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同命相连
这一天,虽是日正当中的时分。但天空没有阳光,没有云彩,也不象是风雨欲来的样子,而是遍布着一片昏昏黯黯的阴霆,
一位白衣少女飞也似地穿过后国,奔进书房,嘶声嚷道:“刚哥哥!爹已昏死过去了!”那少女惊慌过度,话一说毕,立刻晕在白刚怀中。
白刚俯首一看,正是自己的楚君妹妹,但早她双目发直,眼角血泪殷然,脸色白如死灰,两片红唇已变成带黑,
他伸手一探楚君鼻息,又觉触手冰凉,气息早绝,吓得他双目一直,也僵在当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光,白刚悠悠醒转,“哇”地一声,呕出一口淤血,将楚君紧紧一抱,哭嚷道:“你怎忍心丢下我走了!……”
那白衣少女倏地用力一推,脱身大喝道:“我没有走!你糊涂什么?”
白刚蓦地惊醒,凝神一看,对面赫然站着白梅女皇甫碧霞。原来方才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皇甫碧霞见白刚醒转过来,不禁红云涌面,又羞又嗔道:“你这人怎恁地不讲理,吐了人家一口痰,还要搂……脏了人家的衣服,我看你怎么好?”
白刚再一细看,见一口浓痰恰好吐在她襟前那枝梅花上,衣服也现了不少皱纹,这才明白自己在梦中所搂的楚君妹妹,就是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侠女,不禁又羞,又慌,又怕,又急。
他略一定神,赶忙深施一礼道:“在下委实是在梦中,至有亵渎女侠之事,不是之处,务请见谅!”
皇甫碧霞见他诚惶诚恐藏一本正经的恳求,还是咬文嚼字,端的好笑好气,叱道:“讨厌!谁说过你什么?装出这副鬼样子给谁看!”
白刚虽常伴着楚君妹妹,但她性情娴静温柔,从未和他拌过嘴,除她之外,结识的异性只有九尾狐和这位白梅女,他怎能知少女性格类型异常之多,而且多半是时嗔时喜,时顺时怒?
这时吃了几句斥责,以为她果真动了气,暗说一声:“不好!我怎地这样糊涂,竟把她惹恼了……”
先时他只是百感交集,还体会不出滋味,此时只觉得直是心慌,越慌越乱,越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响呐说得一句:“女侠所责甚是!”
皇甫碧霞见他惘然半晌,最后还说出这样一句不中用的话来,禁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其实,她玲珑聪慧,早料到白刚被斥,定是窘态毕现,此时见他果然不出意料之外,证实头一个疑虑确是无稽,然而,另一个疑虑又跟着涌起。
因为她当时虽是“垂帘打坐”,但她眼前诸般幻象,竟使她无法入定,这是她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事,端的使她吃惊不小。
她虽然极力镇压,但是魔障已生,越压越长,禅心着相,要想恢复止水,谈何容易,终而让思潮自由奔放起来。
她,一会儿想到自己不但身世飘零,而且还有一部分不明不白;一会儿又想到师尊教养的恩情,忽又想回当夜险遭不测。
于是,上官纯修的奕奕风采,蓦地挡在她的眼前,顷刻间,那玄衣武士又变成一个白面书生,这是怎样一回事?
皇甫碧霞急得睁开眼睛,白面书生的影子立又消失,只剩下伏在桌上打盹的白刚。
“是他!那蜂腰虎背的体魄,倜傥潇洒的仪表,清澈明亮的眼珠……”她想着,想着,不由得缓缓下地!走近白刚身前,猛见白刚也突然站起,眼睛直直地向她一瞪。
皇甫碧霞以为对方误认自己无耻,心头一慌,猛觉双膝一软,恰巧栽倒在白刚的怀里。
这当儿,白刚忽然环臂一抱,把她搂个结实,皇甫碧霞完全惊醒过来,见被白刚搂紧不放,又以为对方故意轻薄,顿时怒气冲顶,正待赏他几记耳刮,
忽见他“哇”地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她的襟上,同时放声哀哭,这才知道他正在做梦,但仍得做出生气的样子,叱他几句,才证实他确是正人君子。
但她旋又记起白刚梦中曾说有“忍心”两字,这两字该是对一位最亲密的平辈才用,莫非他已经有了意中情侣?
皇甫碧霞起了这一番疑虑,难免带了一点酸味,叹道:“我不怪你就是!”
回顾室外,已见天色微明,又道:“你把傻兄弟唤起来,咱们也好赶早上路了!”
几天来,何通都没好好睡上一觉,在石室里面有熊熊的火堆,十分温暖,还有女侠保护,无忧无虑,是以倒头便睡,别人发生什么事,他也毫无所觉,直待白刚把他猛摇大嚷,才把他弄醒。
当下,匆匆吃下隔宿剩余的茶饭当作早餐,即鱼贯走出石室。
这时风雪已止,遍地积雪如银,天气颇为晴朗,而寒气依旧逼人。
白刚体质虽是不弱,但连日来被忧患折磨,气血已虚,一出室外,冷得直打哆嗦。急取出疯和尚的丹药纳入口中,随手交给何通一粒。
何通天生异人的禀赋,那需什么丹药,随口拒绝了,但那丹药确是十分奇妙,入口生津,融解入腹,不消片刻,即觉百脉畅和,寒气尽除,精神倍长,疲乏全消,白刚竟能健步如飞起来。
三人边走边说,隔阂尽除,皇甫碧霞以绝顶轻功,伴他两人拔步,自是绰有余暇,尽情思索,夜来的事,又重现在她的脑际,暗忖:“什么忍心不忍心的,究竟怎样一位天仙美女,害得他神魂颠倒,我总得问他一个明白!”
她猛地叫起一声:“白刚!”
接着道:“你家有些什么人,令叔到底是什么病,使你恁地焦急?”
白刚黯然一叹道:“女侠不……”
“我不要你女侠不女侠,在下不在下!”
“好端端的她又恼了,要我怎么叫呀?”
皇甫碧霞见白刚又要发愣,带着气道:“你可是死人呀!我没名字的么?”
“不敢!怎好冒犯女侠?”
“呸!你再叫女侠,我可不理你!”
白刚愕然不知应该如何才好,何通忽然笑起来道:“这个容易!那骚狐狸要你叫她做姐姐,你不肯叫,把女侠改叫为姐姐就是!”
皇甫碧霞“噗”一声笑道:“看不出你这傻兄弟还有几分心思,那个可就方便!”
白刚恍然大悟,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姐姐!”
皇甫碧霞笑道:“做个姐姐也罢,但你这副拘谨的样子,我就看不惯,得改个样子才行!”
白刚又是一怔。
皇甫碧霞笑道:“你几时见人家的弟弟是这样唤姐姐的?”
“我确是没有见过,因为我是个孤儿,家里只是叔父萧星虎和楚君妹妹,虎叔叔究竟得的什么病,至今尚未明白。
五台山高僧了空禅师说是一种热毒绝症,但也不知病源起因,只说唯有千年白梅灵果可治,
并说出灵果产生在五梅岭,叫我们来寻找,来时,虎叔已病入膏盲,如果得不到灵果回去,十日后再有灵果也无法救治了!”
“你叔叔姓萧,你姓白,怎算是一家?楚君妹妹是你的胞妹么?”
“先父母早年去世,全赖虎叔抚育长成,楚君妹妹是虎叔的独生女!”
楚君妹妹是虎叔的女儿,而虎叔又是白刚的父执,皇甫碧霞想起来有点羡慕,也掺拌些妒念,但因他是个孤儿,彼此都是飘泊无根,自又起同病相怜之感,不觉黯然一叹道:“想不到你也是这般伶仃……”
她一时触动隐痛,凄泪也纷纷洒落。
一位天真活泼,笑脸迎人,武艺高强的少女,竟也是自幼就失去怙恃的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白刚不禁愕然问道:“难道姐姐的双亲,也在早年弃养么?”
皇甫碧霞鼻端一酸,禁不住呜咽道:“你哪知道……我……比你还……苦……”
原来白梅女皇甫碧霞对于自己的身世,也是不完全清楚。不久之前,她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只听师尊唤她为“霞儿”,便以为已经够用了。
当她被遣下山的那一天,梅峰雪姥把她唤到跟前,抚着她的柔发道:“霞儿!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姥姥的一身武一学,全已传授给你,总算你无资聪明,样样学会,连到内家修为,也有七八成火候,该到下山练历的时候了。……”
皇甫碧霞自动跟随雪姥在梅峰习武,十几年来,相依为命,情同母女,这时忽听师傅要她下山练历,直似晴空霹雳,心中猛然一惊,“哇”地一声,伏在雪姥怀中嚎啕大哭,叫道:“霞儿不去!”
梅峰雪姥何尝忍心逐她下山,并要她独闯江湖?实因其中另有缘故。
见她娇娇哭嚷,也不免挥下几行老泪,悲声道:“你先别哭嚷,坐起来,我有话告诉你!”
皇甫碧霞只好拭去泪水,端坐偏听。
梅峰雪姥望了她一眼,凄然一笑道:“我先说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要啊!”皇甫碧霞顿时破涕为笑。
梅峰雪姥见她那副神情,暗忖:“还是个孩子啊!这事怎好给她知道?”
她正在沉吟间,皇甫碧霞却伏上她腿间,蓦地一个翻身,仰脸笑道:“姥姥你说呀!”
这一宛如三岁小童的痴恋,终于打开雪姥的话盒道:“十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