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谎言
过年?
苏默林顿了下,这有什么好说的?
“小年回家,二十四、二十五扫尘,二十六去买年货,二十八贴年红,二十九祭祖,除夕年夜饭,晚上守岁和接送压岁钱,初一开始走访亲戚。如果小年回不了,那就二十九必须回去。”
“你在唬我吗?”参和问他:“这是教材吧?”
过年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到他嘴里说出来这么冷冰冰?明明他做的事情也不少,莫名有种和书页一样薄的错觉。
苏默林:“我没理由骗你。”
参和默了默:“你家几口人,过年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你给我背日程表有什么意思?谁家照着教科书过年啊?”
这回轮到苏默林疑惑了:“难道不好吗?我家每年都这么过的。”
他父母都是教授,在家过日子往往也有做研究的严谨性,严谨的过日子,严谨的养儿子,据祖母说他父母当年连什么时候怀上孩子都精确到了哪一天,让祖母嘲笑了小半个月。
“你还别说,不知道他们怎么算的,你还真是那天前后怀上的。”
到这种地步,更别提过年这种小事了。
为了避免认知麻烦,他们家年关前后的每一天都有安排,十年如一日,这样即使偶尔只有一个人在家也知道那天应该做什么,或者偶尔回来晚了,不需要沟通,也能准确知道今天是要提菜篮子出门还是去买对联红纸等物。
参和:“如果那天没时间该怎么办?”
苏默林说:“那就请人去做。”
“如果花不来时间,那就花钱。”苏默林说得很理所当然。
参和稍稍睁大了眼:“你家过年吃饺子里面的硬币不会都轮流咬中吧?”
“没有,基本会固定放三个。”苏默林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参和顺道给他点的酒:“三盘饺子,一盘里放一个。”
“三个?你和你的父母?”
“是。”苏默林点头。
“每年都是?要是你忙呢?”
“再忙也能回去。”
苏默林是家里独生子,父母没有强制他回去过年,只是每年都会把他列入家里那张“任务清单”里摆着,也明确说了要是回不去,爸妈会再把他的任务对半分。
从小到大,苏默林早已习惯按那张清单上行事,凡是写在上面的事情,都会被一一实现。
苏默林小时候调皮,对爸爸妈妈贴在黑板上的这张表没什么敬畏之心,直到一年级的某天,他自己把作业写到上面,却没有完成。妈妈说:“你没有完成任务,那接下来两天你需要自己做饭吃,暂时冻结你所有的零用钱。”
接下来的两天,苏默林饿着肚子看着父母的一天三顿,一粒饭都没能吃到嘴里。
他至今还记得当晚姥姥姥爷,爷爷奶奶轮流打电话过来劝,但都被父母挡了回去。
“妈,小默可以自己去做饭,我和苏老师没说不给饭吃。”
苏默林第二天的时候,学会了自己煮饭,然后吃了两顿大米。
包括得奖的奖励,只要父母写上去,且他能达到目标,第二天一定能拿到他的奖励。
玩具、他人生中前三部手机、电脑还有包括给他的房间换装修,都是他按“计划”得到的。
“真是丝毫没有意外和惊喜的生活。”
真的有人能在这种像化学实验一样步骤分明的生活里过那么多年吗?
苏默林平静地握着酒杯:“生活不一定需要惊喜,平淡本身已经很难得。”
有一对将生活过得明明白白,秩序井然的父母,苏默林并不觉得乏味,他在自己身上能深刻体会到这样的教育给他带来的改变。
离开父母孤身在外的那么些年,他依旧保持了这样的习惯。
“这么说也没错——”参和看着他的眼神里很复杂:
“起码你每年回去一定有人在等你。”
即使不回去,也留了位置给他。
“那你的故事呢?”苏默林问。
参和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我,我家也只有我一个儿子,准备明年把我接出国,估计以后回来过年就麻烦很多了。”
苏默林忍不住皱眉。
参和笑说:“我爸我妈都在国外,说等我考完高考就接我过去。但就以我这成绩,估计花点钱比较实用。”
苏默林:“是吗?”
“你还有其他亲人在国内吗?”
“没有,我一个人生活。”
他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父母都在国外定居的家庭,单独把孩子留在没有其他直系亲属的国内这样的概率似乎并不高。
参和的打扮到举止都不像是家中富裕的模样。
苏默林顿了顿:“你没有说实话。”
参和笑问:“我怎么没说实话?难道因为我看上去不像富二代?”
“”你很清楚嘛。
参和笑容微冷:“非要看上去像,才是像吗?”
苏默林没有继续呛声,反问他:“那你父母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带你出国呢?”
“还不是怕我打搅他们二人世界,他们两个恩恩爱爱,让我冷冷清清待在这里。还要应付一堆麻烦的老师。”
“你高中以来,出国见过他们吗?”
“我才懒得去。”
“他们也没回来?”
“打电话不就行了,他们隔两天就一个电话,烦死个人。我可不希望他们回来唠叨我。”
不对。
他说的故事是假的。
从父母恩爱这件事来说,对作为爱情结晶的孩子不可能放任至此。参和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让人放心的人,学校虽然比社会简单,如果遇上小混混把人带坏,也不是不可能。
父母不可能不闻不问。
经济条件,苏默林甚至无需多想,参和的手机和鞋已经说明很多。
他的手机是很老的款式,边缘也有破损。而鞋的边缘,已经有被反复洗涤过的痕迹。
为什么要撒这种毫无意义的谎?
苏默林皱眉沉思。
或者说,节目组为什么给他这样的台词,又给他漏洞百出的安排。
参和看他这么纠结的样子,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你还真信了?!”
“你这个人还真是呆笨——”
苏默林:“我以为说真话是同学间谈话的默契。”
“nonono,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不过这也怪你,同窗两年你对周围都爱搭不理,要不然我这样的小伎俩怎么能奏效呢?”
苏默林:“所以我想这个故事不是你回报给我的故事吧?”
“我家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比你多一个妹妹。”参和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遥远:“老爸工作忙,过年都不回来;老妈身体弱,所以过年采买什么的,都是我和妹妹拿着老爸寄回来的钱去买。妹妹贪吃,所以我们经常边买年货边悄悄买小零食,在路上边走边吃,回家再偷偷藏一部分到床底下。这样过年就不用把那些拿出来招待其他小孩了”
“妹妹?”
“是,不过她没和我一个学校。”参和挠着头笑说:
“她现在可嫌弃我了,说对我最后的底线就是不让我染头发。”
苏默林久久注视着参和,他总觉得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包括他说的故事,莫名有种熟悉感。
就像在楼下垃圾箱旁边看见打碎的花瓶碎片,定睛一看,会对上面的花纹有些熟悉。但只有回家打开门问一问客厅签西瓜的父母,才能知道这个花瓶是不是他熟悉的那个。
苏默林决定主动出击,掌握这一片开门的钥匙:“方便请我去你家看看吗?”
参和一愣:“这当然很好。不过最近也得下次放假了吧?我还得回家问问我妈和妹妹,家里都是女眷,我总要征求她们的同意才行。”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家庭主义者。”
家庭主义者参和站起身,终止了和苏默林的谈话。
“我现在要回学校了,怎么样?好学生要不要也回去算了?那保安大爷可不是好惹的,一大把年纪跑得比兔子还快。”
苏默林点头,决定紧跟他不放。
跟着参和,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有答案了。
参和走出包间,就勾搭着他的肩膀,作出一份哥俩好的样子,回到先前的包间说:“我先送我的好学生哥们回学校,今天就到这儿——”
“咦——参哥不讲义气!苏一哥是兄弟,我们这些倒数的就不是兄弟了!罚酒!”他们递上来三杯满满的酒:“喝完就放你走!”
苏默林:一哥?这什么外号?
参和接过一杯,骂道:“老子要是因为这几杯被老头子逮了,明天第一个找你们算账,让你们做一哥。”
在这些“哥们”的起哄声里,苏默林看着参和把三杯酒一饮而尽,握着他肩膀的手微微缩紧,然后笑骂着走出门:“好学生,哥们儿给你介绍下这里。”
苏默林感觉他在旁边有些打滑,参和说:“这可是咱们学校附近最大的酒吧,各种人多得是。像像你这样的好学生,连包间的门都不知道从哪开,省点心下次甭来了。”
“嗯。”苏默林扶着他走进外面的喧嚣中。
“今天要是被老头发现了,你把事情推我身上,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参和打了个酒嗝:“你用不着怕,咱俩在老师眼里是两类人。你稍微说说,就是说我把你绑出去的,老师也会信嘿嘿。”
“要我说,我觉得我比你聪明多了。”
“嗯。”
“我说真的!”参和一掌拍在他前胸:“你们连撒谎都不需要动脑子,怎么可能比我聪明嘛——”
“我自己跑出来,没什么不能认。做了就是做了。”苏默林淡淡说。
参和打量他,半晌啧啧摇头:“迂腐。迂腐的书呆子。呆子,你是不是现在早自习念书还要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念‘人-之-初-性-本-善’呐。拜托,大哥我自愿帮你这个好学生挡一劫,你还不要?”
“这是原则,不是痴傻。”苏默林说。
他做事有自己的准则,又是一个要管理和频繁与各路豪杰打交道的工作。
自己立身不正,他怎么和他看中的合作伙伴建立关系?
怎么回家面对父母?
“啧,不怕告家长?”
“为什么要怕?”苏默林从来不怕自己父母,敬而不怕,“难道你怕?
参和似乎陷入了思考,末了笑着说:
“我希望我爸怕我。仔细论起来,好像我妈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