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回家
苏以冬的家位于玄武区的一个老胡同里,泥泞的水泥路,满载的垃圾桶,随处可见的野猫,像极了二十年前老城镇的模样。
在如此繁华的一座城市幕布下,这个胡同像是陈旧的老古董,充满了怀旧的气息。
每一栋楼,每一盏灯光,都是一个又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苏以冬紧紧握着锦安然的手,轻车熟路的走到属于苏如萱的那一栋,带着她爬到了三楼,对这老旧的铁门轻轻敲了敲。
锦安然是紧张的,不断地滚喉咙,苏以冬比她更紧张,牵着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上一次见苏如萱,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孩子,居然让她看到了自己最坏最坏的模样。
当时苏如萱在医院里,每天清晨都会拿温热的毛巾给她擦脸,擦身体。她每天早上透过晨曦的微光,都能看到苏如萱和蔼的笑容。
直到某个深夜,她被手上的伤疼得无法入睡,在一阵阵蝉鸣声中,听到了苏如萱躲在病房的厕所里偷偷哭泣。
那一刻,苏以冬感觉自己的掌心都爆裂开来,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肉球,血肉模糊,疼到歇斯底里。
她知道苏如萱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年轻时将自己的满腔痴情托付给了一个虚伪刻薄的男人,认为那就是她的一切,可生下了苏以冬以后,那个男人却抛弃了她。
绝望总能让人成长的很快,沉痛的打击让苏如萱从一个本该享受爱情甜蜜的女孩,成为了一个需要负担起全部家庭责任的强母,她对身边的人都是一笔而过,态度冷淡,可唯独对苏以冬,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予了她。
她告诉苏以冬,她就是自己的一切,只要她能活的幸福,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苏以冬不知道的是,这位在她面前总是温柔体贴的母亲,总是会把自己难过痛苦的负面情绪,悄悄藏到夜里。
那个时候她多想支起身子,走到苏如萱身边,将她的眼泪抹干净,可是自己疼痛的身躯却又无法动弹。
锦安然感觉自己的手也被苏以冬带着颤抖,于是用自己另一只手覆盖上去,将它包裹住。
颤抖渐渐停了下来。
内侧的木门缓缓打开,温暖的灯光将楼道照亮,一个身形瘦小却又无比挺拔的身影背着光,冲二人露出笑容。
她一边用抹布擦刚刚下过厨的手,一边将外侧的铁门打开。
“哎呀,别发呆了,快进来吧!菜都齐了!”
苏以冬有些恍惚,对着光稍稍回了回神,才连忙带着锦安然走进那个温馨的小家里。
进了屋,紧张地情绪更盛,苏如萱从厨房将最后一个大砂锅搬了出来,看到她俩还杵在客厅中间,手牵着手,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连忙抱怨:“快坐快坐,怎么进了自己家都不知道要干啥?”
说着,放下冒着热气的大砂锅,折返回到厨房盛饭。
锦安然看着苏以冬木讷地带着她,一步一挪的走到餐桌的旁,给她拉出凳子,让她坐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苏以冬坐到她旁边,摆着脸质问。
“猫猫,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好像个大宝宝。”
锦安然的话让苏以冬有些羞意,平时见不得半点红的脸上,也悄悄匍匐起一抹绯色。
无论在社会上有多从容不迫,有多成熟高贵,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她还是那个渴望得到关爱和注意的孩子。
菜很丰盛,苏如萱知道自己女儿吃不惯南州的菜,特地做了锡州口味。
酱排骨,肉酿面筋,炒黄鳝,清蒸白鱼,最后揭开那口巨大的砂锅,里面是满满当当,泛着焦糖香气的红烧肉。
那是苏以冬最爱的菜。
“我手艺不好,也就随便做了点锡州菜,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先尝尝。”
苏以冬的眼神被升腾的热气搅的朦胧荡漾,拿起筷子,轻轻夹起一块偏瘦的红烧肉,放到了锦安然的碗里。
“尝尝。”苏以冬说。
锦安然轻声“嗯”了一下,轻轻对着肉吹了口气,然后放入嘴里。
酥软绵密,甜而不腻,将红烧肉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单单是熟能生巧的原因了,里面更多包含的,是爱。
锦安然仿佛从这一口中尝到了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奇特温馨,她有点说不上名字,看到苏以冬夹菜时候的放松,和苏如萱看着她俩大快朵颐的笑容,她才恍然明白了这种感觉。
家的感觉。
“小姑娘,你叫锦安然,是吗?”吃到一半,苏如萱打开话匣子。
本来有些社恐的锦安然被主动搭话,一时间又得不知所措,可看到苏如萱那个和蔼的笑容,又渐渐有了勇气。
“嗯。”
“真好啊,真好啊,”苏如萱的目光愈发温柔起来,望眼欲穿,轻声地喃喃着,“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后半句声音实在太小了,锦安然没有听清,只能当做一声无意的轻叹,尴尬地戳着苏以冬夹到碗里的菜。
一顿饭的时间,聊了很多,聊到了苏以冬最近的生活,聊到了二人如何“相识”,聊到了苏以冬是如何将锦安然追到手的,又聊到了两人最近的情感状态。
“刚搬到这里的时候,街坊邻居表面都说我女儿长的标致,天生美女,私底下却会说闲话,说她以后肯定是个到处勾引男人的坏女人。”苏如萱打趣地笑了笑,“可他们不知道,我女儿跟我一样,就是个痴情的种,认定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追到手。”
她又觉得没说够,愤愤地补充了一句:“勾引坏男人有啥好的,勾引到小美女才有本事呢!”
锦安然被苏如萱这段话羞得抬不起头,苏以冬连忙摆了摆手:“好了妈,怎么把我说的那么变态?”
苏如萱捂嘴掩笑,可那岁月的皱纹无论如何也无法涵盖住。
饭后,苏以冬主动收拾餐盘,苏如萱本想跟在她身后去厨房洗碗,却被她推了出来。
“您老就好好待在沙发上吧,我来干活。”
看着自己女儿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苏如萱十分的担忧,倒不是担忧盘子会被摔碎,厨房被搞的一团糟之类的,而是担心苏以冬看到自己那只左手,心里会不舒服。
她在厨房外看了苏以冬一会,直到苏以冬哼着小曲,一个碟子一个碟子的过水清洗干净有条不紊的放好,她才确信自己的女儿已经变了很多。
她坐回沙发,看着锦安然在一旁紧张地随意划着手机屏幕,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安然,”她打开话匣子,“你也是锡美毕业的,对吗?”
锦安然点点头。
“啊,还真是有缘分,”苏如萱的声音里多了一些了然,“当初我想让这个丫头出国留学,可她偏偏执拗地要报锡美,她的分数已经超了很多,我本想再劝劝她,可她就是不听,甚至还跟我扬言以后就要住在锡州,不回来了。”
她看着锦安然有些恍惚地小眼神,补充道:“我问她为什么非要去,她说她要去那里找一个人,找一个她永远都没法放弃的人。”
一瞬间,锦安然感觉自己心跳快的不正常,她蜷了蜷手指:“那她……找到了吗?”
“谁知道呢,我永远不能理解这个丫头的想法,只是她去的时候,眼神很决绝,也很失落,好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可现在,她的眼里都是轻松和惬意,我想她应该已经找到了。”
锦安然有些不可置信,可是想到以苏以冬的感性,做出这种事情完全情有可原,可是她很想知道苏以冬到底是为了找谁,又或者……找到了没有。
苏如萱拿出手机,翻开一些苏以冬早些年的照片。
那个时候苏以冬已经很漂亮了,眉宇之间都是凛冽的气质,天生的冰山美人,锦安然痴痴地望着苏以冬的每张照片,感觉好熟悉。
据苏如萱所说,那个时候苏以冬十六七岁,正值最好的青春时期,她想记录下自己女儿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可没想到她居然越长越漂亮。
好熟悉,每一张照片都好熟悉,可是锦安然怎么都记不起来,总觉地很像一个人,一个已经悄悄离开她记忆的人。
每翻阅一张照片,她都觉得自己的心里空了一块,像是一个自己再也不会回忆起的记忆,彻底烟消云散。
苏以冬没怎么笑过,每张照片的脸基本上都没什么表情,可是她的身上,总会挂着一个桃子扣饰。
裤子上,扣带上,拉链上,那个桃子扣饰出现在每一张照片里,像是她的一个信物。
锦安然也想起来了,那就是苏以冬车钥匙上的扣饰。
她问苏如萱,对这个钥匙扣饰有什么印象吗?
苏如萱说:“好像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喜欢的不得了,一直带在身上,每换一件衣服都要重新拆下来换地方扣住。”
锦安然也想起来,自己肯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扣饰,可是自己将那段痛苦地记忆埋葬后,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扣饰去了哪里。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都是那么巧合,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最后一张照片,是苏以冬离开家,前往锡美的出发前。
她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行李箱,和挂在手机壳上的桃子扣饰,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安然,”苏如萱问她,“苏以冬跟我一个姓,就是因为她的生父抛弃了我们,所以我对她一直都有愧,我希望她能够幸福,但是又怕她不懂得如何让人幸福,但是看到你们两个现在这副恩爱的模样,我也渐渐放宽心了。”
“但是我还想问你,和苏以冬在一起,你觉得幸福吗?”
锦安然勾了勾唇,不假思索:“很幸福。”
“她是我人生里唯一一束光,是能让我坚持下去的希望,是能够让我肆意停靠的港湾,是给予我热情的暖阳。”
“我爱她,如即将枯死的锦鲤,接触到了清新的暖流,如果没见到她,我无法想象我该如何活下去。”
是她给了我希望,是她给我了勇气,是她给了我爱与温暖,是她给了我家。
我是快要夭折的枯树,她是吹动我死寂枝叶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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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后,苏以冬又和苏如萱随便寒暄了几句,随后想带着锦安然回酒店。
“你的房间我都收拾好了,要不就凑合住一晚?”
苏以冬看着苏如萱有些舍不得的眼神,还是心软,留了下来。
听到自己的女儿愿意留下来,苏如萱立刻喜上眉梢,去给两人准备热水沐浴。
锦安然跟在苏以冬的身后,进了偏角落里的一间卧室。
卧室很小,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架,几乎快要把空间占得满满的。
锦安然总觉得满满当当才是温馨。
墙纸是粉色,床单是粉色的,床上还有一个粉红豹的大玩偶,简直就像一个粉色的乐园。
她坐到床边,看着墙上贴满了苏以冬的画作,每个画作底下都会写上时间,几乎每一幅都是她很小的时候画的画。
换算一下时间,也就是十四岁左右。
“这些画……都是你的?”
“嗯。”
“好幼稚啊。”
每一幅画上都是一个小女孩,笔触非常稚气,画得真的很不好,她没想到苏以冬青少年时期的作品是这种样子。
“那个时候,我情窦初开,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去好好画画,”她的声音多了些温柔,“我一动笔,满脑子都是她的模样。”
锦安然站起身,有些不高兴地嘟嘟嘴,凑到她身边:“阿姨告诉我,你去锡美上学也是为了找人,还有那个是生日礼物的桃子扣饰你也一直带在身上,到底是谁对你那么重要?”
苏以冬垂了垂眸:“真奇怪,今天的菜明明那么甜,可你说出的话里怎么有那么浓的酸味?”
“有吗?”锦安然别过头,手捂着嘴巴哈了口气,“那就是吃醋了。”
“嗯,我家小锦鲤吃醋了,”她搂过锦安然,抱紧了她,“你真的想知道是谁吗?”
“当然想。”
苏以冬滚了滚喉咙,尽力克制着紧张的心跳,她有些害怕告诉锦安然真相,可是现在似乎也不需要做过多的隐瞒。
“是……”
刚想说出答案,锦安然的手机铃声打碎了暧昧的氛围。
来电显示是白芊。
没有想太多,锦安然很快速的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一头语气低沉,声音破碎沙哑,像是刚刚哭过,有些有气无力。
“安然……你能不能……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