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见石越打量着这少年,唐甘南冲那个少年笑道:“康儿,还不见过子明兄长。”原来这个孩子就是唐甘南的次子唐康,表字康时。
石越自然知道蔡京和蔡卞,一个是千古奸相,对北宋的灭亡负有重要责任,一个是王安石的“爱婿”——不过现在还不是——王安石幼|女待字闺中,他倒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不知道女孩子他已经见过了。然而此时听到蔡卞不过十四岁,亦不由咂舌惊叹。
唐康上前几步,揖礼道:“唐康见过兄长。”眼睛一边不安分地打量着石越——石越在每个少年的心目中,都是一个传奇。
石越好奇心起,端了茶先不喝,停在手中问道:“毅夫说的又是何方英杰?”
“还不是因吕惠卿管着军器监,我们打听到西北将士的寒衣未好,就先往京师多积了十万匹棉布,我们不过让吕惠卿买我们的布罢了,打点打点,就可以卖个好价钱。”唐甘南笑道,嘴巴向潘照临努努,道:“潘先生也知道的。”
潘照临看着唐棣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半晌才转身对唐甘南说道:“唐兄,现在我们可以说说在契丹设分店的事情了……”
他抬头一看,不由愣住了:“唐二叔,你怎么来了?”站在他前面的,正是胖弥陀一样的唐甘南,此时正笑嘻嘻地向自己打着招呼,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唐棣,另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小男孩,身着一袭雪白的丝绸长袍,腰间扎着黑色的绸带,显得英气勃勃,长相不像唐甘南,倒有几分像唐棣。
众人哈哈大笑。
众人进屋坐好,石越问了唐康几句话,见唐康答对落落大方,心里便有几分喜欢这个孩子,因笑道:“二叔,康儿他日必成大器。”
唐甘南笑道:“这个蔡卞我也知道,江阴县的几个钱庄,我们都是和本地的士绅联合建的,有一家钱庄利息高了点,被他当天就给封了。罚了三千贯,真是雷厉风行的人物。他堂兄蔡京在钱塘,和夷人打交道,虽然有几分才具,不过贪财爱色,没什么风评可言,我们就送了不少钱给他。此人吃东西最是挑剔,说起来,子明你的排场比起他,就远远不如了。”
刚进家门,才吩咐了侍剑去请唐棣,就见潘照临迎了出来,一面笑道:“公子,你看看谁来了。”
此话一出,石越三人愕然相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石越苦笑着解释道:“收受贿赂的是吕和卿,不是吕惠卿。再说若是首告,人家多半以为是设圈套陷害,没有铁证,如何扳得倒吕惠卿?难道吕和卿收了钱还会写张收条给你?”
唐甘南知道他的意思,等两个少年出去后,笑道:“康儿不是读死书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贤侄可放心的。”
潘照临笑道:“毅夫不必如此。指望天下官员都清如水,那绝无可能。虽然公子说过权力制衡是一剂良方,可真说要完全杜绝,也是甚难。王韶在前线打仗,还不是拼命要钱?市易法也好,通熙河也好,都是向朝廷要钱,朝廷明明知道他账目不清,虚报数字,可也没有治他。为何?总好过他去抢掠百姓。你个个都要除之而后快,只怕朝中最后也没几个人了。真要澄清吏治,造福天下,还得徐徐努力,第一还要公子站稳脚跟,手握大权才成。”
石越连忙牵起他的手,笑道:“一家人,不用拘礼。来,进屋谈。”
潘照临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淡淡地说了句:“公子是要办大事的,和吕惠卿比什么排场呀。依我看现在这样挺好。”这话又似是回答唐甘南,又似是回答石越。
唐甘南七巧玲珑心,立时明白,忙笑道:“对,贤侄是要有大作为的。”他和潘照临倒是相交甚欢。
“御史就是喜欢欺软怕硬,没事找事。朝中大臣,收受贿赂的多了。吕惠卿什么品秩,能有多少俸禄,还不是靠收贿赂!薛向做六路均输,最大的肥差,每年都有无数商人送给他孝敬;曾布看起来一本正经,一样收钱买地,大家图的就是这两人在王安石面前能说上话。吕惠卿就是做得聪明一点罢了,他自己管的那块,他倒清介,让人无话可说。他收钱也不是自己收,他有两个弟弟帮他收,这次我们唐家棉行就送给他弟弟吕和卿五千贯,外加大相国寺附近的一座宅子。”唐甘南眯着眼睛,似话家常一样地说道。
石越笑了笑,道:“二叔放心,少不了还一个少年进士给你。”
唐棣笑道:“此人与我同榜进士,姓蔡名卞,听说是王安石的学生,十二岁中进士,比他同时中进士的族兄蔡京要年轻十多岁,现为江阴县主簿,今年亦不过十四岁,任上推行改良青苗法、合作社,兴修水利,端的是个奇才,当地百姓把他和甘罗相比。”
唐棣凝视石越半晌,忽然开怀笑道:“子明,我相信你。”说罢抱拳道:“二叔、潘兄,我听多了这些事情,心里不痛快,先去白水潭看看康儿他们。”也不等三人回答,转身便走。
唐棣因笑道:“说到少年进士,倒真有一个出色的。”
石越也不去解释,只笑道:“冯当世的月俸不是我可以比的,我的月俸只有他一个零头。王安石便很简朴。我若摆那种排场,御史就会说我收受贿赂。”
唐棣哑口无言,却是愤愤不已。
唐甘南眯着眼睛笑道:“他能不能成大器,就看贤侄你的了,我把他送到白水潭,就算偷了这个懒,这孩子就交给贤侄和长卿调|教了。”
石越因问道:“你们贿赂吕和卿是什么原因?”政事堂的事他却不敢乱说,就算是唐甘南,也怕他不小心传出去,追究起来,便是泄露军国机密。
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传了过来:“子明贤侄,别来无恙。”
会议结束之后,石越婉拒了冯京的邀请,急急回到赐邸。他实在不明白吕惠卿是什么意思,有一个自己捉摸不透的对手,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所以非得弄明白不可。
石越站起来,认真地答道:“你放心。”
石越恍然大悟:吕惠卿还真是狠绝,一方面收了唐家的钱替唐家说话,又明知道自己和唐家的关系,不会反对,通过绝无问题,便故意搞得这么复杂;一方面又给薛向找了个借口,可以征购棉布棉花,无论是“借”还是“征购”,说到底,都是强行贱价购买,不过是个程度问题,薛向又可以从中谋利。唐家要怪也不能怪到他头上,只能怪薛向。世间的好处他全得了,最后还是为国分忧!不过他不明白潘照临为什么要赞成唐家这么做,而不是通过自己去办这件事情。想到此处,石越便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潘照临。
唐棣心里也知道潘照临说得有理,可是心里总有块垒,因对石越说道:“子明,希望你以后不要忘记自己最初的抱负!”
唐甘南因说道:“其实子明你也不必如此简陋,买几个女孩子回来侍候,家里的家丁也要添几个,多少要有几分天子重臣的气派才好。你看冯当世,那种排场,才是宰相应有的气派。”
唐棣虽然在地方历练了两年,逢迎送往,收受卖放,看过不少,可是心里却是一直看不惯,这时听到朝中这么多重臣收受贿赂,心里很不舒服,朗声道:“我们何不抓住这个证据,扳倒吕惠卿?”
“蔡京,呵呵……”石越摇了摇头,心里有几分好笑。
石越听到此处,心里一动,叫过侍剑,说道:“侍剑,你带康少爷去白水潭玩玩。”他怕唐康是少年心性,听到这些说出去,就是无穷的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