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新年新气象。
一月刚过, 天气转暖，泽村日菜就趁着太宰治出门的时间将被炉收了起来，顺便将家里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
等到公寓的另一个主人下班回来，震惊地发现自己心爱的小窝被拆掉了, 不满地追着泽村日菜念叨了一个小时。
她左耳进右耳出, 假装没听见, 然后等到太宰治说累了瘫坐在沙发上的时候, 再适时地递上一杯水。
太宰治脸上写着‘讨好没用’, 转头哼了一声，“上次我从商场买回来的酒呢？”
“在这个家里禁止空腹饮酒哦。”
泽村日菜用手臂比了一个大大的叉。
“诶～就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
泽村日菜的反侦察能力很强，如果她真的想要藏什么东西, 不费一番功夫是绝对找不到的, 不信邪的太宰治失败了好几次之后，最后只能选择妥协。
正常情况下女孩绝对受不了他这番攻势, 但她在面对太宰治健康问题的时候总是铁石心肠。
见这招行不通, 太宰治立刻收回表情, 拿起衣服就准备出门。
“我去找织田作和安吾喝酒, 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泽村日菜笑眯眯地看着他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冷不丁地开了口。
“太宰先生今天应该是见不到织田先生了。”
她将早就准备好的袋子提在手里，绕过太宰治先一步走到了门边，无辜地对着他摆了摆手。
“今晚我要去咖喱店和织田先生一起给孩子们庆生，晚上太宰先生就不用等我吃饭了。”
她模仿着太宰治刚才的句式, 调皮地对他眨了眨眼。
黑发少年慢慢地鼓起了脸。
泽村日菜为他这孩子气的模样忍俊不禁, 她推开门, 稍微往旁边走了一点在身旁让出一个位置。
“太宰先生要一起来吗？”
……
“喂织田作！这家伙为什么会一起过来啊！！”
幸介指着太宰治的鼻子大声叫道。
被喊到名字的织田作之助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 “……人多一点不好吗？”
“嗯嗯, 太宰哥哥会公平地给你们一人一句生日快乐哦～”
似乎是没想到对方的嘴里会说出祝福的话，幸介满肚子的话顿时被噎了回去。他吭哧了半天，还是别别扭扭地回了句谢谢。
“太宰先生来帮一下忙！”
泽村日菜正拿着彩带装饰咖喱店的一楼，太高的地方她跳了好几次也够不到，只好请求现在看起来最闲的人支援。
太宰治听话地‘哦’了一声，走出几步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时兴起地回头甩给幸介一个挑衅的眼神。
留下还没发育长高的小男孩在原地气红了脸。
织田作之助家里虽然有五个年龄不同的孩子，但他们的生日每年都在同一天一起过，具体的原因泽村日菜没有问，大概也不是什么很美好的回忆。
本来生日蛋糕是要由下班的织田作之助下班时顺便买了带过来，但泽村日菜提前知道过生日的事后，就早早地申请将蛋糕的任务揽了过去。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五个孩子围坐在桌旁，店老板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然后顺便叫住了试图偷拿酒瓶的太宰治来帮忙。
织田作之助守在墙边，等厨房里的泽村日菜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之后，啪地一下关掉了开关。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窗外些许零散的星光顺着窗户透了进来，五个孩子被突然灭掉的灯吓得乱叫一气，然后又不知不觉转变成期待的笑声。
太宰治第一个带头唱起了生日歌，成功将后面所有人带得跑了调。
在七扭八歪的歌声中，泽村日菜端着蛋糕慢慢走了出来。
当几个孩子借着蜡烛微弱的光芒看清蛋糕的模样时，不由得‘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蛋糕上插着五根蜡烛，而每根蜡烛的旁边都对应着一个用奶油手绘的简笔小人。
刺猬头的是幸介，顶着棒球的是克巳，拿着游戏机的是优，捧着书的是真嗣，穿着裙子背靠小熊的是咲乐。
五个孩子惊喜地找到了拥有自己特征的小人，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扑到了泽村日菜的身上。
当然，男孩子们最后都被拎了下来，只剩下咲乐一个紧紧搂住泽村日菜的脖颈，幸福又感激地凑上去和她贴了贴脸。
“谢谢日菜姐姐的蛋糕，也谢谢大家能来陪我们过生日！”
泽村日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将小女孩抱回了座位上。
“好啦，再等一会儿的话蜡烛就要烧完了，快去许愿吧。”
“好——！”
齐齐地应声之后，五个孩子在蜡烛面前安静地闭上眼，双手合十。
幸介：“无论什么神明都好，拜托让我快点长大吧！”
克巳：“希望今年能够在棒球上打赢织田作一次。”
优：“那我就许愿织田作每天都能陪我打游戏！”
真嗣：“我，我想要织田作每次都能出席我的家长会。”
咲乐：“我许愿——”
女孩稚嫩的嗓音刚刚响起，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呼地将蜡烛上本就摇摇欲坠的火光吹得全部熄灭。
“啊！！！讨厌！！”
“怎么会这样！！刚刚的不算数！”
孩子们大声抱怨道，嚷嚷着让把蜡烛点上再重新来过一次。
太宰治啪地一下打开了灯。
“笨蛋，反正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吹不吹蜡烛都一样啦。”
咲乐一副要哭的模样，而幸介猛地拍桌而起，怒道：“才不一样！你不要瞎说！”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泽村日菜连忙打圆场地拿来打火机，温柔地将孩子们都安抚了下来。
“没事没事，我们重新再来一次！这次一定没问题的！”
她将蜡烛一一点上，听着咲乐认认真真地许下了心愿。
“……愿之后每一年的今天都能和大家一起过生日。”
孩子们深吸一口气，用力吹灭了所有蜡烛。
……
生日愿望这个话题在很多个月之后，才再次被提了起来。
这天泽村日菜依旧早早地来到店里，按部就班地将所有桌子都擦了一遍，正准备去整理昨天采买的蔬菜时，忽然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咲乐抱住了小腿。
泽村日菜迷茫地眨了眨眼，蹲下身柔声道。
“姐姐现在正在工作哦，咲乐有什么事吗？”
店老板听着声音从仓库探出头来，见状笑道：“孩子们好像有什么悄悄话想对你说，泽村你就跟他们去吧，这里我来就好。”
“可……”
“去吧去吧！”
作为员工怎么能留老板单独一个人工作，但被大叔善意地催促了两次，泽村日菜只能不好意思地对他道了声谢，然后被咲乐拉着走上了二楼。
其他的四个孩子早就板着脸正襟危坐地等在了里面。
“……大概就是这样。”
听完优的叙述，泽村日菜表情纠结地总结了一下。
“所以，大家是因为织田先生自从生日结束之后就一直很忙，导致你们的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所以很生气吗？”
克巳扁着嘴补充道：“也不是生气，我们知道织田作赚钱养我们五个很辛苦，但是，但是……”
“但是忙到半个月都没见过面也太过分了！！”
幸介攥着拳大声道。
“大家都很担心他啊，虽然勉勉强强承认织田作那家伙很强，但至少也要按时来露面报个平安吧！”
其他三个孩子顿时赞同地点头。
泽村日菜扑哧一笑。
“我明白了。”
她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
“原来大家不是在寂寞，而是担心织田先生有没有在大家不知道的时候在外面受伤吗？”
“……大概就是这样。”幸介不自在地嘟哝道。
“如果日菜你最近在外面看见织田作的话，记得警告他不要那么拼命工作，要是受伤了我一定会很大声地嘲笑他的！”
“好好，我知道了。”
泽村日菜回忆了一下前几天太宰治跟她说过的话，略显心虚地点了点头。
被孩子们担心着的织田作之助最近好像被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托付了什么重要的任务，这才忙得久不归家，前几天还意外中毒住了院，但听太宰治话中的意思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不过当泽村日菜询问织田作之助住院的地方想要去探望的时候，却都被太宰治含糊了过去，最后只能拜托他去医院的时候捎去些新鲜水果。
算算时间，那也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不知道织田先生现在是不是已经完成了那个任务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一级一级地下着楼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些天下了雨，小屋侧面通往二楼的台阶被溅上了些许的雨水，泽村日菜一不留神踩了上去，顿时一个跟头猛地栽到了底层！
撕拉——
“泽村？！你没事吧！”
闻声出来的店老板担心地将少女扶了起来。
泽村日菜捂着摔得七荤八素的头，看向一直隐隐传来刺痛的胳膊——那里被小屋外侧一枚突出的钝钉子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点沿着台阶一路甩到了一楼，还顺带勾破了她的袖子，撕下来的一整块布料都被挂在了上面。
“抱歉，我去拿抹布处理一下……”
泽村日菜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叔责怪地瞪了一眼，“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只想着工作！快跟我去包扎一下伤口。”
少女讪笑两声，但心里暖暖的。
她坐在凳子上看着店老板找出医药箱帮她上药，然后自己用纱布熟练地缠了几圈。
“今天你就不用在店里帮忙了，正好昨天送货的人少拿了一样东西，就麻烦你跑一趟跟他们说一声。”
进货的店离这里很远，等她回来估计都是下午了，大叔这几乎是明明晃晃地要给她放假的意思。
泽村日菜张了张嘴，不好意思地接下了这桩差事。
“那我现在就出发了，跟那边说完之后就会尽快赶回来的。”
大叔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走出门，泽村日菜忽然听见头顶有人大声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日菜姐姐——！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啊！！”
她笑着将手拢成喇叭，对着孩子们回应道。
“放心吧，我一定将大家的愿望传递给织田先生！”
——连带着五人份的喜欢，思念和担心一起。
织田先生听了应该会很开心吧。
泽村日菜满面笑容地哼着歌，蹦蹦跳跳地向前走着。
身后的咖喱店小楼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
平静又单调的日常里总是充满着朴素的快乐。
太宰治想。
他或许也曾有一瞬期待过，这种微小的幸福能够永恒地持续下去。
哪怕每天都要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厌恶的工作，时时刻刻面对蠢笨的部下，唠叨又爱多想的上司也麻烦得很。
但日菜做的便当很好吃，在lupin里的聊天总是很放松愉快，最近每次去楼下的超市都能买到喜欢的蟹肉罐头，游戏打通了新的一关，上次一起去商场买新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穿……
对了，今早出门之前，日菜好像跟他说过什么。
她说这间公寓的租期要到了，昨天已经跟房东约好去签新的合同。
她说太宰先生，我们这次要不要选一个更长的租房时间呢？
似乎是在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太宰治才恍然发觉：
那仿佛看不到尽头般，漫长又极尽无聊的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每一年都是这样，每一年都在继续，他已经活过了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一年。
但好像只有这次像是被包裹在了虚幻的肥皂泡中，一路漂浮着前进。等到回头张望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居然已经走了这么远。
这种不真实不禁让他也升起一种，或许可以永远这么继续下去的错觉。
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
当他得到消息赶到咖喱店门口的时候还心存着一丝侥幸。
以泽村日菜的身手虽然敌不过mimic的首领纪德，但对上那些没有异能力的成员应该也有一搏之力，她会坚持直到救援到来。
但他最后看到的依旧是不断燃烧着的火光。
太宰治站在咖喱店外侧楼梯的旁边，当他看着那块眼熟的衣服碎片和地面上的鲜血，一直被浸在温水里的大脑像是被人粗暴地拿起转而扔进了冰窖中，整个人一下从那种虚假的美好中清醒了过来。
啊，又是这样。
他想。
事情好像总是会在他稍不注意的时候就走向了最坏的结局。
“……去试着寄托什么，什么都好，这之后一定会存在着让你心存期待的事情。*”
“别去，织田作。*”
他用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的话尝试着阻止自己唯二的友人，但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
“我现在的愿望，只有一个。*”织田作之助说。
太宰治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刚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
那是他从前总是在镜子里看见的——没有任何寄托，对什么都不再期待的目光。
红发的男人像是被复仇和痛苦的火焰强行支撑起来的尸体，只为完成最后的信念，之后便会被漫天的大雨浇灭成一缕烟气，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对于织田作之助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而对于太宰治，大概是再也没有理由去吃爆辣的咖喱了。
那他晚饭要吃什么呢？
——不，如果现在去试着挽救还来得及，只需要让首领妥协出动港口黑手党的战力将mimic提前歼灭。
啊，昨天日菜好像买了豆腐来着，用来做汤大概也不错。
——纪德的异能力和织田作的相同，一时半刻应该分不出胜负，能救下的几率应该还有一半。
那块碎片好像是来自她最喜欢的那件运动服，她今早是穿的那件衣服离开的吗？
——从这里到mimic据点如果步行的话速度并不快，只要他立刻出发就一定能够赶上。
太宰治忽然感到一阵疲惫，让他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头顶的雷埋在阴云中轰隆隆地响。
他或许应该立刻去店里检查一遍有没有在哪里倒着一具蓝色头发的尸体，她可能睁着眼也或许闭着眼，那双金眸里最后的神色又会是什么呢？
黑发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捏着那块布，向着敞着门的店里走去。
如果泽村日菜死了的话，那件公寓大概就不需要再续租了吧。
果然一年还是太长了。
就在他即将踏进大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解锁。
“……太宰先生？”
太宰治的动作倏地顿住，被包裹在绷带下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慢慢地转过身。
蓝发金眸的少女就站在他的身后。
她似乎刚刚经历过一次竭尽全力的奔跑，累得大口喘息着，额头上全是汗珠。而右臂上的衣服缺了一块，下面隐约露出一截染血的纱布。
太宰治看着看着，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让他甚至不合时宜地快要笑出声来。
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泽村日菜已经看到了周围的惨状。
她浑身颤抖，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苗，那点泪光被强压在眼眶里，似乎在等着太宰治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大叔，还有孩子们……大家都……”
“啊，都死了。”太宰治道。
他接住了猛地扑进怀里的女孩，任由她躲在里面嚎啕大哭。
那个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比起暴力和死亡，在本能和欲望之下，有什么东西破开了这些外露的情绪，在最深处的地方凿出了一个洞口。
“如果我不离开的话，如果我一直待在店里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因为不幸而受伤，但又因为受伤而幸运地和杀手擦肩而过。
那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太宰治叹了口气，一直垂下的双臂终于抬起，轻轻地按在了泽村日菜的头上。
“安心吧，不是你的错。”
他这么说着，然后将女孩从怀里拉开。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日菜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待着等我好吗？”
太宰治温和地叮嘱道。
“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就像被你藏在家里的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