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红冲喜
黎洛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坐到玄铁轮椅上,转眼间,沈嬷嬷便走近了床榻,左手敛着右手的衣袖,从被褥中间抽出了那方被她用唇脂晕染过的喜帕。
心跳“咚”地一下,紧张地掐着。
沈嬷嬷一双吊稍眼,还仔细打量了番,最后放到旁边丫鬟举着的木托上。
“一芍,伺候少夫人梳洗吧。”
“是。”
这时,进来的仆人中走出了一位衣着青绿色襦裙的少女,朝黎洛栖行了个礼。
黎洛栖抬了抬头,脸色有些僵硬:“一芍,今年多大了?”
一芍低眉,“回少夫人的话,一芍今年十四,刚及笄。”
十四岁……
黎洛栖视线暗暗量了下她的身高,居然比自己高了半个头!
十六岁的少夫人,一大早便被打击得神色恹恹。
等洗漱过后,一芍给黎洛栖梳了个团髻,圆圆的顶在头上,看起来,似乎能高一点。
“少夫人,这些是为您准备的衣衫。”
突然,身后再次传来沈嬷嬷尖利的声音,吓得黎洛栖差点扯了下头发,“有、有劳了。”
面前摆来了一应衣物,黎洛栖以为是让她挑,没想到沈嬷嬷直接指定:“就这件绣缠枝芙蓉裙吧。”
黎洛栖本来还想自己做主,但等衣裙送到面前时,眼睛亮了亮,抬眼朝眉目严肃的沈嬷嬷笑道:“谢谢嬷嬷!”
沈嬷嬷让她的笑晃了下神,旋即轻咳了声,“一会还要敬茶,少夫人切莫耽搁了。”
说罢,捋着袖口便往外走。
黎洛栖早上起来还套着昨夜的喜服,现下刚要换干净的衣衫,视线不由往屋子扫了眼,“世子呢?”
“回少夫人的话,月归推着世子到院里晒日头了。”
“世子喜欢晒太阳?”
一芍眉眼垂得更低,抿着唇道:“世子的事,奴婢不知。”
黎洛栖皱了皱眉,喜欢晒太阳对病人好啊,这又是什么秘密,遂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不认得路,你得带我去见公公和婆婆。”
一芍又是一个行礼,却让黎洛栖扶住了胳膊:“不、无需多礼,走吧。”
说罢,站起身便提裙往外走,哪知刚迈出门,一阵冷风又沁了过来,黎洛栖哆嗦地从一芍手里拿过白狐裘衣,肩上的带子打得结结实实——
“少夫人,行止得体,步摇无声,您这般苟着背走出去,岂不是让下人笑话。”
沈嬷嬷那道阴测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本来还没那么冷的黎洛栖,更冷了!
“抱、抱歉,今天好像更冷了……”
说着,眼角的余光就瞥见还穿着红衣的赵赫延,此刻他正坐在庭院中央,一道薄薄的晨光落在他的脸上,整个人散发着清冷的气质。
这家伙不冷吗?
难道说快死的人,体温都比常人要低,所以不怕冷?
可是她方才明明看见赵赫延站起来了,也不似传闻中说的,只能瘫痪在床。
“少夫人,您的步摇又响了。”
黎洛栖步子一顿,头顶上的嵌珍珠金步摇响得更厉害了,昨夜怎么没让赵赫延都碾碎算了。于是便抬手将那步摇扯了下来,揣进袖子中,仰头朝沈嬷嬷笑道:“好了,这下就不会吵到嬷嬷了。”
沈嬷嬷:??!
还能这样使呢!
于是沈嬷嬷垮着一张脸走在前头,黎洛栖身后缀着一芍,伸手拉了她一下,示意她走在自己身旁。
“少夫人,这不合规矩……”
“我太冷了,你让我贴贴。”
黎洛栖挽着她的手,脸颊洋起一抹笑来,却让一芍看得有些怔愣,下一秒忙低下了头。
侯府很大,尤其世子爷赵赫延喜静,他住的扶苏院是离前头主院厅堂最远的,这一路可苦了从南方过来的黎洛栖,等她饶过亭台水榭后,终于到了奉茶的端居堂。
难怪赵赫延不一起过来,但她也就是个冲喜小娘子,别人给她面子,才叫一声“少夫人”罢了。
她自己倒是有自知之明……
“抬起头来。”
坐在厅堂右边的周樱俪,此刻双手叠在扶手边,身子微微斜倚,朝面前行跪拜礼的新媳说了句。
在入厅堂前,一芍便将黎洛栖身上披的白裘斗篷卸下,此刻她一袭明红色缠枝百褶裙铺在地上,入目一片明亮。
而于这片鲜艳中,少女被冻得如初冬白梅的脸缓缓抬起,轻唤了声:“父亲,母亲。”
这样一张鹅蛋脸,弯弯一双细眉下是饱满圆润的猫儿眼,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娉娉婷婷地,让人不由心生爱怜。
周樱俪的脸上稍微缓和了几分,倒是想不到一个农家女有这般容貌,难怪青玄道长颇得圣上赏识,算出来的命格也是有过人之处。
这么想着,便接过黎洛栖递上来的茶盏,略微吹过上面的浮叶,氤氲的热气便驱散了些寒冷。
而黎洛栖心里却打着鼓,她从今早起来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东西,生怕一会肚子响了起来。
等喝过媳妇茶后,赵敬亭方朝周樱俪道:“夫人,我还有些公务处理,这里便交给你了。”
两人昨晚那番谈话,也算是互相接受了眼前这样一个冲喜新媳,万事等阿延的身体有了好转再作打算。
“这是我们长辈的心意,你且收好了。”
黎洛栖看着周樱俪递来的红包,一双眼睛瞪得大大,这、这、这!
她忽然想到以前在云溪村的时候,听说村里人去富人家做长工,会在一年结束后收到东家的赏赐,而她现在,才来冲喜第一天,就收到了定远侯夫人的两个红包!
“少夫人。”
此时站在黎洛栖身旁的一芍低声提醒了句,她这才反应过来,“我、儿媳多谢母亲。”
“起来吧。”
周樱俪看着她这张脸,原本的那点不平衡心态倒是缓和了些,就是这个身段有些太纤细了,站起来的时候,个子连一芍都比不过,但到底是个农家出身的女子,饮食上大概也差了些,这么瘦,福相都薄了,还怎么冲喜。
就在黎洛栖心底暗松了口气,屁股刚挨到椅子上时,沈嬷嬷忽然弯身在周樱俪耳边说了句话。
“啪!”
突然,原本面容还算温和的周樱俪,将手上的茶盏重重砸到桌案上,“好大的胆子!”
黎洛栖被吓了一跳,就见周樱俪站起身指着她道:“来人,给我抓起来!”
她话音一落,厅堂外登时出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嬷嬷,俨然是沈嬷嬷的翻版,干脆利落就钳住了黎洛栖的胳膊,拽着往地上一跪。
她猝不及防一撞,膝盖上的经络瞬间涌起了酸麻,疼得她眼眶猛然泛红。
“母亲……”
“居然敢伪造落红!瞒骗定远侯府!”
黎洛栖杏眸睁睁,“母亲,我没有瞒骗!”
“别叫我母亲!我定远侯府容不得这般心思腌脏的小人!”
前一秒还淑静端庄的周樱俪,此刻却气势凶煞:“为了在侯府里得宠,竟使这种下贱的婢妾手段!你若非完璧之身,我们侯府也不会留你!”
黎洛栖想起媒婆说的,一定要将那帕子染红,否则冲喜就冲不成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自己将那帕子染红了,侯爷夫人会这般生气——
“我没有使肮脏手段,这是冲喜,媒、旁人说,只有这帕子落红,才算礼成。”
黎洛栖被嬷嬷按着跪在地上,头却倔强地抬起,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周樱俪。
周樱俪听她这话,眉头一皱:“说,谁教你的。”
她先前还以为这黎洛栖是乡下人来的,心里定然没有高门豪宅那些心眼,却没想到第一天就让她见识了撒谎的功夫,背后居然还有人指使!
“快说!”
沈嬷嬷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张嘴。
黎洛栖咬牙摇了摇头。
“你不说,那可就要上赵家的家法了!”
听到“家法”二字,黎洛栖猛地想起父亲打她手掌心的那些岁月,本以为嫁人了,长大了就不用挨罚,哪里知道,她前一秒还领了两个红包,下一秒就——
“如果我说了,你们保证,不迁怒他……”
沈嬷嬷冷笑了声:“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替别人着想?”
她越这样,周樱俪对她背后包庇的人就越愤怒,“说!”
黎洛栖嘴巴一扁,像个委屈的小孩。
周樱俪忙撇过视线,势必要做一个心肠冷硬的婆婆!
“是媒婆跟我说的,”黎洛栖双手伏在地上,声音哽咽道:“求您别责怪她,好吗?”
少女声音柔柔弱弱的,周樱俪先是一怔,旋即朝沈嬷嬷道:“去把媒婆请来。”
“母、夫人!”
黎洛栖抬起头,“是我没全照着她说的做,这不怪她!”
周樱俪眸光微凛,忽然似想到了什么。
“一芍,你去把月归叫来。”
等周樱俪吩咐完后,气息也定了定,“宋嬷嬷,把她扶起来,去偏厅那儿跪着,读家训。”
一芍得了令,在侯府里越走越快,最后马不停蹄地往扶苏院跑了进去,也顾不得冲撞了世子,急着气道:“世子,少夫人让夫人给拘在端居堂罚跪了,说她欺瞒定远侯府,要家法伺候!”
赵赫延眉梢覆着清晨的冷意,闻言神色如常,只翻书的动作略微一顿,“月归,你进屋把她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件不留。”
“世子!”一芍着急得跪在地上:“夫人请月归过去,说是有话要问他!”
赵赫延那双薄冷的眼皮终于掀了起来,“那你就去跟夫人如实说,若少夫人再不回来,月归就会把她的嫁妆都烧掉。”
月归:???
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