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蔡京心头一震,忙笑道:“仲麟莫要误会,我岂是想要明哲保身之人?”
曹五郎笑道:“海商风险极高,利润也极大。三分五分利也寻常,寻常的钱庄,没有二三分利,也不会轻易借钱给海商的。他们敢借这么大笔的钱,自然要利息高一点。毕竟有许多账,可能是收不回来的……”
“是。”
“我自然知道。”范翔将水晶塔放回原处,一面笑道:“舒亶抓蔡渭,不过是个障眼法。蔡渭是冯京的女婿不假——但舒亶这么做,却只是告诉冯当世,他是被逼无奈的。别人都不知道舒亶与蔡确私交甚好,难道冯京也不知道?”
范翔现在是石越面前的红人,范翔的态度,也即是石越的态度。
果然,听到太后的叹气,韩忠彦只是欠了欠身,把头低下,却没有吭声。
韩忠彦不由抬起了头,望着高太后。
交钞局的交钞并非一次性发行出去的,而是分批分量发行的,因此交钞局随时有大量的交钞存在右藏库局备用,以吕家的背景,私自挪用几百万贯轻而易举。他们将这些交钞通过永顺钱庄,借给东南沿海的海商,赚取巨额利息,等到每年三月查账查库时,再收回来补全。只要贷款时足够谨慎,运气不背到一定的程度,那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而且他们不在汴京放贷,广州等地天高皇帝远,旧党与海商也向来不怎么打交道,也不易引起注意。就算万一引起怀疑,也可以很容易地抹掉证据,补平亏空。即使偶尔有几笔账暂时收不回来,以吕家现在的财力也完全可以先补上这笔账!
“兹事体大。既非石公亲口所说,又不曾有石公的亲笔……”
蔡京连忙赔笑,口中却依然有迟疑:“不敢,但……”
高太后转过头,望着韩忠彦,问道:“你觉得范尧夫是在……”
“闭门谢客……”高太后摇了摇头,道:“他儿子牵涉案中,被御史弹劾了,他就一定要引嫌避位,非得清清白白才能做宰相……如此作茧自缚……”但纵使高太后再如何感叹,也不好指摘什么。司马光的做法的确看起来很迂腐,却是宋朝百年来的惯例。而且,这是个好习惯。儿子涉嫌犯法,老子却还在做宰相,还到处会客,审理出来的结果,就算是公正的,那也是瓜田李下,说不清楚。许是觉察到自己失言,高太后突然闭上了嘴巴。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明天你和陈衍一起去。”
蔡京目不转瞬地望着范翔,他知道范翔现在是石越面前的红人。但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范翔被石越看重,是有道理的。
“是。”陈衍连忙和韩忠彦一道答应了。
连陈衍都听出来了,高太后的话里有太多的未尽之意。什么叫“非比寻常”?这话就耐人寻味。高太后显然是有了皇帝会驾崩的心理准备了……到时要光明正大地除掉吕惠卿,并不容易。留着吕公著在手上,她就可以随时选择在合适的时候翻案……高太后是要给这案子,留下一条尾巴。当然,的确也顺便保住了吕公著的性命。
听到这话,蔡京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旋即笑道:“范仲麟你怎么便不想去凌牙门?蔡持正家才叫富可敌国——听说蔡渭这回可是送了一座象牙座钟给舒亶!”
蔡京笑道:“这倒是赶巧了。陈先生也是许久不见了,定要聚聚。待令兄回来,便请五郎转告,我在张八家作东,请令兄、陈先生、五郎,一道叙叙旧。”曹五郎连忙笑着答应了。
送走范翔后,蔡京吩咐家人将那座三佛齐的水晶塔送到范府,又换了件便服,只带了蔡喜一个人,也不叫马车,也不骑马,主仆二人徒步往熙宁番坊行去。
“陈桥镇?”
但他的地位越高,自保之心却不免越重。熙宁八年的时候,蔡京不过一绿袍小官,在汴京没有半点背景,也不得人赏识,曾经求见王安石却被当面羞辱,石越出知杭州,对蔡京来说,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要牢牢抓住,攀上这棵高枝。那个时候为了得到石越的信任,蔡京什么事都敢做,所谓“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便当五鼎烹”。蔡京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的决然。而他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虽然石越没有推荐他做馆阁,但不到十年的时间,从钱塘尉,到市舶务,到杭州通判,知州,到太府寺丞,升迁速度之快,令许多人羡慕。若非石越被闲置了几年,他的升迁也许还会更快些。
蔡京看了一眼屋外的乌云,只觉得那云黑压压地就在自己的头顶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要率先攻击吕惠卿,若见效,他便能得到支持;若无效,那他就会被无情地抛弃。甚至,也许他就只是石越与吕惠卿交易、妥协的筹码——这亦有可能。这个时刻,蔡京知道,迟早是要来的。他自从到汴京之日起,就在为这一刻准备。他甚至想过利用司马光。但是他毕竟不敢轻举妄动,却不料还是拖不过去。
“臣已经将吕公著与押送他的使者,一起送到了陈桥镇。”
曹五郎笑道:“却是在国内。前些日子接到书信,道是已与陈子柔先生一道回了广州,说好结伴回京。算日子,这两日便当到了。回来之后,必往大人府上拜访的。”
除非立即封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管三七二十一,封了右藏库局和交钞局的账目和库房——但这里不是杭州市舶务,这里是汴京太府寺!他区区一个太府寺丞,有多大能耐,敢率兵封账?只怕他账没有封成,谋反的罪名倒先将他族诛了。
所以,在当时,蔡京便没有叫蔡喜再查下去了。现在看来,蔡京并没有放弃这条线索。他显然找到了另外的突破口……
韩忠彦依然低着头:“臣愚钝。”
蔡京背着双手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天空中的乌云,仿佛想看透那厚厚的乌云后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他身后,范翔笑吟吟地打量着房中的布置,他似乎是被房中那土漆木架上的陈列迷住了,随手拿起一件海外的奇珍异宝,啧啧感叹一番,便又放回,立马又捡起另一件宝贝来品玩赞叹。一面还不住嘴地笑道:“我怎么便没这般好命?要当官,还是要去杭州……”
“正是。”蔡京言不由衷地附和道。
他们都没有问高太后想要他们和司马光说什么。
如此费尽千辛万苦,开始得到的消息也几乎毫无用处,比如方泽与郑元道都曾收过钱庄的贿赂……但这样的“罪名”几乎毫无用处,要知道哪怕是交钞局一个小吏,也免不了会收点贿赂。但终于有一天,一个被收买的歌伎提供的线索,引起了蔡京的注意。当时正是朝局动荡之时,前任太府寺卿李陶改任鸿胪寺卿,薛向新官上任;偏偏在这个时候,太府寺少卿的父亲死了,丁忧出缺,政事堂下令由蔡京暂代其职。便在那时,那个歌伎说有一家永顺钱庄的掌柜,三天之内见了方泽三次。而蔡京那些天接触到大量的账目公文——那实际上也是蔡京惟一的机会,其后薛向与新任的太府寺少卿,根本不给他机会去接触交钞局的事情,但就是这一次,蔡京发现永顺钱庄有大量的用交钞兑换铜钱的记录。蔡京便叫蔡喜去调查永顺钱庄,发现这家永顺钱庄在汴京默默无名——汴京一家默默无名的钱庄,一个月内兑换交钞的数目达到数百万贯,他的掌柜与方泽关系如此密切,不能不启人疑窦。
蔡喜正想着这件事,便听到厅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方转过头去,却是曹五郎又回来了,他笑着朝蔡京抱了抱拳,告罪道:“让大人久候了。”一面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蔡京,笑道,“大人请看,这五十余家商行的借款——虽然打听到的只是个虚数,但大体相差无几——少则数千贯,多则数十万贯。总额将近千万贯!尽管这是七八年间的事情,可这还只是在下能打听到的。整个大宋,除了唐家的钱庄,只怕没有哪个钱庄,能有这样的财力……”
但他一样也不敢向石越叫苦。石越可不会听他叫苦,石越要的是结果。
“依在下看来,的确是有几分蹊跷。”曹五郎一面说,一面拿眼角瞥了一眼蔡喜,见蔡京没有说什么,便继续说道,“那永顺钱庄,在京师不显山不露水,京师的钱庄少说也有上百家,这一家最多排到九十几位。但据我托人打听,广州至少有五十余家商行借过他们的钱。”说到这里,曹五郎突然似想起什么,告了个罪,竟出了花厅。
“什么好办了?”蔡京装着糊涂。
只要他们两个奉太后旨意出现在司马光府,就已经是一个信号。
“太后仁德……”也许除了韩忠彦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听懂高太后的言外之意。不过高太后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你明天去看看司马光……”
陈衍微微弯着腰,假装没有听见高太后的叹息,一面用眼角看了一眼站在另一旁的韩忠彦。不是既亲且贵,高太后轻易是不会在后苑接见一个男子的。赵姓宗室以外,世间有这样待遇的人,也许就只有这个长得高高大大,性格却有几分懦弱的男子了。韩忠彦也是当朝罕有的既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又能得到太后信任的臣子。不过,这也是因为托了他父亲韩琦的福。听说皇帝还有意将淑寿公主许配给韩忠彦的弟弟。
他话未说完,范翔已打断了他:“蔡兄信不过我吗?”他言笑晏晏,但话里却是藏针。
高太后转过头去,把目光转向后苑那一望无际的水池:“我是想保住他的性命。”她顿了下,知道韩忠彦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又说道,“我虽在九重之内,也知道御史台不是什么好所在。这番非比寻常……吕公著一把年纪,进去后,就算出来了,只怕也活不过几天。”
“蔡兄是个聪明人。”
蔡喜在一边看他们亲热地寒暄,呆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打小跟随蔡京,算得上是蔡京的心腹,自以为蔡京的事情,他无不知情,不料他与曹家打过无数交道,却竟不知道蔡京与曹家如此熟悉。
想到这里,蔡京仿佛掉进了冰窖中。石越逼着他尽快下手,但是方泽们做事,却是如此谨慎。蔡京这边一弹劾,凭着吕惠卿的势力,一个月内能让御史台进入太府寺封账封库,已经是一大胜利了。但有这一个月的时间,多大的窟窿吕惠卿也补上了。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污告宰相,岂会有好结果?
“以兄之智,必不至此。否则以石公知人之明,又怎么会如此倚重蔡兄呢?”范翔见蔡京神态,又嘻嘻笑道,“石公也是一向夸赞蔡兄有勇有谋,敢于任事的。”
范翔笑着望着蔡京,忽意味深长地说道:“蔡兄,在下有句忠言相告——人孰不爱身?但兄身处漩涡之中,便是想明哲保身,只怕亦未必能够!”
但这样的勾当却是极难抓到证据的。虽然交钞局规定了每个钱庄每个月最高兑换限额,超过限额需要审批。但审批只需要交钞局知事与太府寺卿同意便可。李陶也好,薛向也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问可知的。他们很容易找到充足的理由为自己辩护。即便蔡京能查到永顺钱庄的确炒卖交钞,他们也可以将罪名推到永顺钱庄的头上。
蔡京知道他说的确是实情。出海做生意,若是平平安安,自然利润极高,但若遇到风浪,别说血本无归,连命都没了。所以钱庄但凡借钱给海商,要么是因海商家大业大,极有财力,放心得过,要么便是纯粹的赌博。所以正规钱庄利息至少要收到三分,而非正常的贷款,五分乃至七分利,都是有的。蔡京自己也不是什么清廉的官员,他看到这张单子的一瞬间,立时便想到吕家是在做什么——挪用交钞放高利贷!
“仲麟之意是……”蔡京迎着范翔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他一面在心里嘀咕着,一面已经被犀光斋的掌柜——曹家五郎,请到了后面的花厅里。便见蔡京坐下来后,便笑着问道:“不知令兄目下是在南海,还是在国内?”
蔡京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你怎知便是谣传?”
他已别无选择。蔡京暗暗后悔自己一时的妄想,他当然不希望范翔将自己的迟疑告诉石越。他眼珠转了几转,最后停留在书架上的水晶塔上。
蔡喜这时已经越发确定蔡京与曹家的关系匪浅了,而且也大概知道了蔡京托曹五郎做的事情是什么事。身为蔡京的心腹,他自然知道蔡京当了太府寺丞之后,最要紧的事情是做什么。太府寺下属的交钞局,掌管着交钞的监制、发行、兑换、回收、销毁等事务,是诸部寺监的局所中,最炙手可热的衙门。而这个交钞局的令、丞,乃至录事,无不是当今宰相吕惠卿的亲信。第一任交钞局知事,是吕惠卿的弟弟吕和卿;现任知事则是吕惠卿的妻弟方泽,交钞局丞郑元道,也是吕惠卿的门生。吕惠卿自从拜相后,他的弟弟、妻弟还有舅家的人,或者富甲一方,成为巨商大贾;或者夤缘得官,越格升进,个个都是既富且贵。若说吕和卿、方泽、郑元道这些人,守着交钞局这么一棵摇钱树,居然不偷腥,那是没人会相信。但连蔡喜也知道,想抓住他们的把柄,实在太难了。过去旧党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以从吕惠卿的弟弟、妻弟们下手,但却从未抓到过什么真凭实据,偶有弹劾,最后却都是查无实证,反而弄得皇帝都烦了。后来王谷倒是吸取了教训,想从一个录事手中找到证据,不料事机不密,不仅将那个录事给连累了,而且还打草惊蛇,令得方泽与郑元道更加谨慎起来。几乎连累得蔡京也无处下手。
“那是守小义而失大义。”蔡京却不以为然。
蔡京见他这样,口中说着“岂敢”,心里却不禁苦笑。他并非是想在此时与石越撇清关系,改投门户,他甚至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他也不敢心存观望,以他此时的资历地位,根本没有资格进行观望。自从熙宁八年起,蔡京便已经将自己的命运牢牢地绑在了石越身上。即使石越一时不得志,蔡京也坚信石越终有一天会重新执掌大权,他知道惟有追随石越,才能替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范尧夫……哎!”高太后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次韩忠彦说话了:“臣也不及先父多矣。”
曹五郎见蔡京问到这事,轻轻挥了挥手,令下人全部退了出去。这才道:“只怕果真便如大人所料的……”
这犀光斋蔡喜原是很熟悉的,对于杭州曹家,更不陌生。曹家自从小舍人曹友闻接管家业后,家业便越来越大。曹友闻与石府的几个先生交情极深,与薛奕也私交极好。凭着这些关系和曹友闻的手腕,不到十年之内,曹家逐步占据了宋朝硫磺、硝石进口量的近三成份额,更几乎垄断了整个南海地区的犀制品贸易——当时宋朝本土已经极少有犀牛存在,西夏人曾将自己的一种竹牛角伪称犀牛角,卖给宋人制弓,牟取暴利,骗了宋人整整一百多年。直到恢复灵夏之后,白水潭博物院的学生去灵夏考察,才发现真相。但由此亦可知道,犀牛角在宋朝有多受欢迎。而在南海三佛齐等国,却存在着大量真正的犀牛。犀牛角既可以制成真正的宝弓,又是一味极好的药材——可以制成春|药,还可以制成犀杯等奢侈品……曹家通过种种手段,几乎垄断了婆罗洲、爪哇、须文答剌等地的犀制品收购,将之运回宋朝贩卖,不仅赚取了大量的利润,更令得曹家声名大振,获得了更多的机会——宋朝法令禁止杀牛,而曹家就在婆罗洲购买了许多土地,雇佣宋朝流民与昆仑奴养牛,将牛肉卖给凌牙门的宋人,将牛皮、牛角、牛筋卖给宋朝军器监,从而获得了军器监大量的订单。据说宋朝东南禁军,包括海船水军的每一张弓里,其中都有曹家的利润。不仅如此,甚至有传闻说,曹家还在婆罗洲私设作坊,制造弓箭、盔甲,偷偷贩卖到高丽、日本,连薛奕的海船水军,也曾经私下采购过曹家的武器。但也因为其与薛奕的密切关系,曹家大部分的产业,也早已从杭州转移到了广州。所以蔡喜绝想不到蔡京原来与曹家关系也这么好。难怪曹家私自向高丽贩卖武器,竟会从来没有被查出来过!要知道从南海去高丽的船只,也是必须在杭州靠岸缴税抽查的。
“既然蔡兄也这么认为,那么事情便好办了。”
但范翔分明是逼他来做先锋。此时吕惠卿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蔡京只要想想,也会不寒而栗。他想试探范翔,想从他口中,多了解一点石越的想法,甚至是得到某些保证。但是,范翔却没有给他半点机会。
“哦?”
“舒亶与蔡确私交甚好?”蔡京倒真的吃了一惊。
蔡京笑着扶起那掌柜,一面笑道:“五郎哪来这些虚文?”
熙宁番坊的商家许多和杭州的海商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有一些人是认得蔡京主仆的,只要他进了店门,无不奉迎备至。蔡京仿佛只是出来散散心,走了几家杭州大海商的分店,进去后,便和各家的掌柜喝茶,叙闲话。如此,到下午日昳时分,主仆二人又到了惠民河边上的一家店铺前。蔡喜抬头看了看店铺的招牌,笑道:“大人,这犀光斋乃是杭州曹家的店子,曹家的生意……”
高太后久久地注视着韩忠彦,但韩忠彦却把头低了下去,避开了高太后的眼睛。高太后仿佛突然被他这个举动逗乐了,忍不住笑了下,道:“吕公著的事,你也办妥了?”
范翔忽然直视蔡京的眼睛,半晌,方淡淡笑道:“石公说,范公虽想要守道而亡,我等却不能坐视正人被难,奸小乱国。范公可以做他的君子,小人不妨便由我辈来当好了。”
因此蔡京便怀疑方泽和这家钱庄勾结,利用各地交钞比混乱的局面,赚取暴利。他们用交钞从交钞局兑换到铜钱,然后用铜钱购买到更多的交钞,再用交钞到交钞局兑成铜钱……如此一来二去,便可以赚取大量的差价。
陈衍的耳朵不觉竖了起来,他有点吃惊地望着韩忠彦。
“便是唐家,那也是十八家商号联合,才能有这样的财力!”蔡京冷冷地哼了一声,一面看着那张单子,嘿嘿笑道,“三分利,五分利……一千万贯,便是三五百万贯的进账!做得好大的生意!”
为了找到证据,蔡京煞费苦心。蔡京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也非常好色,对于汴京哪家店子有什么好吃的菜,哪家勾栏有才艺双绝的佳人,都是了然于胸。而方泽与郑元道,一个好吃,一个好色,蔡京也就投其所好,煞费苦心与他们在酒楼、勾栏“偶遇”,先知其所好,然后让蔡喜收买歌伎、乃至酒楼的博士,探听他们底细。甚至连蔡喜也花了不少工夫,将那些在二人面前得宠的仆人,打探得一清二楚,以期辗转刺探。
但韩忠彦却并没有因为自己得到这些特别的待遇而变得更像他父亲,他沉默少言,没什么主见,甚至于有点唯唯诺诺。见惯了敢在皇帝面前高声争辩,甚至将唾沫星溅到皇帝脸上的大臣的陈衍,对于韩忠彦的确不是很看得起。即使是内侍,也有许多人比他更有坚持吧?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唯唯诺诺,但这个韩忠彦,与那个“至宝丹”、“三旨相公”王参政,却似乎有很不相同的地方。
“范尧夫果真不如其父多矣。”高太后又低声说道。
然而做到太府寺丞后,蔡京却不可避免地也要爱惜自己的羽毛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没有的钱塘尉了。他依然会追随石越,但他心里却并不愿意成为石越的开路先锋,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石越“功成”之日,他已经成为石越前进路上的枯骨,那么他的追随又有什么意义?
蔡京见下人端茶过来,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又笑道:“我和五郎便不拐弯抹角了。前些日托五郎打听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眉目?”
一团团阴惨惨的乌云,在初冬的天空中,缓缓地移动着,整个蔡府都仿佛沉没在这些乌云的阴影中一般,感觉阴冷阴冷的。
“舒亶这点子伎俩……”范翔使劲摇了摇头,终于不再看蔡京木架上的东西,转过脸来,望着蔡京,叹道,“只怪范公依然犹豫不决。不过,不瞒蔡兄,我倒是挺佩服范公的。扪心自问,这时节还能守正道而不改其志,的确称得上君子的。”
“那多半是谣传。”范翔笑嘻嘻接道,手里却没有停着,又拿起一座三佛齐的水晶塔来细细端详,笑道:“这可是宝贝。”
蔡京却只“嗯”了一声,不待他多说,已朝店中走去。未到门口,那店里的掌柜早已迎了出来,长揖笑道:“蔡大人可是稀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同一天,后苑。
“嗯。”高太后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扣下吕公著吗?”
“驻扎在陈桥镇的禁军指挥使,是先父的旧部,为人极是信得过的。而且有太后的懿旨,也断不至于有什么差错。陈桥镇虽然人来人往,但他在乡下有座院子,是不易被发觉的。到时候若要召他们进京,也极近便。”
“何为小义,何为大义,那是很难说的。”范翔笑了笑,却不与蔡京争辩,又说道,“不过以我等之智,亦不必劳神分辩。我只知道石公所持的,便是大义,如此足矣。”
“你道舒亶为何盯上陈世儒这案子?我有日和几个开封府的小吏一道喝酒,才明白此中原委。蔡确有位同年与舒亶是同乡。陈世儒案发,是蔡渭托了这位同年找舒亶来报仇,当年陈执中曾经羞辱蔡黄裳……”范翔的眼睛一直在蔡京的陈列上面移动,“你说蔡渭怎么便会被牵连进去呢?这不过是舒亶的苦肉计罢了,做做样子给冯京看。蔡家送过东西给舒亶那自是不用说,但象牙座钟都能传出来,显见是有意为之——若有人拿这个来弹劾舒亶,便上了他恶当。到时候皇上下旨问蔡渭,有没有这事。蔡渭一口否定。从此以后,别人再说舒亶什么坏话,皇上都不会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