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房间的光线并不明亮，但是她还是一眼注意到了，他原本灰暗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潮红，而是那种肤色凹凸不平的潮红，类似女人皮肤过敏时难以见人的样子。
乔翎轻声的准备退出他的房间。
她的视力相当好，地上尚在翻滚着的药瓶，她已经看清楚了字样“止痛药”而且是适用于一种术后麻药清退后止疼服用的，而他服用的剂量并不轻。
没想到，这时候，“喵”的一声，一只通体雪白的肥猫一跃身体，跃上沙发，撒娇的缩在了主人的怀里。
冷得好象她真的是一只没有家的流浪狗。
掏干了肺一样的干呕后，她拿冷水冲洗着自己的脸，让泪痕完全被掩盖。身体越来越奇怪了……
只剩下她依然干瞪着眼睛。
想漠视，却始终狠不下心来。
房间里，他和她都没有再说话。
她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今天，她的世界彻底被颠覆了……
看见她毫不犹豫，他的心在发沉。
他摇摇头，落寂而孤单，“不。如果我是他，我并不希望活下来。他死于爆炸，你想过吗？如果他活了下来，今天，他就和我一样，一醒过来看见一张面无完肤的脸，面对无数张惊恐的表情，再多年的感情，能敌的过一张被毁坏的脸吗？如果你面对那张如怪物一样的脸，你不会生畏吗？人性就是如此，人是很脆弱的容易生变的永远活在记忆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了。”她淡淡的摇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孤男寡女，惹人说闲话。”
“吃了药，好多了。”虽然脸孔还在局部泛疼，但是，确实好多了。
他静默良久，各种杂陈的心绪在涌动着。
他灰败的脸上有汗液一直淌下，黑色的眼眸也泛着红丝，眉间更是紧蹙，终于痛楚战胜自尊，铁接过了她手里的水杯，混着四颗药丸一饮而尽。
“我曾经被大火烧伤过，整个人活像《夜半歌声》里躲在楼阁里的宋丹萍一样。后来，我接受了换脸手术。”淡淡的，他阐述，轻描淡写的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这张脸，完美无缺，但是，不是我的脸。”
该死的，难道真的只有乔石两个字才能打动她的心？！
“每次大地笼罩在一片雨幕中，我的心情就会和灰色云霭一样晦暗，因为，这张看似完美的面孔，会因为雨天而无端痛楚，好象时刻想离开主人一样。其实，我很惧怕，有一天，它会扭曲，变形，或者溃烂，惨不忍睹……”他说的很平淡，她却听得胆战心惊。
他的反应太奇怪，而且情况也很不对劲。
“凯文，请松手。”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已经失去足够的耐心。
毕竟凯文单身一人，如果身体不舒服，即使昏倒在家里也没人会注意。
她连忙捡起地上的药丸，快速倒了一杯水给他。
一拐到二楼，很容易就能知晓那间是他的房间，因为，他房间的门，甚至还是半敞开的。
他用力捏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她，企图把她强装的冷静摇得一丝不剩。
但是，为什么依然觉得这么冷？
纪寻靠着沙发，缓缓闭上了被痛楚折磨的疲惫的双眼。
她冷抽一口气，倒退了一步。
“我……。”他想说什么，却突然面色灰败。
陡然，他突然朝她欺身过去，一张放大的俊脸离她仅仅十公分，两人鼻息交融，四目交接。
他摇头，“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她封闭了自己的心……
他低颌不再看她一眼，仿佛现在他的自尊不许自己抬头，他强忍着不舒服有条不紊将地上的玻璃碎片一一清理干净。
“我……”张张口，他想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很疼？……需要去看医生吗？……”他看起来样子还是很糟糕，完全没有平时的意气风发。
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她无须争辩。
她张张口，却怎么也辩驳不出来。
但是，这和他的病有关系吗？
“回家？你有家吗？有夜箫的地方，那会是你的家吗？！”倏地，纪寻怒不可鹫，“乔翎！你记住！他是杀死乔石的凶手！”
当然希望！
“没事吧？！”门口一阵焦急的敲门。
纪寻将一杯暖茶放到她的手心，但是她的身体还在止不住的发抖，颤抖得像一只被冰雨打湿了一样的流浪狗，而事实上，她整个人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水珠。
他心动了！从最初到现在，居然依然只有她能牵动他的心。
他们拉近了间距，但是他仍瞅着她的眼睛不放。
微微安了心，但是，纪寻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头。
“乔翎，你希望乔石能在那场灾难里奇迹般的活下来吗？”突然，他蹦出一句话来。
“是吗？只是……肠胃有点不舒服？”纪寻问得有点小心翼翼，狐疑的目光一直望着她。
她骇异的盯着他，他看起来很不舒服，原来他在捡一些白色的药丸，但是他颤抖的手，却一次又一次将药丸落空在地面上。
刚才，她原本想住在娘家，但是她父亲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一场争吵，执意不留她。
“恩。”她冷漠地点头。心情，很烦躁。
作为普通朋友，她知道，他们的关系不能逾越，但是，才没走几步，她还是犹豫的回头。
那只猫顿时竖起了双耳，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向了她。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样子看起来好象快要脱一层皮了一样，并不像简单的皮肤过敏。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那只肥猫。
“不用！”他一口拒绝。
大吃一惊，她猛地站了起来，“凯文！收回你的话！我该回家了！”没有任何考虑余地，她不可能接受他！
“你走！”非常情绪化，他倏地一把将她推至门口，迅速地奔上二楼，脚步甚至有点不稳。
俊美的脸上，一双黑眸就缓缓的睁开了。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八卦杂志，歌王迈克。杰克逊就曾接受过12次整容手术，包括6次鼻子，3次下颚，2次嘴唇和1次面颊，如今他的鼻子已成“世界上最脆弱的鼻子”，由于再造过度而显得很古怪，并不时往下掉皮肤碎屑。
难道，真的要？……
目对着目，她居然被盯到生畏。
“我不需要另一段感情，真的不需要。”慎重的，她将一切说清楚。
“……”她没有再问下去。
她赶紧跑过去，“我帮你！”
仿佛，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一样。
“你走吧，我需要休息。”他低哑着声音，下逐客令。
确实，已经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小雨，空气很潮湿。
“乔翎，我喜欢你，我想追求你。”直截了当，他把自己的目的表明。
在他的眼里，爱情是肤浅的那么，她还能说什么呢？
“没事，只是不小心打破水杯而已。”他的脸依然有未拭的薄汗，每一次字眼更是仿佛硬从牙齿里咬出。
“没事，只是肠胃有点不舒服。”她打开门，淡淡地开口。
首先，是说服两个孩子跟着她搬出去吧……
转身，她步履虚乏的走出了他的房门。
“你想知道？”他的目光并没有望着她，反而一直望着窗外湿潞的小雨，“这场雨，下得太久太久了……”他轻声呢哝。
整个空气流动着诡异的气息。
毫不犹豫，她已经冲口而出。
“你……还好吧……”这样的纪寻，给人一种陌生感，仿佛只是被命运的牵扯丝线的木偶，无奈又无力摆脱。
那朵象征着“爱情长存”的绿色玫瑰，被孤单的插|进了花瓶。
为什么？夜箫是这样的人？！
听到了她的质疑，纪寻整个人都僵凝了，一股愤怒，在胸口勃然而起，“你什么意思？！”
“奇怪？不奇怪！”纪寻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忿恨的说，“因为我就在婚礼现场接到乔石的电话！他要回来！他愿意妥协！叫我跟你解释！叫你安心！”
“凯文……是不是，会……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即使到了现在，她依然希望，一切只是误会。
他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捡着什么，他裸|露在空气里的后颈部隐约闪烁着一层薄汗，他起伏的臂脊，和紧绷的手背血管，散发着身体隐忍痛楚的讯息。
沉重……
她悄然的尾随其后，想着，看一眼，没什么事她就回家。
复杂……
她记住了！她记住了！会牢牢的记得！
“你……的猫？”她连喉咙也发干了。
搬出去……她和孩子们……
“乔翎！”一个箭步，他拉扯住她。
凯文没道理会知道这么多？……但是，真的可能是误会吗？如果是，夜箫不可能不解释……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啊……
“我想回家了！”冷淡的与他保持距离，她径自走过客厅，往门的方向走去。
“我让你很难以接受吗？”他从不自持这张脸孔带来的瞩目而心生倨傲，对他来说，那仅是一张皮相面具，但是，为什么她不可以像其他女人一样，也对这张脸不可抗拒？！
一道玻璃掷地碎裂的清脆响声在他的房间里传开，她震了一下，轻声的一步一步走近。
难道，真的，只有乔石两个字才能撬开她的心？
反而象……一个面具快要从肉体上活活剥除……
他单掌沮丧的一抹俊脸。
以为安全的蜗居的贝壳被彻底粉碎，她孤独到无路可逃。
她也僵直了身体，不畏惧他的阴晴不变，“我只是希望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一些？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她咽咽干涸的喉咙，居然惧怕到连连后退。
无奈……
“恩……”他随便应了一声，呼吸平稳，居然已经疲惫的浅睡过去。
又是这样！如果他的举止亲密一点点，话语暧昧一点点，她就会退到很安全的位置，搬出“普通朋友”四个字做挡箭牌。
为什么一念及这个念头，孤独就已经无力的袭来，难道是这几年真的做惯了菟丝花，连独立的勇气也没有了？
“我……帮你？”小心翼翼的她试探。
“小……黑……”试探性的，她轻唤。
房门轻轻的被虚掩上。
“谢谢……我，我不冷……”强装笑容，她冷得直哆嗦，却强装坚强。
她一时呆怔，接不上话。
除了身躯在体积上有了很大变化，这只猫，真的很像……
她的爱情早在19岁那一年已经跟着那个男孩一起埋入黄土。现在的她不要和任何人开始什么，她更不需要爱情。
那一个巴掌以后，夜箫扭头就走，冷峻的气息能冻坏整个玫瑰园。
慢慢的，他的眼神变得越发复杂，仿佛有什么情绪在矛盾的酝酿。
“你……需要去医院吗？”他的样子看起来很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他的手，轻轻的抚摩着肥猫通体的白毛。
纤细的小手，在双侧压抑的紧握成拳，微微地颤抖。
清理好了以后，他攀住沙发，缓缓的起身，低喘着气，似在极力隐忍。
反而，他突然说：“这不是我的脸。”
她知道，从此以后，可能他们就将视为水火，但是，两个孩子在那个家，她必须先回家，将来的事情，她要逐步考虑。
为什么觉得这么冷？从夜箫没有摇头反驳那一刻起，她一直觉得冷……好冷，好冷……
“乔翎，你暂时住我这里吧。”现在的状况，他不希望她再回去齐家。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要不要，要不要……
望着她这样茫然无措，纪寻心疼的伸出自己的双臂，想把她环入怀里，想把身体上的温暖传达给她。但是，她惊慌得一避身体，让他的手尴尬的在空气中落空，徒留空寂。
走到他的房间，她的手轻抬，刚想用手指礼貌的轻敲几下提醒，却僵凝住了。
“呕……”被他摇得一阵反胃，乔翎猛然推开他，跑到卫生间一阵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