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看起来好寂寞的样子。”
又是顾长清说。
艾米丽想起来，自内三环那次外出回来之后，江疏影最初有几天很沮丧。
艾米丽曾经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江疏影被尤利西斯的话打击到了，所以那么沉默。
但忽然有一天早上的时候。
江疏影出神了一会，然后忽然回头问她：“上次见面顾上将看起来没有那么恐怖讨厌了，对了，艾米丽医生你知道顾上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听上去像是随口一问，但艾米丽很认真的思考后才回答：“他啊。”
“骄傲自我但有真材实料，冷酷薄情但重视家人，有自己的准则不会轻易背叛承诺。”
毕竟是倍受重视培养的继承人，洗脑、或者是温情陷阱是不会少的，连她自己不也是如此？顾长清对家族、利益的重视不会少。
同样的，他有自己的骄傲与对荣誉的标准，许出的承诺不会轻易背叛。
一位典型的大家族优秀继承人。
江疏影眨了一下眼睛，看起来仍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却又像是若有所思：“这样啊，也许……”
她的话没有说完，艾米丽顺势问了出来：“也许？”
江疏影微微颦了下眉，显得有些忧郁，许久才轻轻开口：“只是顾上将和我说的有一些事情。”
“我有些迷茫…”
这一句话，她说的含含糊糊，最后几个字隐没在唇齿之间、吞咽而下没有发出。
艾米丽看着眼前纤细的黑发少女的时候，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她觉得她适合去学习一些文艺优雅的技能。
研究文学、学习音乐，亦或者也可以做些她这个年纪会喜欢的、但并不文艺优雅的事情。
总之，不管做什么都行，只要开心。
她不应该待在这里，以一个实验品的身份忍耐痛苦，只为了帮助自己的监护人博得一份利益，也不应该这么忧心忡忡的说这种话。
艾米丽放缓了呼吸，凝视着她的侧脸。
她可以用很多美丽的词汇夸赞她，清丽、坚韧、体贴，亦或者那些或长或短的诗句，毕竟她曾经的文学课结业成绩属实很好。
但在这一刻，beta女医生有些忧郁的词穷了。
因为她只看见、也只看得见眼前人的疲倦和痛苦，而这并不值得赞颂，只让她想要抚平。
艾米丽的指尖刚刚触及她眉心的时候被伸手抓住了手指，江疏影轻轻握着她的手指摇了摇头，脸上又挂起了若无其事的笑容。
她说：“抱歉，我不该说这种话的，太扫兴了。”
“请忘我刚刚说的话吧。”
但那并不可能不在意。
自那一次谈话之后的某一天，艾米丽开始教授江疏影书写，并且，她尝试去顾上将那里打探相关的讯息。
艾米丽很想知道顾长清与江疏影曾经谈及了什么事情，但她最后也没有打探到。
“你不知道？”顾长清只用反问回答了她的问题：“这都没和你说，看来那孩子和你也并不如表面这么亲密啊？”
“不如先和病患搞好关系？爱管闲事的医生。”
顾长清是最典型的、极具攻击性的alpha，他俯视讥嘲的模样，恶劣到艾米丽内心有一瞬克制不住怒意，她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宽和亦或者软弱的人。
只是他说的确实在那一刻她无法反驳。
而如今，江疏影再次在日记之中提及了这件事情。艾米丽直觉这件唯独她不知晓的事情很关键，然而却无处打探。
她只能借着月色再次细细端详了刚刚那一句话，视线落在末尾那“并不爱我”的四个字上时，心脏不受控制的刺痛了一下。
白发的医生站在原地，脸上的淡薄笑意仍未完全消散，便与复杂的心绪交融成一个似笑似泣的奇怪表情来。
此刻那些文字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将她的视线牢牢吸住，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的看过去，慢的仿佛要将那些字迹细细咀嚼吞咽下去一般。
“尤利西斯说现在的我毫无疑问是他的家人，让我不要假设与猜想不可能的事情，虽然该如此做，但我无法做到。”
“因为我知晓，倘若我毫无用处，便只会被丢弃。”
“我好像仍旧爱他，却已经无法再次和他成为最亲密的家人。或者说，我在他眼里真的是家人吗？”
“不被爱的家人、真的是家人吗？我无法控制的怀疑这一点。”
“我真的很想相信他，但我好像做不到。”
“好痛苦。”
“我只是想要一个家人而已。”
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句，有斑驳的水迹曾经落在末尾，揉皱了纸张。
而如今在银色的月光下、有透明的水珠再次落下，将家人二字晕开，字形彻底扭曲成模糊难以辨认的模样。
艾米丽有些茫然的摸了摸心脏处，又摸了摸湿漉漉的眼角。
在此刻她究竟是为谁而悲伤，是为自己吗？为和曾经与那个孩子那么相似的自己，还是为如今仍旧不是重要之人最在意的自己。
亦或者她在为江疏影悲伤？这个和曾经的自己如此相似的孩子。
艾米丽也曾问自己，最开始也许是出自回报，但后来，她对那个孩子浓厚的保护欲是真的出自于爱吗？
她是不是只因为在那个孩子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是不是因为代偿心理？
是不是自己将曾经那些不甘心与爱混淆了？
但是现在，艾米丽觉得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那相似的疼痛让她们好似相融在了一起。
不仅心脏的刺痛，眼睛、喉咙、头侧，还有触摸着那些字迹的指腹也感觉到发冷的疼痛，全身都在隐隐作痛着。
她弓着身体，紧绷的就像一张拉满的弓。
艾米丽感到有风从身体的缝隙之间穿了过去，自己就像一个残破的陶笛，发出哀戚的长鸣。
在这鸣叫之中，隐隐约约夹杂着走廊初见那日，少女怜惜的声音：
——“你看起来好寂寞的样子。”
艾米丽内心有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动。
就在这个孤寂的夜晚、就在这一个小时，就在这一秒。
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促使她合上日记本，迈开脚步。
她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