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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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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禧年恰逢大雪,在大人们眼里是吉兆。

    瑞雪兆丰年。

    孩子们不懂这些,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放学后的打雪仗,还有街边歪歪扭扭、千奇百怪的雪人身上。

    可容行止没有打雪仗,也没有堆雪人。

    他躺在床上,身上被子盖了一层又一层,手和脚都被压得动弹不得。

    这对于活泼好动的小男孩而言,是种折磨。

    容行止脑袋晕乎乎,他用力挣了挣,把被子推开了一点点。

    容素华刚推门进来,见状赶紧几步走到床边,轻声哄:

    “阿巳乖,别乱动,你鹤爷爷说了,要把被子盖好,等发了汗病就好了。”

    她帮乱动的儿子把被子重新压好,端着杯子凑到儿子嘴边,温声温语地劝:“来,把药喝了。”

    容行止连眼睛都不睁,把脸往床里一瞥,用行动拒绝。

    六岁不到的孩子,虽然身上有刺脾气还大,但在最亲密的人面前却很软,会耍赖,会撒娇。

    容素华无奈,可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又心疼得不行。

    她也没想到只是有事耽误,去幼儿园晚了点,儿子就被欺负了。

    新老师把事情经过告诉她,两人在办公室谈了很久,容行止就坐在旁边,不哭不闹不说话。

    等回到家的时候,容素华才发现儿子里面的衣服都湿了,秋裤更是能拧出水来。

    她快吓死了,一边红着眼责怪儿子为什么不说,一边着急忙慌地给儿子换衣服,然后去找大夫拿药。

    幸好,临街就有医馆。

    老大夫的好医术远近闻名,脾气却也是出了名的古怪,嫌麻烦很少给人治小病小痛。

    可对于孤身带着儿子的单亲妈妈,老人家多了几分宽容。

    知道情况后,老大夫没责骂容素华做妈妈的太粗心,只无奈叹息一声就给开了药……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容素华愧疚极了。

    她在床边坐下,把吸管拨到容行止唇边,声音又放软了几分,“来,阿巳张嘴,咬吸管。”

    一听到有吸管,容行止立刻张开了嘴。

    他以为这黑乎乎的液体是感冒冲剂,直接狠狠吸了一大口,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口下去,直接苦到胃里,他小眉头皱出两撇八字,差点直接呕出来。

    可还不待他张嘴,一只手用力捂住了他的嘴,男孩顿时瞪大了眼,委屈又震惊。

    容素华本还在内疚,可看着委委屈屈的儿子,又有点想笑。

    她换汤不换药的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话,“乖,阿巳,喝完药病就会好。”

    “喝完妈妈给你吃糖。”

    小胳膊哪拧得过大腿,只得乖乖喝完药。

    被一群坏孩子压着打都没哭的小男孩,却让一杯药给逼出了眼泪。

    大抵是觉得丢脸,他转头蹭蹭,把眼泪在被子上蹭掉,闷声问:“妈妈,我的糖呢?”

    容素华只当没看到,转身去找糖,可把家里翻遍了,也没翻到一颗糖。

    最后,还是从容行止校服外套摸到了根真知棒。

    “不行,这个不能吃。”容行止从被子里伸出小手,拿过容素华手里的棒棒糖藏进被子里。

    “家里没有糖了,阿巳先吃这个,待会儿妈妈下楼给你补上行吗?”

    容行止皱着张小脸,倔强摇头,“不行,这个是要送人的。”

    “买新的送也是……”容素华话说到一半,声音突然一顿,而后有些惊喜地看向自己的儿子,“阿巳,你交新朋友了?”

    “是谁啊?妈妈认识吗?”

    容行止不肯回答,手将棒棒糖拽得死紧,微抿的唇泄露几分羞涩。

    刚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不少朋友都主动和他交朋友,他还带过好朋友回家,可最后,那些朋友都躲着他不和他玩了。

    小小的容行止想不通,总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可能是好朋友要抄作业的时候他没给,也可能是好朋友请教他是他时他没讲清楚,抑或是只是因为老师奖励他一颗糖而他没分享。

    可有什么办法呢?

    他才五岁啊,五岁的小朋友就是喜欢吃糖啊。

    凭本事得到的糖,当然舍不得给别的小朋友吃。

    容行止越想越不开心。

    也许是药起了作用,他身体开始发热,嘴里也有点干。

    容行止无意识地舔了下下唇,苦到小眉毛皱得死紧,更加想吃糖。

    草莓味的棒棒糖,舔一口,能甜好久。

    可容行止还是没吃那颗棒棒糖。

    他把那根棒棒糖仔仔细细的藏到枕头底下,藏好还拍了拍,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藏了个大宝贝。

    “妈妈,下次去幼儿园的时候你要记得提醒我带。”

    容行止仰着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妈妈,一脸严肃。

    他记得,他上台拿糖的时候,那只靠窗的小鹌鹑抬起了头,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没放。

    她一定很想吃这根棒棒糖。

    容行止想。

    容素华被儿子认真的小模样给逗笑。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看重一个朋友,她希望他能交友成功,却也心疼被药苦得一直皱眉舔唇瓣的儿子。

    想了想,容素华端起杯子转身出了卧室,去厨房拿出了白砂糖。

    泡好糖水,她重新推开小卧室的门。

    容行止怕又被骗,低头喝了一小口,甜味一接触到味蕾就炸开,他眼睛一亮,“妈妈是天使,阿巳最爱妈妈了。”

    他夸完,埋头咬着吸管满足地连喝了好几口。

    小孩子的快乐很简单,有时候仅仅只需要一口甜的。

    容素华坐在床边举着杯子,笑得温柔。

    “妈妈,”容行止突然想到了什么,吐出吸管问:“狐狸精是什么意思?”

    小孩子天真单纯,最清脆好听的声音却问出了最扎人心的问题。

    容素华手一抖,杯子滑落到床上。

    好在杯子里的水只剩一点点,并没有打湿被子。

    “妈妈?”

    容素华低头捡杯子,不敢看儿子的眼睛。

    孩童的眼睛最清澈,容不得有丝毫污浊,也能放大所有罪恶。

    “狐狸精……狐狸精就是……”

    容素华手握紧了杯子,指尖用力到发白,声音艰涩,半天才吞吞吐吐憋出一句话:“狐狸精就是……就是形容人长得漂亮。”

    “阿巳,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容行止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半晌,他咧嘴笑了,被子下的脚踢了踢,仰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容素华,“那他们也不算骂人,毕竟我的妈妈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

    小孩子的声音奶声奶气,带着炫耀和骄傲,容素华却慌得手足无措,盯着地面,只觉得无所遁形。

    她将杯子放好,把鞋子摆好,又把刚刚翻乱的地方整理一番。

    慌慌张张忙完一通后,容素华才重新在床边坐下,低头抵上容行止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有点烫,还不舒服吗?”

    容行止点点头。

    他享受这份亲昵,又在容素华的额头上蹭了蹭。

    容素华眼睛有些红,低头亲亲儿子的额头,“阿巳最乖了,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去找志伟的妈妈,让志伟给你道歉好不好?”

    容行止赶紧摇头,“不要。”

    今天带头欺负他的就是林志伟,就住在街尾。

    林志伟是他搬到梧桐街交得第一个朋友,却也是第一个欺负他的人。

    他妈妈去找过林志伟的家长,然而他妈妈虽然长得漂亮但不会吵架,说话细声细气,每次和林志伟的妈妈吵架都输,会难过的哭。

    容行止不想妈妈哭。

    容素华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发,“那妈妈送你个礼物赔罪好不好?”

    “妈妈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巧克力?”

    容行止连连点头,然后又让他妈妈把今天穿过的校服拿过来。

    他从校服口袋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宝贝小红花,趴在床上仔仔细细地抚平,努力往本子上贴。

    “贴不稳也是小红花,是老师奖励我的。”

    “妈妈你说过的,等我集齐六十六朵,你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都答应,我已经快集满了……”

    容素华趴在旁边,支着下巴温柔的看着小男孩趴在床上一边碎碎念,一边屈着手指和贴不上的小红花较劲,认真的傻气,执拗的可爱。

    可惜就算再聪明,容行止也没能把湿了又干的小红花贴到本子上……

    吃了药,容行止这晚睡得比平时都要早。

    容素华将本子偷出来,坐在小茶几前,就着小灯,用固体胶把小红花重新贴好。

    等确定花不会掉了,她又翻到前面把所有花都数了一遍。

    接触不良的灯一闪一闪,她数了一遍又一遍。

    ……

    与此同时,对街的某个房间的灯也一闪一闪的,似乎也接触不良。

    但很快,这种情况就消失了,灯好好亮着,稳定的光线从窗户透出些来,和这条街的其他家一样,一点一点聚成万家灯火。

    这才是常态。

    蒋和玥走到墙边摁了下开关试了试,点点头,“好了,下来吧,小心点。”

    云镇泽拿着刚换下的灯泡从梯子上下来,无意间看了对面一眼,随口和蒋和玥闲聊:

    “对面那家灯闪得好厉害,都好几天了,光线还暗,怎么不换掉?”

    蒋和玥闻言抬眸看了眼,没怎么在意,“也许人家家里的灯是故意这样设置的,或者有人过生?”

    “哎呀,你管那么多干嘛,今天也忙一天了,赶紧洗澡睡觉。”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的小房间走。

    云镇泽见了连忙喊:“诶,你去哪?”

    他扫了眼房门,探头压低声音问:“不是说好了让幺幺一个人睡?怎么又让我一个人……”

    蒋和玥停下脚步,回头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我答应要给幺幺讲故事。”

    云镇泽嚅嗫:“现在都这么晚了……”

    蒋和玥叹气,转身继续往小房间走,“你也知道幺幺有多倔,说好了要讲故事就一定要讲,不讲她能整晚不睡。”

    闻言,云镇泽忍不住摇头笑了。

    他们家幺幺啊,小小年纪就倔,比他这个铜臭商人还要说一不二……

    故事绘本昨晚就已经念完,蒋和玥又翻到第一页,准备将丑小鸭的故事重新再讲一遍。

    她是个老师,很清楚四五岁小孩执着的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听故事的感觉。

    讲过的故事,他们可能倒头就忘。

    可云岫没忘。

    听到一半,她突然出声,说:“妈妈,故事里都是骗人的,丑小鸭没有变成白天鹅。”

    “是鹅变成了丑小鸭。”

    她记得这个故事,也记得白天被压在雪地的漂亮男孩。

    蒋和玥愣了两秒,还以为自家小宝贝只听过一遍,就透过故事的表面看到了本质,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小天才,只是表述不清楚。

    她心上一喜,点头,“对。”

    蒋和玥不放过一点教育女儿的时机,说:“丑小鸭并不是丑小鸭。”

    “它在孵化前就是一颗天鹅蛋,只是不小心进了鸭妈妈的窝里,是别的小鸭们没见过,所以把它当异类,不喜欢它欺负它,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

    “妈妈,什么是异类?”

    云岫好奇歪着小脑袋,眼里没有一丝睡意。

    蒋和玥略一思索,回答说:“异类是指不一样的人或物,比如对于一群小鸭子来说,白天鹅就是异类。”

    云岫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蒋和玥又指了指故事绘本上灰扑扑的小鸭子,接着说:“还有丑小鸭,它虽然因为别的小动物的看轻和欺负而难过,但他并没有放弃自己。”

    “他追求美丽,向往更广阔的天空,所以最后才成了美丽的白天鹅。”

    蒋和玥尽量把话说得简单直接,把原本可以说得很简短的句子,用更详细的词补充拉长。

    可她毕竟不是五岁小孩,体会不到小孩真正的感受和理解。

    云岫不说话,咬着手指像是在认真想着什么。

    蒋和玥很开心,只当女儿是在消化自己的话。

    她静静等着,像鸭妈妈那样,等待宝宝破壳而出。

    半晌,云岫在蒋和玥怀里钻了钻,打了个哈欠,软软道:“妈妈,故事还没说完,继续讲,我要听完才睡。”

    蒋和玥也不失望,她给怀里的小宝贝贝拢了拢被子,柔声继续讲:

    “……别的鸭子在一旁看着,并大声说:‘呸,瞧那只小鸭一副丑相,我们真看不惯!’,于是,有一只鸭子飞过去,在丑小鸭颈子上啄了一下。”

    “鸭妈妈说:‘你们不要管它吧,它并不伤害谁啊!‘”

    “‘对,不过它长得太特别了’,那只啄过丑小鸭的鸭子说,‘因此它必须挨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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