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言可畏不可信
至于这个局将如何发展,就看方展能回忆起多少了,庹洛的心情忽地轻松了不少,也对,以前的方展设了个局,但现在的方展并不是以前的方展,这也许就是一个关键的变数。
难道,他就是今晚的第八个客人?!庹洛心中略一松懈,喉头一股酸水直冲而上,哇地一声,吐了个翻江倒海。
“阿洛……啊哈~注意下……黄老和梦觉。”方展终于忍住哈欠,疲惫地说道,“通知老萧,老凡的东西可以砸了。”
但他知道,这种担忧是来自自己的本能,动物一般的本能。
“你这朋友,不简单。”庹洛闷闷地说了一声,继续在秦扬和苏彦的身上摆弄着。
啪,盒盖弹开了。
雕花檀木盒递到了方展手中,杜泽的神情倏地一变,一脸正色道:“六年前你封了这个盒子,现在是时候打开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天卜方展究竟记得些什么?
绿木长针,约笔芯粗细,一头尖锐,一头扁平,扁平处刻着三个蝇头小楷——“河东柳”。
刘孜飞和吕澄静静地站着,紧贴墙根,像两个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两人紧闭着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聆听着什么,突地两人的眼睛同时睁开,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身子贴着墙面迅速向一个方向移动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凑到方展面前的沙发边,气喘吁吁地坐了上去。破旧的沙发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啪嚓,散架了,扶手靠背七零八落地散在了地上,只剩个弹簧坐垫。
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也没空去寻思,因为他必须尽快让身边这两个木头似的家伙恢复意识。
方展是人,而且还是天卜,按复杂程度来算的话,这家伙基本属于哥德巴赫猜想。
黑暗中,一只烟斗亮起了火光:“失去了所有组员,风间君一定十分痛心,还是让他不要那么痛苦吧。”
庹洛突然有个大胆的设想,也许正是在进行阴谋时遭到了什么意外,所以堂堂天卜方展才会成了个失忆的愣头青。
庹洛同样感到了,但却并不吃惊,或者可以说,但凡是与方展有关的事情,他都不会感到吃惊。相较而言,他更关心的是那个雕花檀木盒子里的东西,以至于身不由己地向方展的身边靠去。
于是,五个人此起彼伏地吐着,危机四伏的场面突然变得有些滑稽起来。
臭!实在是臭,臭得比三伏天里闷烂的尸体还要牛十倍。
和之前那七个来客的会面相比,这第八位来客的登场很煞风景,可庹洛的直觉告诉他,这胖胖的第八位来客远比之前的七位要来得重要。
至于当时为什么不干脆毁了这四件禁物,除了当年密谈的参与者之外,无人知晓。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或动物的活动迹象……不,等等,庹洛那细长的双眼眯了起来。
五分钟后,那胖胖的人影终于止住了呕吐,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小方啊,这个味道怎么这么恶心的啦。”
“杜大哥,最近股票还行不?”方展攒了攒吐沫,往地上啐了一口,懒洋洋地问了句。
“我们有多少时间?”刘孜飞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有如耳语。
这家伙,就像是一个被忽略了的影子。
他的语声低沉浑厚,完全没了之前那种小市民的感觉,方展明显感觉到杜泽身上正散发出一种非同一般的量感,那种只有高阶卜者才拥有的沉稳大气的量感。
庹洛摸出手机,快拨了一个号码,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某个方位。
所以,庹洛一向不喜欢在人身上费脑筋。
黑影一闪,胡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夹在了刘孜飞和吕澄之间,身子同样紧贴墙面,跟随两人一起迅速移动。
“呜嗷~~~”一阵凄厉的叫声从庹洛的口中爆出,连绵不绝地传播开去,仿佛一只受伤的头狼正在召唤着同伴。
“十分钟,或许更短。”胡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如果那忍者不笨的话。”
“有趣的是,他叫王亦凡。”方展摇摇头,似乎有些感慨,“这名字放他身上,就像是个反义词。”
莫名出现的吴梦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展,卜术界近来的动荡不安……庹洛的脑中迅速掠过一些片段。如果从这些关联上来看,方展的嫌疑并不小,非但如此,这位天卜身上所存在的谜题似乎都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传闻传闻,传得臭不可闻。”方展弹出支烟,递给老凡点上,自己也叼上一支,“你听到的都是些什么说法?”
纯金算盘,约巴掌大小,横三格,竖三格,算珠如菩提子大小,横档铸着三个隶字——“西北战”。
方展叼着烟,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雕花檀木盒子,良久,他终于扳开了盒子的扣件。
三十三号平房前,秦扬和苏彦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活像是橱窗内的一对人偶,连呼吸都难以察觉。
心惊归心惊,庹洛却并不担心,因为刚才这场杀戮是在他的授意下完成的,或者说,是他指示秦扬和苏彦将那些忍者杀死的。
他的声音听着十分耳熟,方展郁闷地否定了脑中第一时间冒出的答案,但眼睛却再度证实这个答案。
正是这对人偶,在十几秒的时间里,将九菊一派的忍者送下了地狱。动作之迅速,下手之狠毒,就连号称煞星的庹洛也看着心惊。
“看着都是好东西,可我就是不记得该拿这些玩意儿干嘛。”方展咧咧嘴,关上了盒盖,“杜大哥,你记得……”
“你终于来了……哇……”方展皱着眉打了个招呼,随即转头,吐得异常凶猛。
“‘说’是‘言’边有兑金,本就是以言伤人;‘眼’是‘目’边有艮山,本就是有山障眼。”老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得有些高深莫测,“传闻不可信,眼见为实也不可信,唯一可信的是智慧。”
山寨机呱噪地连振带叫起来,方展掏出一看,上面有条短信:
半个小时前,三十三号平房内。
※※※
秦扬和苏彦面无表情地伏守在庹洛身后,一边等待着指令,一边将呕吐物大口地喷在他的背上。庹洛皱眉忍着,丝毫不敢妄动,全力关注着意识中那个忽隐忽现的人影。
孩子没醒……庹洛的细眼眯成了一条直线,一股气流迅速在小腹聚起。
※※※
方展已不再哈欠连天,皱着眉踹开了三十三号平房的大门,把两个破烂得不成形的沙发搬到房前,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其中一个沙发上。
“还是黄金好,这个是硬通货,国际价格也是可以分析的。我跟你讲,美国动一动,金价也会动一动,那个黑不溜秋的什么马一上台,我就赚钱了。”杜泽说到了兴头上,打开了随身的皮包,“而且金价跌的时候,买千足金很划算的,你这个盒子的包金我就是刚换的,便宜得不得了的。”
黑色小壶,约一握大小,圆润如珠,小巧精细,壶嘴扁阔似燕咀,壶盖上雕着三个篆字——“江南吴”。
“可是……”低沉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您不想知道天卜的口信吗?”
“我刚才说过,风水界也有传闻,所不同的是,传闻对象是我。”老凡耸了耸肩,“好在我比较幸运,顺利地处理了这段传闻,同时还发现了一些与你相关的信息,虽然还不足以弄清真相,但却足以让我信你。”
雕花檀木盒子,方展的脑中隐约闪过一个片段,似曾相识的盒子,三两个人影晃动着,耳边飘忽着一些低语声。
“暂时解除不了的话,试试是否能指挥他们。我有些事要处理,不能和九菊一派的人打照面。”老凡看了眼窗外,走到平房的后窗边,“别担心屋里的机关,我已经动了手脚,伤不了你们的。”
“中国人喜欢逞口舌之快,这是个坏习惯,我们又何必去迎合他们呢?”烟斗的火光微微闪动,语声温和得像一位正在教导孩子的祖父,“服部君,医院的监视者有没有新的动向?”
四大禁物,江南吴家……庹洛那细长的眼睛突地睁大了。
距离平房区不远处的立交桥下,一辆灰色的丰田面包车黑灯瞎火地停在阴影中。当然,如果足够仔细地去看的话,不难发现,那车里正闪着几双鬼火似的眼睛。
“哎呀,小方啊!”杜泽一拍脑袋,胖胖的身体弹簧般地跳了起来,“那个孩子要出事情的啊!”
这雕花檀木盒并不算大,盒子设计得有些巧妙,翻开盒盖之后,合盖上的金属组件从盒内拉出一个垫着丝绒的置架,架上整齐地放着四个物件。
※※※
天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多年前,他到底安排了什么样的计划?动用了那么多层面的关系,目的又是什么?
“你们没事?”庹洛简洁地问着,眼睛依旧盯着那个方位。
“鬼塚前辈,风刃组已全组殉职,仅风间君一人幸免。”车里,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风间君带回了天卜的口信。”
这么个人却成了自己重点邀约名单上的最后一名来客,方展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些困惑了,难道他是自己当初在身边设置好的一颗棋子?等等,杜泽是什么时候成为自己的邻居的?自己搬进那座楼的他好像就已经在那里了,不对!好像是和自己差不多时间搬进去的……也不对,好像……
可庹洛却忍不住想当回陈景润。
也许,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已在方展的局中,每个参与者都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来吧。”庹洛贴近方展,向秦扬苏彦打了个响指,“但愿这样有用。”
“以夷制夷,中国人的战术最适合用在中国人身上。”烟斗的火光渐渐隐去,“让他们互相牵制,现在,我们可以行动了。”
方展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杜泽是何时成为他的邻居的。
“老凡,你这家伙学问多,说话学问更多。”方展苦着脸挠了挠头,“好吧,我承认,我是文盲,听不懂。”
不过,庹洛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计较这些,他必须赶在新的状况出现之前,把眼前这两个烫手山芋给处理了。
“我也是个疯子,只是不够疯而已。”庹洛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方展,“你好像并不担心他们。”
至少,别再往自己背上吐了。
“阿洛,大概还要多久?”方展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顺带打断了庹洛的思绪。
方展和庹洛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世上只怕是没什么东西能让他俩皱眉的了。
“卜术界的绝世天才……”方展同样意味深长地看着老凡,“那不就是我咯?”
在他的意识中,出现了一团人影,淡得近乎轻烟一般,在夜风的吹拂间不断地散去聚拢。
变数,有了这个微妙的玩意儿,还真不能把什么都给说死。
“该做的我都做了,但不起效。”庹洛毫无表情地说着,随即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是高手中的高手,但下手的人却是个天才中的天才。”
“你这张嘴跟我那死党还真有得一拼。”老凡笑了笑,转而正色道,“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话,x战警就只是小儿科了,但我担心并不是这个。”
“这个东西……”杜泽却把盒子往回撤了下,抬手看了看表,“哦,时辰刚好。”
黄陶小锤,约七寸长短,锤头一侧形状奇异,扁圆如斧,长柄上依稀三个草字——“中原秦”。
方展很高明,庹洛心中暗暗点头,连自己都已经明白了老凡话中的意思,身为天卜的方展又怎么会不懂呢?他这么说,只不过是要借老凡的口来洗脱嫌疑,也正好让旁听的庹洛做个证明。
方展眯缝着眼,点了根烟,听杜泽在那里唠叨,脑中迅速整理着对杜泽的回忆。
“鸽棚处留有应急物,若感不适,可打破救急。老凡”
方展坐直了身子,完全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那个盒子。
庹洛看得浑身一阵发寒,这些东西是……卜术界的四大禁物?!
天生异类?在一旁忙碌的庹洛心中不由得一震,吴梦觉不就是个标准的天生异类吗?!一个“天生梦占”就已经被卜术界列为禁忌了,如果是一群异类的话……庹洛瘦长的身躯猛地抖了一下。
“水泥是弱土,是艮。”杜泽半张着嘴看了眼屋檐,盯着方展道,“那个木盒子是木,是震。”
方展摆了下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被一个超级大的哈欠打断了。从刚才迎战风刃组开始,方展就像瞌睡虫上身一般地哈欠连天,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不怪你,天才多半是疯子。”方展揉了揉眼睛,又来了个哈欠,“你是正常人,肯定猜不透疯子的思路。”
“上艮山下震雷。”方展同样盯着杜泽道,“二十七卦——山雷颐。”
※※※
河东柳,西北战、江南吴、中原秦,即卜术界叱咤一时卜术四大家族。卜术四大家族因其传承渊源,卜术造诣各有所长,其家族子弟也是高手辈出,于卜术钻研开发上也颇有所成。但钻研也有走歪了路的时候,四大家族的一些子弟在衍传卜术的同时也涉及了卜术界的某些禁术,而眼前这四样物件便因那些禁术而生的用具,据说当年为了这四件禁物,卜术界联合众多卜者与四大家族的当家人密谈数日,最终决定由四大家族分别将这些禁物秘密封存。
不太对劲,庹洛心里一动,迅速感应着周围的环境变化。
※※※
杜泽掏出手帕擦了下额头的汗,又抹了抹嘴,一个劲儿摇头:“股票?帮帮忙,除非我脑子搭住了才会再碰那个。”
杜泽从皮包里拿出个老旧的雕花檀木盒子,很是古雅,只是盒子的角边及扣件金灿灿的,看着有点暴发户式的炫耀。
人是个挺难琢磨的东西,比世上任何一样东西都复杂。很多时候,卜术能解答世间一切难题,却解答不了人本身。
虽然从目前的局势来看,一切都在方展的掌握控制之中,可庹洛的心中却有种莫名的担忧,至于担忧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地的呕吐物,三个吐得死去活来的大男人,外加两根会吐的“木头”,这个场景怎么看都有点说不出的诡异和滑稽。
车门无声地滑开,几条人影鬼魅般蹿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但碎裂声响起之后,他俩的眉头就没再舒展过。
喀啦,话音未落,一旁的屋檐下崩出块拇指大的水泥块,不偏不倚正砸在了方展手中的木盒上。
“没有,那个风水师发出警告后,监视者一直出于静默状态。”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私立医院后的小巷里。
“创意不错,估计是美国大片看多了。”方展苦笑着摇摇头,“x战警神马的都是浮云,这个世界已经够闹腾的了,还嫌不够烦?”
那里面所装的东西,一定会带来一个全新的局面,一个卜术界没人能猜到的全新局面。
现在,卜术四大家族只有河东柳家和西北战家硕果仅存,而江南吴家和中原秦家早在多年前便已衰败,尤其江南吴家,据说已无后人了。随着这些家族的变迁,这些禁物也慢慢被人们所遗忘,如果庹洛不是曾听父亲说起过这些,他也无法确定眼前这四件东西便是消失已久的禁物。
“那些东西好对付,但更棘手的恐怕是你自己。”老凡看着窗外,低声道,“最近风水界有些不好的传闻,而且卜术界也一样有。”
“足够了。”刘孜飞微微一笑,移动速度提高了一倍,三人壁虎般沿着墙壁高速移动着。
“股票这个东西不是普通人玩的,我跟你讲,要有消息,要有后台,要有大把的钞票。”杜泽没事儿人似地坐在那仅存的沙发垫上,叹气连连,“前两年那个样子的不叫炒股,叫捡皮夹子,楼下那个卖茶叶蛋的阿婆闭着眼睛都赚的。我跟她说,不要满仓,要早点逃出来,她不听,结果套牢,棺材本都没了,所以说啊……”
“传闻未必可信,但也未必是空穴来风。”老凡吸了口烟,“据说这几年来,一直有人在网罗风水界和卜术界的天生异类,不仅如此,所有相关数术类的领域都有类似传闻。”
杜泽,那个胖胖的,有些猥琐的,大半夜找方展借摄像头的邻居,竟然就是今晚的第八个客人!
人影逐渐清晰了,清晰得宛如白纸上的墨迹,似乎还有点圆,庹洛的身躯微微弓起,双臂和背部肌肉绷紧,大腿放松,随时准备突射而出。
“我没事。”黄易松的回答也很简洁,“孩子没醒。”
杜泽,租房时的老邻居,据说四十六岁,单身,无业游民、资深股民兼高龄宅男。他每周只出门一次,去大型超市买点日用品,其余时间基本全窝在家里,看看股票看看新闻看看苍井空,再不就是去qq上聊天骗骗小女生。
“阿洛。”手机中传来黄易松的声音。
哐啷,远处传来清脆的碎裂声,一股恶臭在平房区内逐渐蔓延开来。
※※※
蜿蜒而去的围墙尽头,平房区的灯火愈渐微弱。
“哇……”一个胖胖的人影出现了,停在距离方展不到十步的地方,呕心沥血地吐了起来。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方展:“传闻说,在卜术界,操控天生异类的人是个绝世天才。”
后窗无声地开了,老凡的身影像阵风一样飘出了窗外,窗又无声地关上了。
庹洛的脑子里升起了一团大大的蘑菇云,吴梦觉是方展让带来的,四大禁物也是方展早就安排好的,再加上之前这么多高层势力的来客,这个天卜方展肯定筹划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局!这个局涉及之大,庹洛连想都不敢想了,事实上,他也根本无从所想。
话说到这,窗外隐隐有了一丝动静,方展挠挠头,向庹洛投去个询问的眼神,后者看了看坐着的秦扬和苏彦,随即摇了摇头。
吴梦觉!那个天生梦占的孩子,难道那孩子是江南吴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