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死老头!”老板娘笑着拧了丈夫一把,转头继续算账去了。
“九点零八分,你迟到了八分钟。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我现在就可以告你谋杀。”徐杨冷冷地宣判,“领带还没打好?莫非今天你要走纨绔路线?空着手的?昨天下班前请你看的那份圣诞促销企划你签字了吗?可千万别用来垫汤锅了。天京的王总的电话你回复了吗?还有……”
还好,洗过了澡,换了衣服,头发凌乱加黑眼圈外,看着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
孙东平奸笑,“我就是变态,流氓也救不了你!”
车开上环城路,刘静云坐在后座里,一边看着手稿,一边翻着书。他们出版社最近在做一批法国建筑类的学术书籍,她的法语不好不坏,专业词汇却懂的不多,所以倒头来还得恶补法语,忙得焦头烂额,恨不能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可用。
孙东平说:“你自己说说,你这么卖命干什么?有不缺钱,也不缺男人!身体搞垮了怎么办?”
小区的早晨很热闹,早起的老年人正在锻炼身体,录音机里轰隆一声“站如一棵松”,吓得孙东平忙捂耳朵。早期上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尖叫着从身边跑过,名贵的轿车也缓缓行驶在小区的路上。
孙东平叹气,“是,徐小姐,您的话训完了,我们可以开始巡商场了吗?”
孙东平从窗里探出头来,“中午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孙东平有点失望,“那我下班来接你。你也省着点,别太累了。”
孙东平笑得痞兮兮的,“老婆慈悲为怀。”
刘静云笑着高声叫:“流氓!有变态!”
“你昨天又几点才睡的我睡下去的时候看到这里灯还是亮着的。”
脚步迟缓了一下,还是步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孙东平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睡得红彤彤的脸,“老婆,你又通宵啦?”
刘静云还睡得迷迷糊糊,头发乱得像麻线一样。没吵醒了,不满意地哼了哼。
到底还是国内热闹些。孙东平闭着眼睛享受着秋日明媚的阳光,听着人们用他熟悉的语言在交谈,在欢笑。
话没说完就被刘静云追着打。孙东平忙叫:“要迟到了!你开会要迟到了!”
刘静云噗哧一声笑了,容颜秀丽。她腻歪歪地蹭了过去,搂着孙东平的脖子。
拧开了门,里面一阵黑压压的气息铺面而来,冲得他差点倒退一步。
刘静云嫣然一笑,凑过去在未婚夫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知道啦,老公!”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瞬间化成了嗡嗡巨响,孙东平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都要跳出来了。他就像是被定住一样站在那里,无法移动半步。
“姐……”心里话都能知道?
忽然一个人影从他视线角落里晃过。
孙东平傻笑,把车开走了,刘静云在后面冲他挥了挥手。
“好的,一共八块钱。”老板熟练地包好食物,交到孙东平手上。
“还磨蹭什么?”徐杨催促道。
孙东平倒不忙着吃,他拿了一把梳子,走过去给未婚妻梳头发。
孙东平想到刘静云那游魂般的样子,补充了一句:“今天再加两个茶叶蛋吧。”
车开过十字路口,孙东平才摸了摸脸,“这丫头,吃了油条不擦嘴巴。”
车开到出版社楼下,刘静云抱着文件下了车。
孙东平笑着摇了摇头,跟着她的脚步。
徐杨恨铁不成钢地又瞪了瞪弟弟一眼,带头朝着一楼名牌专柜区走去。
孙东平以前每天都开车送刘静云去地铁站。倒也不是不能直接送她到公司,但是刘静云强烈反对,觉得那辆奔驰太照耀。自己一个新职员,弄得和同事格格不入并不好。但是孙东平不忍心她每天来回挤一个多小时的地铁,上个礼拜就借了公司一辆别克,这下再坚持送到公司,刘静云也不反对了。
她是孙东平父亲战友的遗孤,被孙家收为义女,是孙东平的干姐姐,大他五岁,差不多是和孙东平一起长大的。这姑娘打小就甚得孙父喜爱,高中的时候就跟着义父领略商场风云,加上本来性格刚硬,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培养成了一位铁娘子。孙东平小时候在外面横行霸道,把别家的孩子的头打破了,回家后谁都不怕,就怕这干姐姐收拾他。徐杨个子娇小,但是手劲大又专捏人痛处,总能把孙东平追得满院子跑。
刘静云进了书房一趟,出来时怀里满满抱着书本和稿子。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看上去回复了她都市精英白领的形象。
孙东平搂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感受着她美好的线条,嘴里却讥讽道:“你唐门毕业的吧,做的那东西能吃嘛?国防部生化武器研究科该请你去做研究员的,有了你,我们就不在惧怕美国了……”
“讨厌。”刘静云把他推开,“才刚上班,当然要努力啦。我才不要人家说我被你养。”
魔法消失,周围的声音回来了,身体可以动了,心跳也慢慢回复了正常的速度。刚才的一切那么短暂,就像是一场梦。
当然是小姐,他可没这胆量称呼徐杨为大姐。
刘静云一愣,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这么一闹,可是彻底清醒过来了。随即肚子咕噜响,饿了。
他说到气出,下手重了,刘静云哎哟叫疼,使劲踩他一脚,“谋杀我呢?”
“我养你又怎么了?”孙东平气得牙痒,扑过去又捏未婚妻的脸,捏完了又心疼,赶紧亲一亲来弥补。
“赶快收拾一下,我去买早饭。”孙东平把她推进卧室,自己则下楼去买早点。
真是的,也是三十出头的女人了,穿得一身黑,没嫁人,也没谈对象,成天就埋在公事里,像个什么样啊。
特助徐杨已经在老地方等他了,手里还拿着文件。见到孙东平出现,便快步迎了过去。孙东平一看到这个女人,头皮就有点发麻。
刘静云喝了一口豆浆,把嘴里的油条咽了下去,“我和你同一年的,我成黄脸婆了,你也不是什么年轻小伙子,半斤八两!”
积威已久,弄的孙东平长大了也一如既往地畏惧徐杨,看到她就像犯人见到典狱长。孙父半退休,把公司交给儿子的同时,也把儿子交给了干女儿管教,觉得这样的安排最放心。徐杨知道义父的打算,二话不说就辞了律师事务所的高薪工作,回公司来帮忙打点。
食铺的老板已经认得了他,热情地打着招呼:“先生,还是照老样子,三根油条,两份豆浆,一份不加糖,一份加三勺糖?”
“啊!茶叶蛋!”刘静云欢呼一声,开动起来。
孙东平当然也不是无所事事的二世祖,只是在国外呆久了,生活习惯难免懒散一点。他回国本来想着自己做少东家,自主权多多,好过在美国给人打工。但是在公司大会上一看到徐杨的身影,只觉得当头一盆冷水,就有种飞奔去机场逃回美国的冲动。
女子站直,侧过头来和店员说话,眼睛细长,塌鼻子,皮肤粗黑,是衣服东南亚人的长相。
他停好车,搭乘电梯,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一楼。
告别了阴雨连绵的英国,回到温暖的祖国,看来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
孙东平丢下梳子跳了开去,“你都慢性自杀了,还用本尊动手?”
刘静云眯着眼睛,伸出五个指头,“五点半。”
“不要吵……”刘静云像只虫子一样在辈子里蠕动,妄图再钻回去。不过孙东平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又把她拽了出来,“七点半了,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你今天不是要开会的吗?”
刘静云摇摇头,“法国那边来了人,中午肯定有工作餐的。”
孙东平走到沙发前,俯下身去,费了一番劲才把被子拉开,露出刘静云的脸来。
刘静云一口喝完了豆浆,把碗掼在桌子上,喝道:“回来跟你算账!”
他们住的花园小区位于是市地上东区,周围有商业中心,学校和公园,每平方米都要卖到两万多近三万。这么好的房子,当然不是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负担得起的。这套八十多平米的公寓是孙东平的父亲送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
一边听她念叨,孙东平一边打着领带,后颈使劲冒着凉气。徐杨是学法律出身,干过四年民事诉讼律师,专打清官难断的家务案。于是练就一张铁嘴,说话流利,字句清晰有条例,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人家是事实胜过雄辩,到她这里,从来都是雄辩击败事实。听说客服部一直将她供为女神敬仰,香火不断。
“我嫁不嫁人和你没关系。”徐杨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吓得孙东平一大跳。
孙东平把油条切好放盘子里,茶叶蛋剥干净了,再把豆浆倒进碗里,然后全部端到餐桌上。他心里数着时间,过了十秒,刘静云就像闻着了肉香的小动物一样从卧室里钻了出来。
孙东平浑身一震,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屏住呼吸,转过头去。
孙东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觉得有种深深的遗憾。他再多看了那个女子几眼。她比这个女人要高些,也没这个女人瘦得这么离谱。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如果过得不好,没准还没有这个女人看着健康吧……
孙东平回过神来,“是,这就来了。”
沙发上一床被子裹做一个大蛹,只有一缕头发露在外面。屋子里乱糟糟的,各类英法文书记散落得满地都是,稿纸也是铺了一地。孙东平摇摇头,往里迈了一步,咔嚓一声,一支圆珠笔应声断成两截。
“公司里要叫我徐小姐。”徐杨瞪了孙东平一眼。
“你才睡了两个小时?”孙东平心疼又生气,又拧了拧她的脸,“你怎么老这么乱来啊?身体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不远处dior专柜前,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低头看化妆品。削瘦羸弱的腰身,半长过肩的头发,和脑海里的那个身影就这么重叠在了一起。
孙东平敲了敲书房的门,没回音。他无奈而笑。
“我说,你这个翻译稿子到底要弄到什么时候?你这半个月每天都睡不到五个小时,人怎么搞挨得住?你还当自己十八岁啊?”
“好啦,老公,人家知道你疼我!这个礼拜交了稿子,总编准我两天假,我给你洗手作羹汤。”
孙东平回国,也是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拜托他回来接替公司。孙家商场的规模已是当年的十倍不止,除了连锁超市外,大型购物商厦在本市就有两家。管理这么庞大的气压,对于毕业后工作还不到两年的孙东平来说,并不是容易的事。
老板娘看着孙东平的背影,羡慕地对丈夫说:“这个男的可真好,这么帅,又有钱,还每天来帮老婆买早饭。这么好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老板酸酸地说:“我见过他太太,年轻又漂亮,像个明星似的。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嘛!”
“开会”两个字让刘静云终于清醒了一些,开始缓慢地往外爬,“啊?这么快就七点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