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你在这里等我。
对着这种事情的经验就是按兵不动,林叶程干脆就让自己坐在了地上,视线也不去看他了。
他把视线放得很低,穿过他们的腿间,看到林荫小道的尽头,看到路边有一口凸起的下水道井,他们跑操时经常有顽皮的会去踩它一脚,被担心它陷下去的班长痛骂。
“生气了?是我打招呼的方式不对?”虎牙的声音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合适的话那我就道歉好了。”
这话后面跟着的是叹气,他的手朝林叶程伸了出来,看上去像只是想对着跌坐在地上的人伸出援手而已。
事实证明他不记打,也不长记性,第二次失去重心被摔在花坛的土里时,林叶程开始反省自己。
“啊,对不起,手滑了。”嘴上在道着歉的人,语气里却是没有丝毫歉意的,他甩着手,仿佛刚才把手伸到他掌心里的人用蛮力往旁边摔的人不是他一样。
站在他身后围着的几人看人跌倒的狼狈样子,不由得嗤笑出声,他们中有人说:“搞快点,我要回家。”
“急什么,不是你们说想看乐子吗?”说完这话,虎牙抬手看了一眼表,他慢慢蹲下身,又叹出一口气,“说得对,确实是不早了。”
林叶程还是维持着跌倒的姿势,没站起来,不过他半坐着,把背靠在了网球场的铁丝网格上,不知哪里来的经验告诉他,不要抬头,不要和他对视。
蹲了有几秒钟的虎牙好像在观察着他的表情,林叶程感到视线变得有形,从他的头顶到他的脸,到他的肩膀,那目光把他打量了个完,最后像是对他这样好捏的软柿子失去了乐趣。
虎牙掸掸手,说:“那今天就这样告别吧。”
“不过。”他站起身来,“你先走吧,我先走太不礼貌了。”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林叶程一颗心七上八下,他一点也读不懂这个人的想法。
最后在那几人沉默的注视里,他只能颤颤巍巍地扶起自己。
他手撑着花坛的边缘,那里比泥地没干净多少,但好在硬实,借着摁在那里的力道,他慢慢地爬起来,之前摔了两次,腿骨磕得痛,站起来时也是力不从心的,他此刻也不管什么踩花坛踩草坪的摧残足下青青,左手扶着铁网,手指插在那网格里,抓紧了,才让他不再脚软下去。
“快走吧。”虎牙催促着他,和虎牙一起来的人也要顺着他要走的方向迈步。
离开网球场的路只有一条,那几个人走在前面,已经走远了几步,像是这场无端的闹剧终于要结束。
林叶程心沉了下去,他注意着双手插在兜里的这个对他施以暴行的学生, 一边扶着自己也朝那个方向,准备离开。
他身上痛着,与虎牙擦肩而过的时候,余光还注意着他的动作,好似没有假动作了,他才又放心地抬起腿,艰难地跨出一小步。
“对了,劝你别告诉老师。”他耳边又擦过虎牙的声音,像一阵风,像他天旋地转间的一种幻听。
从背后被拽着卫衣帽子掼到地上时,林叶程脊背先撞到地上,身体内部好像发出了沉重的碰撞声,他的大脑除了反应从背部升起的疼痛之外,好像想不到别的反应。
左手也是在意料之外被迫松开的,在他被动倒下的那电光石火之间,一阵尖锐的触感滑过他的掌心,带着股麻意,又有些痒,湿热的液体就从那里涌出来了。
他眼前恍惚了一阵子,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
在无绪的脑海里,这样一个念头这样浮了上来。
虎牙蹲在他跟前,漆黑的眼珠里像有团在跳跃的火焰,他说:“这里没监控。你要真打小报告,我也不会认。”
林叶程不敢松开握紧着的掌心,他一开始是感觉到手心里有液体在缓缓涌出,但当他躺平在地上时,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自己身体的疼痛。
奇怪的是他生不出愤怒和恐惧,只是盯着虎牙的眼睛,看清了那团火,也看到了像困在窗户里一样自己狼狈的脸。
“没监控啊。”林叶程喃喃自语,他无波无澜的,学着面前的人,没有征兆,抬起手就往那张脸上挥了一下,把人脸打得偏了过去。
虎牙用舌头顶了下那侧的口腔,鼓起一个小包,他用手指摸了一下自己脸颊,莫名其妙地笑了。
但这笑没持续多久,另一侧的脸颊又挨了一下。
虎牙的笑容消失了。
林叶程出手两次,没有一次白出,次次中目标。虽然力度不大,可能是痛感都没有,但侮辱性是强的,看虎牙抿起的不高兴的嘴唇就知道了。做完这两个动作,林叶程就飞快地闭起了眼,不抱侥幸的可能会挨一顿揍。
但是虎牙好像并没有出手打人的动作,只在前面几次把他丢来提去地摔打着,不知道是什么心理。
虎牙用手背擦了把脸,第二次被打到时,他感到脸颊一阵湿冷,当他看向手背被擦下的痕迹时,发现了一道殷红。
是血。
他站起来,有些不耐烦,可能是看到了躺着的人正在溢血的伤口,“啧,怎么还见红。”这样边说着,他边在口袋里掏着什么。
等林叶程没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虎牙扔下的几张红色钱币。
一改之前的游刃有余,一起来的人剩下他了,虎牙倒有些恼羞成怒起来,“拿着去医院!”丢下这句话,他离开,步履匆匆。
虽然知道他脚上穿着的是名牌球鞋,但是霸凌了别人还给医药费的林叶程在现实里还是第一次看见。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也不知道以后他们是否还会再遇见,但是这些事情永远无法预测,正如他不理解为什么荒谬找上了他。
当把自己撑着第三次站起来,林叶程仿佛虚脱一般,他双脚打着颤,后知后觉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微风一来,能吹得他浑身汗毛直立。
暮色四合,这片角落树影幢幢,平日里的幽静此刻也变得异常张牙舞爪。
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才鼓足了勇气,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掌心。
他刚刚死命握着拳头,但是没能止住伤口处溢出的血液,猩红已经沿着指缝滴落到地上。
时间好像是漫长的,至少他的无力是真实的漫长,他垂头,眼前是重叠的黑影,使劲眨眼时,又看见血液在路面上汇集成一小摊。
他也是生平第一次才知道他晕血,根本就不敢松开手掌去查看到底是哪里被划破,他害怕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
被猛然一拽时那瞬间划过掌心的冰凉尖锐割开皮肉,其实是没有痛觉的。而现在他维持着刚刚那个力度和姿势,只感觉手心散播开的钝钝的疼痛。
不要害怕,林叶程。
他对自己不断的说着,终于迈着发软、颤抖的腿往有人声的地方走去。
“叶程!”
听到遥遥的声音呼唤他名字的时候,他才从被包围着的黑暗中脱离,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原来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在你受到伤害之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鼻酸起来。
这是一种想要把委屈和疼痛宣泄而出,让那个人知道的感觉。
可他不能哭,不能轻易掉下眼泪。也会说出刚刚遭受到的一切。
他在泪眼朦胧中看到在操场的另一端入口站着的那个身形挺拔的小黑点。
他不知道隔着这一整个操场的距离,他站在操场的这一端出口,对方是如何看到他的。
叶程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用袖子快速又粗糙的抹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他努力地抬起自己的手臂朝他挥手,示意自己在这里。
他拖着步子往他那边走,那边则是用奔跑的步伐迎向他。
“帮帮我……”
救救我。
叶程这样说道。
看到叶程那只好像快要举不起来的手时,温尔渊眉头一跳;而看到从指缝蜿蜒而下的血迹时更是觉得心惊肉跳。
“怎么回事!”他此时说话又急又快,还带了点重音。听在叶程的耳朵里,既暖心,又伤心。
“我不小心摔倒了,手擦过铁网,刮了一道。”叶程尽量控制着自己发抖的嗓音,在温尔渊拽着他另一只手臂,急匆匆地跑向校医务室时。
“我知道了,我们先紧急止血,然后马上去医院打破伤风。”
温尔渊没有质问,也没有责备他为什么如此不小心,只是拉着他,带着他跑,像跑向一个安全的终点,像救他于水火,像一场救赎。
可他却脚软得不像话,像是踩在棉花田里,走几步就腿软得往地下踉跄。
温尔渊手上使着力,回头一看,看见沿路洒下的点滴血迹。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去拿纱布绷带。”
如果再让他跑着去,伤口动得越厉害,越是一场折磨。
等他跑着回来,浑身发热,温尔渊这才注意叶程整个人看起来都乱糟糟的,后背卫衣的帽子歪到肩膀一侧,耷拉着;头顶偏后脑的头发半翘着,校服外套也皱了,上面好多灰,还粘上了不少泥土。
如果说是摔倒了,那真是摔得不轻。
温尔渊本想开口说我们可以去医院了,却看见那个像是佝偻着身子的人,他把脸埋在一侧臂弯里,只露着一截细瘦苍白的后脖颈,上面凸起的骨头往下蜿蜒,没在衣领里。
他的身体细微颤抖着。
温尔渊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
像个笨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