹,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打扰了觉头,他十分不满,横眉竖眼的喝道:“什么事?”
他们都把目光看向了领头羊周群,有的派来了人,有的干脆自己来到周群面前问计。片刻之间,七嘴八舌的就把周群吵得晕头转向。
“是啊。”越海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一副庆幸的模样:“这大概跟年初的那场大战有关,曹操在占据了优势的情况下撤兵,应该也有这原因在内。”
“他的船和人都比我们多,但是战斗一般,如果不是聚集了其他的海盗,他又怎么是我们的对手。”魏平为难的看着身后一触即发的战场,苦笑了一声:“可是现在他们集中起来,是我们的二十多倍,我们也抵挡不住啊。”
就在魏平苦想如何劝说孙绍的时间里,周群等人已经不耐烦了,他们大声吼叫着,互相鼓着气,向水师冲了过来,越海虽然头疼,可是也不能不战而退,指挥着手下的水师迎了上去,双方战成一团。片刻间鼓声四起,茫茫的大海上喊杀声震天。
越海的话没有说完,剩下的,全被堵在了嗓子眼,他瞪着远处的海面,整个人傻在了那里。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啊。”孙绍起身出舱,走到船边,举起酒杯,将杯中酒缓缓倒入海中。众人见了,都有些默然,虽然天下三分,中原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敌人,可是现在名义上还是大汉的子民,大家对孙绍的这种行为并不觉得不妥,相反倒有些感动。
越海毕竟久经战场,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他立刻回过神来,勃然大怒,大步上了自己的座船顶,在将旗下站定,发出了迎战的旗语。匆匆起身的水师将官们虽然惊骇,却还是有条不紊的执行了命令,七十多艘战船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列出了迎战的阵型,他们前后交叉的排成两排,水手们握紧了巨橹,驱动战船加速向前,战士各就各位,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准备与即将到来的海盗接舷厮杀,楼船上的弩手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上弦,放上铁箭,军官们扶着女墙,极目远眺,想看出哪些是贼首的座船,希望能一箭射杀,先声夺人,打掉海盗们的嚣张气焰。
魏平撇撇嘴,没吭声。他下了一条小船,自己摇着向水师驶去。经过水师的防线时,越海特地问了一下,得知是找孙绍的,他皱了皱眉,没有吭声。他知道孙绍和苏粗腿有些交情,也希望孙绍能够利用这个交情,免了这场战事。海盗来得太多,真要打起来,他很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实在撑不住的话,到时候保护着孙绍跑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人,由他们自生自灭吧,反正自己又没有接到孙权要他保护商船的命令,打赢了,是功劳,跑了,那也没事。
水师倚仗着船大,第一排的水师战船全力向前冲去,相对于以十来人驾驶的小船为主的海盗,水师的中型战船要高出五六尺,相当于一个人高,水手们齐声呐喊,使出浑身力气摇动巨橹,战船飞快的向海盗船冲去,猛撞之下,海盗船根本不是对手,当场被撞翻,船上的海盗纷纷落水,贪婪的叫喊声顿时成了哭喊声,他们在水里拼命的扑打着,拽着被水师战船撞翻的小船,愤怒的咒骂着狂妄的水师官兵。可是水师官兵哪里顾得上理他们,他们在各船军侯的指挥下,协调一致,努力保持着战船的速度,继续向下一艘海盗船撞去。这些水师官兵都知道,他们对海盗最大的优势就是船大,如果能撞翻他们,那就免得短兵相接,真要让海盗们上了船,大家一刀一刀的互砍,别说海盗们比他们不要命,就凭今天的人数,就足以耗死他们。
李浓不敢怠慢,跳上一艘走马,赶到孙绍的座船旁。
魏平有些惭愧:“将军有所不知,东海不比交州,象今天这样三百条商船集中出现的事情,可谓是这十几年来第一次。财帛动人心,这次诱惑太大了,就是我家将军也弹压不住。这次领头的叫周群,诨号混江龙,就是他鼓动其他海盗,一起向我家将军施压,险些与我们火并。”
“看看水师的英姿。”孙绍笑了笑,将管子递给魏平。魏平疑惑的接了过来,学着孙绍的模样向远处看去,一看之下,顿时大吃一惊,眼中看到的正是一艘水师的战船迎面将海盗的小船撞得侧翻过来,十几个海盗落入水中,战船随即从小船上碾了过去,将海盗们也压在船下,翻飞的橹击打在海水中,击打在海盗们的头上,水花四溅,战船过去以后,原本还在奋力扑腾的海盗们顿时安静了不少,好几个人静静的浮在海中,再也没有了反应。
魏平同时很惊讶的发现,在楼船的另一侧,关凤和孙尚香也轮流在用一个管子观战,不过,她们用的管子是架在船上的,比孙绍手里这一根粗得多,短得多。两人一边看一边交流,显然也在讨论海战的情景。
魏平抬起头,看了一眼望楼,望楼上站着一个官兵,手里也拿着同样的一根管子在观察前方的战事,他的身边,一个旗手正不停的将消息发布出去,后面挤在水道里的商船上,一个个翘首以盼,他们脸上的神情随着每一道旗语而或喜或悲。
魏平爱不释手的摸着这根管子,翻来覆去的看个不停,甚至忘了回答孙绍的话。他是个识货的人,知道这东西对于海战的重要性。大海上不比平地,没有什么遮掩之物,你的眼睛能看多远,就可以提前多久发现敌人,就可以多出许多时间做准备。这根管子比普通人的眼睛看得更远,更清楚,有了这根管子,无形中就比对手多了更多的反应时间。怪不得孙绍他们老早就开始进行撤退了,周群刚才还真叹惜运气不好呢,原来根本不是运气不好,是孙绍早就发现了他们。
魏平一愣,顿时紧张的看着孙绍:“将军,越将军虽然善战,可是他挡不住多久的。为将军计,还是立刻挂上苏将军的战旗,与其他商船分开,方能保将军无虞啊。”
“将军,越将军请你速速后撤,我这就带你去。”
众人大笑。
孙绍和越海喝了两杯酒,转身对董奉说道:“最近很忙?”
孙绍这时已经顾不上和魏平闲聊,他站起身,举着一个管子观看远处的战况,不时的评价两句,魏平有些好奇,他的眼力不错,可是这里离战场太远了,每一只船看起来都只有拳头大小,勉强能看清是水师的战船带是海盗的小船,孙绍能看清楚交战的细节?
魏平摇了摇头,暗自叹惜,越海是能打,可是实力相差太悬殊了,胜负只是时间问题,水师根本没有赢的希望。
“好宝贝,可惜,很快就要落到混江龙手里了。”魏平遗憾的摇摇头,依依不舍的将管子还给孙绍。孙绍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听不懂。魏平指了指前面解释道:“水师看起来攻击很犀利,可是一旦他们的体力下降,速度慢下来,海盗们的优势就会体现出来。而且混江龙也不是白给的,他不会让水师的战船这么嚣张下去的。海盗们虽然船小,可是要论速度,并不比水师差,你看着吧,马上就要出现逆转了。”
董奉有些歉意的点点头:“是的,最近一段时间不仅船厂里很忙,就连东冶城都忙得很,要不然的话我早就到番禺去了。”董奉叹了口气:“北方大疫,我们得到消息太迟,有几个病人到了东冶,如果不是发现得早,只怕已经蔓延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