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桃子
苏以冬和萧悦可去了五楼的会议室,锦安然和kilya则被留在了外面。
去之前,苏以冬把保时捷的钥匙给了她,说如果不想留在这里,可以先去车上等她。
她站在窗口,盯着手里那把方形的车钥匙,上面还扣着一个小桃子的塑胶钥匙扣,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滋味。
燥热沉重的气息因为这场暴雨的缘故,缓缓从湿润的土里飘散至空中,狭隘的等待区也充斥了滞懑感。
kilya轻轻走了过去,站在锦安然的身侧,看着她紧紧攥着手里那把车钥匙,语气低沉:“安然,你好像很关心苏总监。”
锦安然回神,心不在焉地回应:“啊?哦……没,没有。”
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她又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可能……有一点点吧。”
更奇怪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kilya看着她的手越攥越紧,原本白净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通红,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觉得,相比起你有多关心她,不如考虑如何给她一个妥善的道歉。”
锦安然抬眼,不解:“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错做什么?”
kilya微微颔首,渐渐变得严肃:“你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会给苏总监以后的工作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锦安然眨了眨无光的杏眼,眸里好似落进了窗外的滂沱大雨。
她在回忆自己在舞台和聚光灯下对苏以冬的“所作所为”。
因为她的冲动,因为她的任性,因为没有办法去好好处理这种前所未有的情愫,所以才让情绪压倒了理智。
“胡摄这个大老爷们可能不懂你们这样突然过激的行为,他只会认为现在年轻人就喜欢看这些,顺理成章的认为这可以提高点击率和话题度,但是这段视频一经发出,身为芝澜居总监的她要如何面对同事背后的闲言碎语,又要如何面对网络上的流言所带来的沉重压力呢?”
kilya说每一个字都像敲击在三角铁上,清脆有力,落在她被缠绕难解的情绪中,醍醐灌顶。
没有考虑过这些,她心里只在乎到了自己的感受。她已经忘记了这是在工作场合,忘记了苏以冬还有一层“总监”的身份,忘记了这段暧昧不清的关系是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她只是想要让“某些人”别打苏以冬的主意,可是没想到这可能会毁了苏以冬。
“安然,你和我那个前女友很像,”kilya语气平和,看着锦安然因为陷进情绪里而难过的容颜,开始缓缓讲述:“我和她是在仁川的一件酒吧相遇的,算是我的一见钟情,那段感情刚开始的时候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直到感情的末尾,我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纯粹。”
kilya的话题倏的一滞,带动锦安然的神思轻轻被扯断,但她有些好奇,还是安静地听了下去。
“她并不是真的和我相爱,她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可以释放她心里压力的慰籍之物而已,她不允许别人靠近我,也不允许我靠近别人,她的占有欲强的可怕,我可以认为她并没有真的爱我,所以这段并不美好的感情只能走向毁灭。
“离开她的两个月里,我浑浑噩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每天见不到阳光,也感受不到饥饿,我把对她的一切念想都画在了设计草稿上,才有了《纯粹》的雏形。”
说罢,kilya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我是蝴蝶,她是游鱼,蝴蝶会悄悄亲吻游鱼,可游鱼会自私地吞掉蝴蝶。
但是蝴蝶爱游鱼,游鱼也爱蝴蝶。
锦安然的表情错愕,瞳孔渐渐瞪大,失焦,仿佛已经被kilya的话带进那个故事里。
原来《纯粹》的来历是她完全无法想象到的悲伤。
所以我和苏以冬的这段关系里,谁才是黑?谁才是白?
谁才是游鱼?
谁才是蝴蝶?
苏以冬一直都在关心她的情况,一直都在宽纵她的任性,可在自己渐渐的接受了这份爱意后,反倒是既不给出回应,又要自私地占有。
“没有爱情是纯粹的,说自己无条件的爱一个人全都是放屁,一定是对方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才会产生渴望与爱慕。所以纯粹这个说辞本身,就不纯粹。
“但当我看到你们穿上那两件长衫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我的想法有失偏驳,你是我见过,最衬这件衣服的人,所以我有点私心,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路,哪怕是有一点点可能性,也不行。
“如果你也爱她,就去给她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展现着你的占有欲。你如此冲动的行为,不像是爱,而像是控制。”
思维像是一个被剥了皮的橘子,已经被kilya完全看穿了,只能顺从她的建议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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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终还是没能忍受得了等待区的闷热,也害怕出来这副模样会让苏以冬难堪,所以还是决定先回车里。
她松开了攥着钥匙的手,手心被桃子扣饰压的深一块浅一块,有些红肿,然后就是后知后觉的疼痛。
她没有撑伞,像个木偶一样失魂落魄的走出电梯,走出自动门,淋着不大不小的雨,走向了露天停车场。
湿漉漉的手对着那辆保时捷按了好几下开锁键,才听到了一声清响,她打开副驾驶的门,跌跌撞撞地钻了进去。
很安静,车里除了雨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锦安然潮湿的身体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闭上眼睛。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铁皮盒子,周围黑漆漆一片。
和自己失神的时候很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身体无法动弹,渐渐沉溺在黑里。
不知道在这无垠的虚无飘荡了多久,不远处裂开了一个口子,再然后,有一束光倔强地撑开那道狭窄的口子,迅速飘到了她的身边。
好温暖的光,好想占为己有。
她感受到自己的神经一抽一抽的疼,拼了命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自己正抓着苏以冬的左手
她心头一惊,连忙松开了手,着急地坐直身子,如同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大口喘着气。
苏以冬看着她泛着湿气的衣物和头发,撇了撇嘴,挪身从后座上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帮她擦起了头发。
“是做噩梦了,还是……”
话到嘴边停了停,她不想把那一种可能性说出来。
“做噩梦了吧。”锦安然回答的很干脆,却又有点半推半就。
“你怎么又不撑伞,车里有干净毛巾你也不用,淋雨感冒了怎么办?”
嘴上抱怨着,擦头发的动作却很温和。
昏暗的环境中,车里的光显得格外明亮,苏以冬的一字一句像是蜜饯漾开在她的心里,她觉得自己的头发要被擦出火星子了,于是抬手打断了她的动作,望向她。
在那束幽幽的灯光下,苏以冬脸上的轮廓被勾勒的非常细致,忽明忽暗。
像是被暖色调涂抹出来的油画中的人物,美丽又温暖。
“总监,对不起,”她从苏以冬手里拿过毛巾,边擦着头发边说着,刚好用毛巾挡住自己羞愧的脸,“今天在摄影棚里,我有点冲动了。”
苏以冬胳膊架在方向盘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怎么又突然道歉了?我又没有生气。”
“你一下午都没理我,我以为你……”
苏以冬:“哦,原来是这样,你这么想听到我的声音?”
“倒也不是……”
“那你能不能和我讲讲,你亲我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手上的毛巾因为一瞬间的愣神掉了下去,泛红的耳根在苏以冬的眼里展露无遗。
“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是那种突然想把什么留在身边,不允许任何人去看,去碰,现在我明白了这种感觉是什么了。”
苏以冬撑着下巴的手放平,勾了勾唇,逗小孩一样问道:“是什么呢?”
“应该是占有欲吧。”
锦安然没有思考,也没有犹豫,很明了,很直接地脱口而出。
“在更衣室遇到萧悦可的时候,我其实已经知道她是来找你的,可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真的很不喜欢,我当时很害怕,害怕她会突然把你带走,但又不敢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才会吼她,只是她后面说的话又让我更难受了……”
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句,锦安然克制不了自己逐渐溢出的难过,几滴眼泪夺眶而出。
“她说,不要以为我很了解你,我根本配不上你。”
苏以冬被她这一哭搞得有点发怔,回过神来时,赶紧拿起掉落的毛巾给她擦眼泪。
她继续听着她说。
“所以……所以我才会做出那么冲动的事情,我自私地以为只要做些出格的事情让萧悦可看到,她就会善罢甘休,可是我冷静下来才想到,当时那么多人看着,会给你造成多么不好的影响。”
原来是因为这个。
“居然哭鼻子,难看死啦。”苏以冬笑着,把她剩下的几滴眼泪擦干。
她其实知道是萧悦可的原因,但没想到自己在锦安然的心中已经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了。
看着她哭得红彤彤的鼻子,居然有些开心。
“嗯,我是有一点不高兴,怎么办呢?”苏以冬装模作样眯眼,像个弹簧似的晃晃脑袋,“天气好热呀安然,你请我喝杯奶茶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锦安然停止了情绪过激后的抽泣,看着苏以冬的微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得到了原谅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两人又聊了很多,苏以冬解释了下午是因为自己的邮箱突然多了很多项目邮件,导致她心情很不好,所以才没有理她。
根据苏以冬自己的解释,是怕把自己烦躁厌工的坏情绪传染给她,所以才没怎么理她。
果然无论什么职位,什么身份,讨厌工作的本性都是一样的。
锦安然和苏以冬讲了kilya在等待室和她讲的那些话,也讲述了关于《纯粹》的创作历程。
两个人都刻意避开了某个人。
“原来是她顺带开导了一下你,我还以为你的思想觉悟挺高的。”苏以冬的手握着方向盘,嘴角弯起了一抹弧度。
“我自己可是也好好努力过了,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借着红灯的空隙,苏以冬顺势追击:“真的很难想象你这样的性格会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我当时真的被你吓了一跳,脚都要站不稳了。”
“我的性格又怎么了?”
苏以冬垂了垂眸,轻轻吐出一个形容词:“温温吞吞。”
停顿片刻,她又吐出一句话:“呆呆萌萌的小锦鲤。”
“……”
车开到了奶茶店的门口,锦安然问苏以冬想要喝什么,苏以冬用很正经的语气回了一个非常不正经的话:“随你,和你一样就行。”
锦安然对她很是无语。
于是锦安然出于两全之策,点了两份带“桃”字的饮品,一份是果茶,一份是奶盖。至于为什么点桃子口味,原因很简单,她最喜欢桃子的味道。
撑着伞回到车上,她随便取出袋子中的一杯递给苏以冬,不小心碰到了车钥匙上的桃子扣饰。
扣饰晃晃悠悠的在半空中悬荡着,锦安然这才发现这个扣饰的样子好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总监也喜欢桃子吗?”她指了指那个扣饰,问道。
苏以冬拿着奶茶的手晃了一下,顶部的奶盖全都沉了下去。
“这个是……一个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
“哦。”
锦安然没有多问,心里想着可能只是个巧合。
她曾经好像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扣饰,但是后来不见了。
苏以冬晃了晃手里那份沉底的奶盖,已经和粉色的奶茶混合,从杯身外看是软软绵绵的粉色云朵。
她没有插吸管,将圆形的开孔口对着嘴,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她感到甜腻顺滑的液体流进喉咙,桃子口味的爆珠在口腔中炸开。
“好喝么?”
“嗯,很好喝,软软甜甜,还有脆脆的桃子和爆珠,又柔和又有冲击力,就好像……”
她顿了顿,眼里突然闪烁过一丝暧昧的深情,声音的尾调渐浅,像是藏进了雨里。
“像现在的你一样。”
她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逗弄的意味,赶忙把自己的思维转移,抓起起手边的吸管,插进了自己那杯果茶的封口。
这份焦灼没有持续很久,锦安然喝了一口桃子汁就把它压了下去。
因为她有更想要知道的问题。
她盯着面前的车窗,雨刮器已经停下,雨水胡乱的打在玻璃上,把镜面搅的混浊不堪,就连上面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形也是歪歪扭扭。
她以前从来不会在意别人聊天会聊什么,甚至觉得无意间听到了别人的聊天都会有羞愧感,可是现在内心的好奇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总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那个……萧悦可,到底聊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