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曲终散
“其实大哥早就知道，苏落雪就是我在潼城认识的那个青弟，她在黄泉路上不顾一切的为我挡箭，掉下万丈深渊后，我便去查风影的身份。能让风影如此守护的人，只有苏家三小姐，苏落雪。”
她侧首，正对上站在雨中的男子，他喘息着，那双眸子即使在雨夜中仍旧那么璀璨犀利，里边分明写着急切的恐慌。
杯子，掉落在地，摔碎飞溅四处。
“又见面了，刺客。”她恍惚地对那个雪中走来的人笑道。
手，一分分地从他的掌心中溜出，看着他的面容，她的心已渐渐放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正从雪中朝她走来，风雪将他笼罩其中，他的眉宇间尽是浅浅地温柔。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御花园，你救了我一命，那一刻，你的模样，你的名字便深深地记在了我的心中。”
荀夜走入雨中，深深地看着苏落雪，此刻的她，极为安详地靠在元翊的怀中，朦胧地目光有几分恍惚，像是在看着他，却又不像是在看他。
语罢，她端起鸩酒，一饮而尽。
握着他的手，渐渐无力，可她却想抓住那最后一丝丝的温暖，怎么都不想放开。
“多少次在古庙横冲直撞，只为与你插肩而过，让你记住有苏落雪这个人，可我做的这一切，你好像都看不见。可我不在乎，我愿意等，等到我及笄，便求帝后赐婚。”
许久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然地笑意，仿佛瞬间想透了许多。
“不过可幸，我没有嫁给你，我想，我肯定做不到像姐姐一样爱你，即便是知道你是苏家灭门的仇人，还那么爱你，支持你，默默地陪在你身边。也更不会在潼城，成为你的青弟……大哥，我们好像错过了很多次。皇宫，七夕，古庙，潼城，黄泉路……”
元翊的鼻间酸涩，只觉眼眶内充斥着浓浓的泪，都随着这大雨冲刷而去。
原来，这么多年，他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个救命恩人，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第一次，靠在他的怀中，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温暖。
满城风雨心且殇，情深缘浅送清魂。
感受到，他握住了她的手，竟然是那么温暖，比元翊的怀抱还要温暖。
说到此处，胸口忽地一阵翻涌，她的脚步虚浮地一软，朝前跌走了几步，便从回廊的石阶跌了下去。
语至此，再无声。
“我的目的不是要你死，不是要你为救我而送命。”元翊站在回廊外，大雨冲乱了他的发丝，脸上的哀伤，更显得他是那么的狼狈。
他站在倾盆大雨中，风雨侵袭着他的铠甲，难掩风霜。
“既然瞒了这么多年，为何还要说出来。”她嗤嗤笑了出声，而眼眶中的泪水却是愈凝愈盛。
“记得大哥你说过，能使你忘记的不是孟婆汤，而是时间。我从八岁起，用了十年时间才将你埋葬在心，不再想起。后来，我爱上了荀夜，那么我又要用多少年去忘记他呢……”她莞尔一笑，摇头：“我都是要死之人了，下一刻，我就能忘记他了……”
元翊的目光中闪耀着心酸与矛盾，最终却是重重地点头。
宫阙深深，雨势依旧，宫灯摇曳，元翊疯狂地在雨夜中奔跑着，全然不顾全身的伤痛，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出事！
“我心中一直有一个遗憾，这个遗憾让我背弃了与荀洛之间的承诺，临阵退缩。可退缩之后，我却不敢去完成这个遗憾，不敢打扰她的生活……可是，当我的步步退让，换来的却是荀夜的步步紧逼，最后以莫须有的罪名押我入宫审讯，我恨荀夜，是他夺去来了我元家的江山，既然他要我死，我也要让他痛苦……”元翊笑了，却在一笑中，沧海桑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是我告诉他，你对我的情意。”
那年七夕之夜，她为元翊放的最后一盏河灯，他竟是知道的吗？
元翊看着荀夜的模样，搂着苏落雪的躯体始终不肯放手，想要感受她身体的最后一丝余温。
她转身，探手欲端那杯鸩酒，风雨中却传来一声“华妃！”在寂寂皇城的雨夜中，那么清晰，令人心惊。
可如今的荀夜眼中，唯有苏落雪的容颜。
她的心间如被火烧般，一寸寸地燃烧过，眼眶亦是渐渐模糊了起来，望着漫天大雨，她仿佛又看到那个下雪天，她与荀语在雪中起舞，与荀洛把酒言欢……
元翊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低声唤着：“青弟。”
元翊立即上前，接住即将倒下的苏落雪，随着她一起跌坐在地上。垂首，看着她嘴角缓缓溢出的血迹，才流出，便被倾盆大雨冲刷掉。
原来，是元翊告诉荀夜的。
他终究还是小人之心，防备了太多，才错过了太多。
我若许你帝业如画，你可愿陪我并肩征战天下。
“娘娘！”
当他奔入那冷寂的雪华宫，只见苏落雪站在回廊仰望苍穹，宫灯照得她脸色苍白如纸，一行宫人脸色冰凉，面带杀意。
紫羽看着那个已香消玉殒的苏落雪，泪水滚落脸颊，双腿无力，轰然跪地，朝她深深地拜了下去。
他不答，却是默认。
她全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耳中所听到的。
冷静如他，竟也会有这番表情。
他搂着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低头俯视着她的面容，心中只被那浓郁的苦涩所笼罩，到如今他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这么多年，他错过了一个人，那便是一生的遗憾。
吾若战死，勿埋我骨。汝心之内，容我永住。
此时的她，只觉得浑身发寒，即便是元翊那么紧紧地拥着她，她依旧觉得好冷，好冷。
她望着雨中那个男子，忽地笑了，眼眶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自那以后，凡是有关于你的事，我都会认真去听，去记。每个七夕之夜，我都会写上：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只盼望你能看见对岸的我。”
“是你，通知苏家人去黄泉路救我的？”她颤抖地问。
“帝君，节哀。”紫羽跪爬着上前，惊呼着。
心，仿若被刀掏空，就连痛都无力。
她轻轻地对他笑着，笑的纯真且干净：“我的名字在冬天，只要一到冬天你就能看见我。要记住我的名字，落雪，苏落雪……”
“可如今，我成全了你的如画帝业，你却未成全我的帝业如画……”
“我等啊，盼啊，终于快要等到那一刻，帝后却是为你与大姐赐婚，你可知我有多难受，可我不能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成亲。我恨，为何自己不早出生两年，那样，站在你身边的也许不是苏扶柳，而是苏落雪了。”
元翊紧紧拥着怀中的苏落雪，那一刻，他仿佛想起了多年前在潼城，那个刻意接近的青衣，原来她竟然是那样用心良苦，而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把那当做是别有用心的试探。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她对元翊的感情就是海市蜃楼，看似那么美，却终究只是一场空。
荀夜无力地跪在了她的跟前，颤抖的手抚摸过她毫无神采的脸颊，无声无息地容颜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间。
雨势依旧，雷电交加。
泪水，滴落在冰凉的地面。
“只求，你心之内，容我……永，住……”
“你说过，只要有月光的地方就能看见你，可是现在没有月光，我却还是看见你了……”她朦胧地看着他越走越近，却越来越模糊。她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他，却仍旧那么模糊。
“大哥要答应我，好好照顾我的姐姐，我若走了，姐姐就只剩下你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我同样亏欠姐姐，多喜欢你一天，就多亏欠姐姐一天。”她的手，紧紧握着元翊的手。
紫羽与元翊异口同声地大喊着，却为时已晚。
“其实，我一直喜欢一个人，自那日他从湖中将我救起之后，八年来，我都一直喜欢着他，不曾改变分毫。而他，八年来是否记得有我这样一个人都不知道……”
他要将她的面容深深地记住，让她永住于心。
忽然，眼眶清晰了，她才发觉竟置身在茫茫大雨中，面前的人，是穿着龙袍的荀夜。
“大哥，你说这个世上如果真有孟婆汤就好，这样我就能忘记他了。”
而今他却无能为力，连一句感激的话语都未给她。
他忽而轻轻笑起来，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早知到最终竟是这般结局，朕，不会册封你，强留你……早该知道，你不属于这皇宫，可是朕……放不下，真的放不下！”他一阵轻咳，喉头间涌入腥甜，血沿着嘴角溢出。
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认。
“你的目的达到了，荀夜信了，他信我一直深爱着你。”
当年在黄泉路上，青衣这些话，原来都是对他说的，到如今，他才明白。
“我是心甘情愿的，姐夫。你要活着，因为你还有姐姐，你还有元承。而我，什么也没有……”苏落雪缓缓转身，望着和紫羽托盘中那杯鸩酒，哽咽着声音道：“我与你，终究无缘无份。”
终于，苏落雪的泪水在这句话的尾音隐去之时，滚落而下。
“对不起，青弟，大哥终究还是要欠你，欠你的这么多恩情……”
“青弟！”
她伸出双手，想要接这漫天的雪花，却在那一瞬间看见了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