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过去、现在和将来的进行式
面对这些门后的美好景象，他并没有感到沾沾自喜，就拿此刻来说，他的心里有着更多的担忧和疑虑。
“我好像认识你……以前应该见过。”方展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着这张模糊不堪的脸，可刚才还飞速运转的大脑，现在却像灌满了浓稠的糨糊。
贾悦一边安排手下急速跟进，一边通过专用频率的卫星电话调来人手，准备对天卜方展做个全面围剿。
“我们的人追查到方展的下落了。”果然，贾悦一开口是先来个“喜报”，“我立刻带人跟进，但还是被人抢先了一步。”
黑暗中的方展没有任何的思绪和感觉，而是享受着一个香甜的梦乡。
“有事就说，有屁就放。”丁进很是不耐地走近桌前，拿过一张面巾纸，细细地擦拭着手上的碎渣。
那扇门一开始似乎并不存在，但现在却出现了，就像是为离开的方展准备好的一样。
镜子，在镜子里！
他念的是巽为风在《周易》中的爻辞，意思是小通顺，有利来往，利于谒见重要人物。在丁进思维所能触及的范围内，所谓的“重要人物”飞快地被排点了一遍。
站着的方展直起身，满意地看着坐在那里的方展，像是在研究一件稀世奇珍，又像是在窥觑他脑中正在翻腾的思维。
“瞧你说的，我这不是上炕上习惯了嘛。”那女人一个劲儿地笑着，“你啊，就别拿那劳什子古钱吓唬我了，我可是找你来说说正事儿的。”
“丁爷，您消消气，事情是这样的……”贾悦连忙上前替丁进点着雪茄，原原本本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方展试图挣脱那些奇怪的东西，但手脚和身体软绵绵地使不上劲，虽然除此之外他并没有感到什么其它的不适，可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在他脑中像警报一样地不断回响。
再或者说……自己是在所谓的阴曹地府？
“你真的决定了？”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会让你失去很多的。”
巽代表东南，代表自然界的风，按消息看，方展是从西北方出来的，一路向东南行进，这就像是一股刮向东南方的风，一路飘忽不定难以追踪。
“不是，都不是，我们俩不是自然的产物，也不是非自然的产物。”站着的方展摇头晃脑道。
“正事？”丁进眼珠一转，收起了古钱，“您说的正事是……”
坐起身子，方展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却并没有令他看得更清楚，虽然他已经能略微分辨出那人的身形五官轮廓。
讽刺的是，他并没有这个权利，他甚至连自己现在在哪儿，身边有些什么人都不知道。
“天数，天数，怨不得丁爷的计划，只能说是天数如此。”贾悦陪着小心，一点点地把责任往外推，“丁爷，您看要不要我去和鬼塚先生……哦，不，和鬼子去了解下？”
丁进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那灰濛濛的景物，有一刹那他甚至在想，究竟这天是灰色的还是这雨是灰色的？
还有卜术界四大家族中硕果仅存的战家和柳家，这两大家族一直不肯公开承认丁进现时的地位。
从让位那天起，鬼算苏正就不知所踪，天卜方展虽然已经成了个废人，却在几股势力的追击之下一再逃出生天。
巽为风……巽木……双木成林，巽为女子寡妇！丁进脸色一变，难不成柳家老太婆也想插上一手？！
“您来这里，不是只想坐坐丁某的办公台吧？”丁进盯着那女人，手里把玩着“天机”和“大象”两枚古钱。
“我们是双胞胎？克隆人？”坐着的方展挠挠头，愣愣的眼神不知正望向哪里。
随着他离开的脚步，周围柔和的光线渐渐消失，似乎他就是一个光源，而当他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慢慢回过身来，脸上笑得阳光灿烂。
不过，丁进的头脑一向很清醒，这也是他在卜术界能够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秘诀之一。
战家老爷子也不可能出面，虽然战锐这个老家伙一直不买自己的账，可毕竟战家刚刚回归卜术界，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抓住把柄，以现有的权力来说，丁进大有把握再次把战家挤兑出局。
可以说，死亡是个既神秘又恐怖的事情。
“呵呵，你明白了？比我预想的要快。”那“方展”对方展笑道，“也对，我们同样是天才，同样聪明。”
贾悦心里一凉，知道这下完了，连丁进看着都会脸发白的东西，肯定毒到家了，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交待了。
“你当然认识我，而且认识很久了。”人影又走近了一步，手里拿着一些古怪的东西，“怎么样？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笑话！你去找鬼塚那个老狐狸做什么？还嫌不够丢脸？！”丁进根本不吃贾悦这套，他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人往往有个通病，在完全安静的情况下，如果没有睡着，那思绪就会变得异常活跃起来。
那笑声就像根松软的羽毛轻柔地钻进耳朵里，让人浑身有点酥软又有点痒不可耐，就连明知自己命悬一线的贾悦都忍不住想回头去看，到底是哪个女人能发出这样动人的笑声。
也许是失去其它感觉后，触觉变得更为集中敏锐了，方展感觉出那个在手掌上划动的东西应该是人的手指，而触觉也告诉他，握住他右手的应该是个女人。
视线渐渐有些清晰了，一个人影晃动着像是一团正在跳跃的鬼火。
那里有很多很多他记忆中有或没有的东西……
要是能在这种状态下想明白些前因后果，或许能给方展的现状带来些许的改变，也或者说，至少能让他找出一些应对的法子。
其实，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处在贾悦现在的状况下都不可能发出声音的。
“没事。”那人影缓缓俯下身，几乎将脸贴在了方展的鼻尖上，“你很快就会明白。”
“小伙子，甭害臊，你也不是第一个上当的男人。”那女人笑盈盈地说道，“你奶奶我天生就是这么付嗓子，八十年前这样，八十年后还这样。”
“您这是唱得哪出啊？”丁进皮笑肉不笑地对着门口那女人说道，“威胁首席监察，这可是等同于向卜监会叫板。”
“石蜘蛛……你千万别动。”丁进盯着蜘蛛背上酷似石纹的图案，脸色沉了下来，“如果被这东西咬了，你连进棺材都是硬的。”
当然，如果说这些只是内忧的话，那么鬼塚和全曜熙就是外患。从现在他们按兵不动的状态来看，日本人和韩国人的目标似乎已经不仅限于天卜方展。
“到底你是我，还是我是你？”坐着的方展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问道。
遗憾的事情总是很恰如其分地发生在关键的时候，努力集中思想的方展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抑制住不断涌出的那些念头，如果说一开始大脑是在飞速运算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完全失控了，就像是一列不会刹车的磁悬浮列车，急速向着某个不可见的目标狠狠撞去。
方展甚至能感到那种只有在高速运行的车辆上才能体会到的旋晕感，一簇少得可怜的清醒脑细胞给出了他即将晕厥的警告。
“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废话！不被人抢先，你会在这里跟我打马虎眼？！”丁进恨恨地切开另一支雪茄，“别绕圈子，说结果。”
如此一来，不要说围堵方展了，根本连他的影子都踩不到。
自己看着自己在笑，听着自己的言语，甚至面对面，这一切并不是在看录影或照镜子，而是完全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难道……不……不可能”坐着的方展挠着头嘟囔道，似乎想到了什么。
门，关上了，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
※※※
“你不记得了？”那人倒是被方展的回答弄得有些错愕，转而却又笑了起来，“对，对，你是不记得，吃了那东西的确是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最令丁进头疼的是，按贾悦的情报，最近有一股不明势力正在四处扩张，从行事的手法开看应该是群精通卜术的高手，他们针对的目标都是卜监会重点管辖的区域，很多卜者都莫名地栽了跟斗。
可惜除了在他手上划下那句话之后，那女人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这么握着，有一阵子似乎还在摸索着他的脉搏。
笃笃，有人在门外轻轻地敲了敲，丁进不用出声询问就能断定，门外肯定是他的心腹贾悦，只有他才会连敲门都那么小心翼翼。
“我是谁？这问题问得很有创意。”人影在方展的眼中模糊地笑着，那是一张隔着许多细纱的笑脸，依旧熟悉而又陌生。
“反悔？我答应你什么了？”相对那些东西，方展更想知道的是那人的身份和他问话的含义。
那人经过身边的时候，贾悦的鼻间嗅到了一股撩人的香气，让他不自觉地转过脖子想去看究竟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
方展终于看清了那张脸，那脸型五官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他也终于记起了在哪里见过这人。
“丁胖子，还算有点见识。”一个娇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跟着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嗯，没错，我是过去的你。”站着的方展一付看穿对方思维的模样，“但你肯定不是将来的我。”
这还只是面上的意思，从进一层意思来讲，这一卦在谋望上是可谋可成，人事顺畅，远行者出入有利，而且巽风四散，无孔不入，追捕者等同于捕风捉影。
“巽为风……”丁进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身子软软地靠在了大班椅上。
丁进可没有贾悦那么心猿意马，门口进来的那个女人再次印证了他之前的想法，现在的事态已经超出他的预想范围了。
但他还是扑了个空，等着他的只有几具尸体和烧毁的车辆，现场的痕迹很快便让贾悦得出了结论——韩国人截杀天卜不成，全军覆没。
“天卜方展。”那女人笑眯眯把脸地凑近丁进，“那小伙在我手里。”
很熟悉的感觉……
韩国八极宗的先遣队全军覆没，日本九菊一派按兵不动，对贾悦他们来说正是个大好时机，只要顺着现场的车胎印记追踪下去，方展几乎就是唾手可得的了。
听觉！听觉恢复了？！方展浑身猛然一震，原本紧闭的双眼一下睁了开来。
一连串的疑问莫名地从脑中蹦出，这让方展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更不要说继续与眼前的方展对话了。
因为在那些纷乱的记忆中，也夹杂着一连串的卜术，无论是他曾用过的和未用过的，也无论他是否理解。其实这也不重要，只要还能占卜，多少总是可以得出些结果的。既然自己没有权利选择死亡，那就只有想办法让自己从这个困境中解脱出来。
总算后援人手来得快，在贾悦他们被活剥之前把事态控制住了。
“哦？”丁进倒是被他说得一愣，“你说说。”
先头跟进的一批卜者又折返了回来，个个跟吃错了药似地逮谁咬谁，贾悦身边几个手下还没回过神来，身上就被连皮带肉地撕下好几块。贾悦见这副样子，知道肯定是着了什么人的道，连忙督促手下顶住那些发狂的卜者，并加急催促后援人手赶来。
但身体的感觉告诉他，并没有发生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些蜘蛛都已攀着蛛丝爬进了天花板里。
“好了，再有一会儿，你就可以完全超越你自己。”那人似乎松了口气，笑声变得有些讳莫如深，“不要担心你会失去的东西，你我都会失去一些东西，但得到的也许会更好。”
可当他看到那女人的时候，身子却不由得一抖，这下可惊动了他身上的那些石蜘蛛，个个张开口钳对着要害就要咬下去。
他甚至开始放松身体，准备迎接晕厥的到来，像一个失眠已久的人在等待睡意侵占全身。
说这话的时候，坐着的方展感到有些疲倦，身子渐渐地松软起来，仿佛飘在了半空的云层中。他强撑着还想问些什么，可站着的方展冲他咧嘴一笑，转身向远处的一扇门走去。
“丁爷！我想到了！”贾悦一付如梦方醒的样子，“我知道是什么人在暗中捣鬼了！”
巽为风，上下皆为巽卦，为比和卦，往简单了说就是顺顺当当的一个卦象。
“小亨，利攸往，利见大人。”骂完贾悦，丁进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要见的这个重要人物是谁呢？”
一片柔和的光亮出现在眼前，那柔和的感觉使得方展觉得并不刺眼。
而此时的方展对死亡又有着一种别样的态度，他正处于一个只有思维和触觉存在，永远陷入黑暗死寂只能被动挨打的境地。如果他真的有选择的权利，他只会选择死亡。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很不好，绵绵阴雨让人很是心烦。
对丁进来说，他的面前有很多门已经是开启的，鬼算苏正的让位、日韩两派势力的合作、国际财团的介入……这些已开启的门内向丁进展示了大好的前程和无限的风光。
贾悦的确是个小心翼翼的人，在得到丁进的允许后，他像只仓鼠般悄然自门缝中溜了进来，对着丁进微一躬身，偷眼看了下丁进的脸色。
拍了两次马屁都没得手，这对贾悦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这家伙正在边上琢磨着怎么再哄好丁进，一雪前耻。这边丁进的脸色跟霓虹灯似地换颜色，那边贾悦已经开始琢磨起老板的心思了，而且很快他就琢磨出了个所以然来。
“哟，丁胖子，这人当了官连说话都不一样了。”那女人继续笑着，慢步走进房间，“我还就是叫板了，怎么着吧？”
因为十来只指甲大小的棕褐色蜘蛛莫名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缓慢而有序地爬向他的咽喉、脉门和面部。
“不会，绝无可能！”丁进手一紧，剩下的雪茄被拈成了碎渣，“除了苏正和我，就只有那两个老不死的才知道那人还活着。”
死亡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么是放不下这个，要么是不舍得那个。当然，更多的还是觉得自己没活够。但关于死亡，几乎没人能真正说出个所以然来，即便是那些个有过濒死经历的人，所描述的也只是一种类似于幻觉的场景。
但这几个人得出的卦象却是……
啪，丁进反手一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贾悦的脸上。
“蠢材！你他妈的除了拍马屁还会些什么？！”丁进恼火道，“霍兴就算不卖我面子，也会卖钱的面子，他会来趟这个混水？”
话音未落，他把手里的东西接二连三地“放”在了方展的身上，确切地说，有的是缠，有的是夹，有的则是扎进了肉里。
晕过去？没有知觉？嗯，很好。方展用最后那小簇脑细胞想道，以前也这样，晕过去再醒过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无论是好是坏，总归是种改变。
对这个手下，他是在了解不过的，要贾悦报忧，那简直是比杀了他还难。从这小子现在的样子来看，肯定不是个好消息，但又是个不得不说的消息。
可方展的身体却只是略略有种受力感，丝毫没有疼痛和不适。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贾悦已经没有胆子再追踪下去了，但又怕对丁进没法交待，于是便召集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合力占卜方展的下落及近况。
凭心而论，贾悦办事的效率确实很高，从得知方展下落到带人赶到现场，贾悦只用了相当短的时间，他甚至还在路上制定了围捕计划和备用方案。
“这世上没有时空机，就像人的过去永远无法改变一样。”离开的方展边走边说道，“如果你怀疑自己的过去，最好去看看那一切是不是真的。”
站着的方展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但很快他又不笑了，手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嗯，你是我，我也是你。”站着的方展挠挠头，耸了耸肩，“不过，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至于那两个老不死的，就更不可能插手这些个恩怨琐事了，丁进记得在大衍论卜二轮赛结束的时候，孟渔和焦卯两个老怪物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对老怪物做事一向讲究个“天数”什么的，从来不会干涉卜术界的事务。
“丁爷，我们那点庄稼把式哪能忽悠您啊？”贾悦一头拍马一头表忠心，“连压箱底的功夫都用上了，每个人得出的还都是这个卦象。”
“巽为风？！”丁进听到这个卦象不由得一惊，“你们几个卜出的全是这个卦象？”
大学……自己上的是哪所大学？为什么会碰伤？
“让不是想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时空机吧？”坐着的方展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我宁愿相信你是只侏罗纪的恐龙。”
“难道他们是冲着那个人来的？”丁进心不在焉地揿着雪茄刀，手里的雪茄已经被切去了三分之一。
“你是谁？”方展一边分辨着对方的身份，一边木纳地问道，“我在哪里？”
可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方展几乎有种精神分裂的感觉，是自己的双胞胎？天下不可能有那么相似的双胞胎！连眉间那个小小的疤痕都一模一样，那是自己在大学时碰伤的疤痕！
有人说人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房间，而这个房间里有无数的门等待人们去开启，但没有人知道每扇门的背后究竟会有些什么。
自己失去感觉后是怎么到这人手里的？为什么自己对那些东西和那人都感到熟悉？雷在天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老爷子在纸上写的东西难道和这里有关？
说完，自顾自地走到丁进桌边，左脚一盘右脚一蹬，一下就坐在了那张宽大的办公台上。丁进瞪了眼愣在那里的贾悦，示意他赶紧出去，后者则如获大赦般地逃了出去。
鬼算苏正不可能在这时候露面，他只要敢公开接手方展的事情，丁进就有办法给他栽上几十个罪名，以苏正这么爱惜羽毛的人来说，要动也是暗中的事情。
“我那些手下跟疯狗似地咬人，肯定是有人在他们身上动了手脚。”贾悦正经八百地分析道，“能让人乱性又查不出痕迹的，只有一个人——火星！”
方展的思绪就十分活跃，不夸张地说，此刻他的大脑就像是一台正在高速运算的大型计算机，所有过往的事件、经历、记忆和各种念头纷纷涌了出来。
贾悦这下可是黑瞎子叫门——熊到家了，可他还有点不死心，正想分辩些什么，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来。
方展不再开口说话，在没有把握判断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况且，以他现在的心情也根本不想开口。
方展竭力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也很眼熟，但同样记不起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