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
直到关门，陶生暧昧的目光都没收回去。
乔森大概也觉得莫名：“你学弟今天……”
顾深浅后背一僵，镇定道：“怎么？”
“一脸春色。”
“……”
顾深浅实在不想继续讨论，“楠姐和罗亚呢？”
乔森往右边指了指，罗亚站在拐角。
没见杨楠，估计也在他视线范围。
顾深浅说起正事：“楠姐说你已经把解思涵带回去了？”
“嗯。”
顾深浅犹豫着问：“她状态怎么样？”
乔森回忆了一遍，“不太好。”
“她事发后回家，没再出过门。技术开的锁，我们进去之后发现里面一片漆黑，遮光帘拉得死死的，灯也没开。她就蹲在房间的角落里，就连我们进去了也没反应。”
“她不惊讶，不慌张，不提问也不反抗，跟着我们回到特监处。整整24小时，不进食也不休息，只是坐在那儿。审讯的时候也什么都不说，只是说……”
乔森顿了顿，他看了顾深浅一眼，似是在权衡。
顾深浅没有一点闪躲，只是看着他。
他撇过脸，缓缓道：“她只说，‘我想见顾深浅’。”
顾深浅目光落在冰冷发灰的楼道，只觉荒诞。
杨楠回来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还有不舒服？”
“饿的。”顾深浅面无表情，“公费给我买个牛肉堡，这两天咖啡都没蹭上，我亏大了。”
“……好嘞。”
半小时后，顾深浅坐上了通往特监处的光轮车，一手牛肉堡一手咖啡，旁边摆了一桌子小食和水果。
乔森驾驶得很稳，杨楠在顾深浅旁边闭眼小憩，似乎是睡着了。罗亚调整了温度，替换了了更小声更舒缓的音乐。
车内很静，顾深浅兀自发呆，沿途的景象一点点从她眼前划过，她眼前却总不自觉闪过解思涵的脸。
解思涵。
她十五岁第一次参加线下赛，第一处见解思涵。
一开始能有印象，跟她那张精雕玉琢的脸脱不开干系，后来真的记住，是因为领奖时解思涵就在她旁边。
那天她们站在领奖台上，银牌的讲台比金牌矮上一些，她自上而下看见了解思涵的眼神。
委屈，不甘，想赢，和更多的自信。
她总相信自己一定会赢。
这眼神让顾深浅熟悉又陌生。
这让她回忆起比赛时候扫到的解思涵。
选手的工作台都是做了防偷窥措施的，她看不见解思涵在做什么，却能看到她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利落不娇气。
向来不擅长主动与人交流的顾深浅，在那天回去之后，反复回看解思涵的作品展示视频，言辞恳切地写了三千字的长信。
……
然后删掉了。
还有机会遇到的，赛后当面说好了。
顾深浅的青少年时期是在各类竞赛中度过的，从前都是线上赛，从此之后，她开始参加线下赛。
她很低调，参赛都是匿名，每次去现场脸上总得挂点什么，把巴掌大的脸全挡起来。
外公给她做了个普通材质的面具，这么一来虽然看不到她的脸，辨识度却很高。加上顾深浅名次总是靠前，知道她的人越来越多。
众人的注目让她感觉不适，却依然在每次进场时下意识找解思涵的身影。
只是再没见过解思涵。
后来，顾深浅的生活有了变动，她也慢慢不再参加了。
再后来顾深浅进入曼大，在学校偶然看见解思涵的时候，有点高兴。
她走得太快，顾深浅也缺少主动与人搭讪的勇气，还是没说上话。
但也不着急。
反正她们一个学校，总有机会。
可没想到，工学院这么大。
也没想到，机械工程是条一头走到黑的不归路。
新生超长时间的军训下来，顾深浅每天都能累成死狗。
好容易解放了，第二天就被告知专业课二十六篇教材都得背熟，还没背完又被教授带到实验室，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辨别材料，挖矿，打铁，举重等等。
那段时间顾深浅偶尔也会怀疑自己到底在学个什么专业。
也就是偶尔，因为时间不允许。
期中考完期末考，光打铁不行，还要带着脑子打铁。
她见到解思涵次数屈指可数，但偶尔有次在走廊遇到，她略腼腆地冲着解思涵笑，对方也回以笑容，点头问好。
顾深浅心里还挺美。
虽然课业繁重无暇社交，顾深浅的机甲路却要比别人顺畅得多。
同届还在背《机甲设计原理》时候，她已经开始从毕不了业的学长学姐那接活了。
代画项目设计图，代做项目计划书，模型搭建，效果制作……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做不了。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不到两年她就攒够了第一笔启动资金，福至心灵时，工学院本届头一份战斗机甲项目计划书也横空出世了。
彼时顾深浅还有一年才学士毕业，本来只是给导师看看，交流学术意见，却没想到惹得隔壁研究院院长陈希亲自来看人。
陈希甚至她定制了一份学习规划，详细论述了如何在未来一年内修满学分并在他那儿硕博连读。
学校里的风声传得飞快，顾深浅一时风头无二。
然而事实上，顾深浅一直没有回应陈希。
哪怕明知学士期间的实验室配置是无法完成她的项目计划，陈希可以承诺能给她申请专项实验室，条件堪称诱人，顾深浅还是没答复。
她想做这个项目，却有顾虑。
陈希是孟一兰的朋友。
据说关系还不错。
哪怕她已经接受了孟一兰不喜欢她，不会干涉她的事，更不会关心她帮她什么，可陈希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期待又害怕。
顾深浅那会儿很有点少年时代的别扭劲儿，觉得凡事只有自己亲力亲为的才叫事儿，但凡沾了一点外力加持都不是自己的。
可现在，她既怕陈希是因为别的因素来找她，又有些渴望是因为别的因素。
最终她还是拒绝了陈希，也没有用那版设计。
那之后很长时间，顾深浅没再偶遇过解思涵。
全新的设计图，全新的设计思路，特殊材料采购申请……顾深浅忙得脚不沾地。
她有大半年都睡在实验室，这才堪堪赶在时效前提交了她当年的毕业申请。
毕设作品：白蛇。
透明展示舱中央悬着一个银色手环，手环中心位置镶嵌着蛇形紫晶石，在机甲舱的内置灯光下，银色与紫色相互映照，泛出妖冶而冰冷的味道。
虽然初始形态就是个手环，一旦接收到佩戴者的精神力，会根据使用者的体型扩张到贴身大小，继而随着使用者的意志而变化，使用时由使用者精神力的催动而生成坚不可摧的纳米盔甲。只要使用者精神力足够强大，它能变换出十二种形态，且都可以调整为隐身状态。
完整形态的白蛇纯白圣洁，全盛状态下蛇身会泛起一层紫色高光，高贵却妖冶。
形变机甲，能最大程度发挥出使用者的战力，却是最冷门的一种。
既不受机甲师欢迎，也很少有人愿意用。
一来制作难度和成本都很高，二来，这种机甲开始就需要消耗精神力才能启动，本身没有自带的精神技能，对使用者的精神领域要求都非常高。
所以顾深浅使用指南的第一句话俨然写着：精神力ss级以下请放弃使用。
那年毕业作品展，“白蛇”一片骂声。
谁都知道这是个昂贵又没人能用的废物机甲，却被军备所蒋所长征用，之后却迟迟未投入量产。
也让顾深浅多了很多负面评价。
顾深浅彼时对此还一无所知，她尽可能清晰地表述了“白蛇”只是个不完整的实验品，负重问题无法从根源上解决。
这玩意儿看似只有一个手环那么大，实际重量远超二百公斤。
根据体能评估的参考数据，身强体壮的ss才能勉强佩戴，真正投入使用不到五分钟就会吃不消。
蒋所长看上去是真的很遗憾，却依然坚持要收走。
顾深浅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做这么华而不实的东西，陈希竟然还是收了她。
得到录取消息时，顾深浅心里也有了答案。
虽然不可思议，但还是感觉熨帖。
这一下灵感涌上，顾深浅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新的项目设计。
再次和解思涵打照面的时候，已在是研一了。
实验楼楼下，顾深浅走在陈希身边，身后跟着学长陆离，而解教授和解思涵迎面走来。
教授们打招呼，解思涵甚至没有正眼看她。
擦肩而过后许久，顾深浅有些唏嘘，遗憾岁月无情，估摸着解思涵已经不记得她了。
耳边却传来导师陈希实打实的叹气：“这孩子，也是可惜了。”
顾深浅一愣，“哪个？”
“刚走你们解教授旁边那个，是他的孙女解思涵。”陈希说叹息道，“被家族束缚了思想，做什么都逃不开商业味。”
“家族？”顾深浅不明所以。
“对，联盟有百分之八十的家政机器人都是他们家。”
“你不知道？”陆有些惊讶，又问了一遍“你不认识她？”
“算认识吧。”顾深浅含糊说，“您看过她的作品？”
“嗯，她想考我的研究生，我刷了。”
“是因为您说的商业味？”
“对。”陈希语重心长地教育起两个门生，“你们都是走机甲路子的，既然一个专攻理论一个专攻制造，平时要多交流。这是高权重行业，不论是理论传扬还是实际制作，务必做到利国利民，实用主义。陆离更是，要多关照着学妹。”
陆离称是，顾深浅有点心虚，“那您为啥收我呀？就我那炫技的毕设？”
陈希瞪她：“负重都解决不了的失败品，你好意思说是炫技？”
顾深浅摸摸耳朵，笑得讪讪。
之后，陆离告诉顾深浅，他家和解思涵家是世交，说当年那届学士毕业作品展，解思涵曾重金收购了无数毕设项目，挑其中最满意的一件冠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为了超越顾深浅。
陆离得知后便逐渐疏离了解思涵，他原本以为顾深浅和解思涵有什么过节，却没想到只是认识。
不算愉快的回忆在顾深浅脑海中零星放了一路，他们已到达了目的地。
顾深浅心不在焉地跟着杨楠走，头都没抬，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啪。”
一小块不知名物体抛来，顾深浅下意识伸手，却正好握住。
是一块黑巧。
顾深浅愣愣地看向源头，沈千峻一身黑衬衫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人，神色很不耐烦。
“走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