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生活是我们记住的日子。
走出嘈杂的食堂，傍晚的校园小径带着一股幽静，许是在饭点或是回宿舍洗漱的时间，这条两侧腐叶和落叶层层相叠的石子路冰清水冷。
温尔渊趁着凉风起时，伸手捏了捏叶程的胳膊，手指很轻易就捏到他的骨头，他说：“怎么还是吃那么少。”
被自己情绪哽住的叶程，自然无法直抒胸臆，他只好找理由，称是天气炎热饭菜不合胃口云云。
他眼中什么都不懂的温尔渊确实在安慰他：“过了这个星期，高一就要进来军训。过了下个星期，全校就会到齐，食堂就全开放了。”
“到时进入九月，秋高气爽，心旷神怡，胃口也会变好。”
他们踩着一方方小小的，断续的石子，时而跳跃，时而迈步走着。
“为什么。”温尔渊的鞋底与石头表面发出清脆一声，是他跳到两块之外去了。
“为什么，你看起来不高兴？”他转过身来这样问。
叶程走得慢，他是否认的，“哪有不高兴。”
温尔渊停在那处看他，把双手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他两只食指移到眼角，把那处上扬的弧度往下压，带着眉尾也是下沉的，他又垂低眼睫往地面看。
“这样。”
他示范完之后，就抬起眼睛，但眼皮被手指摁着，于是压出两条浅浅的褶皱。
他用动作模仿着他的不开心。
“不高兴的时候，你脸上的直线就变成弯曲的线。”
他用语言描述着他的不开心。
“就是这样！”温尔渊走近了他，他放过了自己的脸，转而用手指贴近叶程的眉眼，他的指尖带着点温热，沿着叶程的眉尾轻轻勾画着滑到眼尾，他画了一个向下的弧度。
他用接触感受着他的不开心。
“没有啊。”叶程嘴角上扬，他试着舒展一个微笑。
“不开心也可以说出来的啊，人总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他面前的人展开食指和中指，把他努力的嘴角压了下去，“你的感受和别人的一样重要。”
“如果你愿意说，你可以说给我听。”他的不敢想，不敢求。
见叶程仍是不说话，温尔渊也没有气馁，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马尔克斯说，生活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是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那反言之，无论好坏，留在记忆里的，就组成了我们的生活，对吧？我们是要为了苦恼和抱歉，而把这一天这样度过，慢慢编织成一段灰暗的时光，还是要让为了那些能在未来重现的日子充满光明呢？”
“叶程，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朋友是一个人自己选择的家人吗？对我而言，你不仅仅是我的一个同班同学，我这高中两年多的同桌，更是我心里认定的好朋友，想要当成家人一般对待的人。”他停下来时，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他的声音很认真。
站在他的背后，叶程的眼睛慢慢地湿润了。
他吸了一口气，没让对方察觉出他的异样，只是说：“你往前走，不要看我，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温尔渊的肩膀晃了两下，像是没站稳，连带着他的语调都不复沉重，他说：“原创故事吗？”
叶程“嗯”了一声，左右张望几下，见四下除了他们两个再无他人，就思忖着，组织着语言，开始表述和小说的雷同率可以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内容。
那个傍晚。他轻声地和温尔渊讲了两个家庭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一对年轻人，那时他们还不是他的父母。故事讲述了他们的相识，恋爱，与婚姻。可惜不是像童话故事，可以在‘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画下句点，婚姻大多时候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繁衍后代也同理。在貌合神离里，他有时要成为林叶程，有时又必须是叶程，又或者是在一个时空里要被分裂成两个人。
深究到底谁对谁错，其实没有丝毫的意义。他把这一点教训深记于心，并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变成这场冷战中和任何一方相似的存在。
他们绕着那个围成圆形的石子路走了两个来回，直到天色昏暗，夜风习习。
眺望过零星点着几盏灯的宿舍楼，再越过一片漆黑的教学楼，就能看到他们位于五楼的那间灯火通明的教室。
叶程自然是看不到的，温尔渊搭着他的肩膀出了那条小径，把他们的方向定为路灯明亮的校园大道。
白日的酷热已经降了大半，夜间开始有温差，这是夏天要迁徙的征兆。
其实不用看温差，在温尔渊的同桌不觉得热，不会再让他别挨着他，甚至可以让他搭住肩膀分担一点重量的时候，温尔渊就知道夏季要走到尾声。
叶程的故事没有讲完，那个故事当然不可能有结局，他们正在书写记忆，或者说是生活。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把我当作你的家人。”温尔渊和叶程走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之后，他才这样对着叶程说道。
叶程自然是知道，在他像个小偷一样从身边的人身上汲取温暖时，他体会着以前的人生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快乐，喜悦，无奈，甚至是嫉妒等多样的情感。
只是他还不满足，不想局限在朋友或是家人的距离，还想再靠近一些，让那个人的眼里只能看到自己，即使是懦弱的，渺小的，也不想让他的视线再落到别人身上。
可不可以用那双温柔的，和煦的，好像被一层光笼罩着的不切真实的眼睛，告诉他，他是唯一。
“好啊。”叶程这样说，把自己拉出了那段潮湿的想象。
他又在异想天开。他带着耳鸣和轻微的晕眩，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温尔渊进了门，抽过苏想在写着的作业本，他摇着头说“这题又不对”时。在温尔渊拍着步棠礼的头，逗得她横眉竖眼时。在温尔渊俯下身，和吴昊在推搡中翻过那本课外练习册时。在班长勾着手指呼唤温尔渊，对他通知着班级或者是任课老师的事宜时。
他好像看着另外一个世界。
直到温尔渊喊他的名字，“叶程，来给你写道题。”
一个气泡在他眼前‘啪’一声破裂，他才如梦初醒，惶惶然走进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