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市
没有对任何人夸过漂亮,因为不值得说。身为一个常年游历于各种艺术时尚圈子的人,苏以冬对审美有着自己的一套见解,这个标准可以因人而异,因物而异,不会很高,但也不会见到某个不错的东西就做出评价。
但是锦安然不一样,在她心里锦安然一直都是独特的,超脱于自己所有标准外的独特,带着私心的独特。
锦安然身上永远都有一股淡淡的气息,像是空洞山谷中的幽兰,纯粹、洁净,不染尘埃。
跟她圈子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虽谈不上是所谓的高岭之花,却同样有些遥不可及。
遍身尘埃,浑浊不堪的自己,除了总监这一层身份,根本没有贴近她的理由。
只是此刻,这朵娇小的幽兰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边,想要贴近又刻意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像是想要渴求着她的庇护又不敢溢于言表。
她的内心感觉酥酥麻麻的,很不好受。
她回忆起当初在锦长街看到锦安然,本以为只是巧合,直到自己走近,才知道世界上不可能存在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小巧玲珑,坐在小板凳上,在喧闹的人流中为客人画着速写,没有那么璀璨夺目,却仍然让她心动。
看见锦安然左手虎口的那颗蓝色胎记,她的心口猛地一颤。
真的是她。
自己追寻多年的女孩,此刻就在自己面前。
自己追寻多年的女孩,此刻就跟在自己身边。
她清楚锦安然承受了很多,却也好似经历了涅槃,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女子,迈入了和她相同的学校,走进了和她相同的圈子。
但她不知道这些年锦安然是怎么撑下来的,她迫切地渴望锦安然也同样认得自己,又不想她真的认出自己。
满脑子思考的竟是该如何留住她。应该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吗?如果她知道了,可能就连最后一点能够留下来的意义都失去了。
如果她知道了这一切的巧合都是她的布局,会不会因为知道真相而羞愤地逃避她?
如果再给自己一点勇气,当锦安然在自己的车上问出那个问题时,不那么激动紧张,冷冷静静地诉说,自己真的很喜欢她,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呢?
矛盾的心理和可望而不可触碰的忧郁,让苏以冬有些胸闷气短。
只要不要忘了我,就可以。
仲夏的晚风拂过脸庞,两人一道迈出小区的大门,向着商业街走去。
“从来没人说过我很漂亮,”走着走着,锦安然忽然提了一嘴,“无论我怎么去搭配穿搭,总是会有些差强人意,长辈和同学对我最大的称赞就是可爱,可爱好似成了我的标签,有些难以摘掉。”
她发出一声憨笑,像是自嘲。苏以冬伸手抚摸了她的头:“我收回刚才的话,还是可爱更多一些。”
这般亲昵地举动锦安然已经习惯了,并没有避嫌,任由苏以冬摸了个够。
“耍赖!说出去的话怎么还带撤回的!我今天就是漂亮!吃了我的面,夸我两句都不行吗?”
锦安然嘟嘟嘴,赌上气了。可是她真的好可爱。
“好吧,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尾调刻意拖沓得极慢,锦安然脸上一红,快步往前与苏以冬拉开身位,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情绪。
有些一改往日的拘谨,开始变得有些活泼,苏以冬忽然觉得自己在车里的回答很正确,确实应该先让锦安然不要有那么深的距离感。
感情这种事情,若不是你情我愿,若不是长久磨合,便毫无意义。
两人走过马路,迎面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塑,雕塑正对着商业街的入口,前几日的暴雨天,锦安然就是在这条街上失了神。
此刻整条街灯火阑珊,缤纷炫目的霓虹灯与喧闹的音乐都肆意释放着夏日的气息。
雕像旁有很多流动摊贩,其中有个比较可爱的灯牌鹤立鸡群,看样子卖的是各种各样的冰淇淋。
锦安然直勾勾地看着那个稍显独特的灯牌,很明显被吸引了。
“要吃吗?”
“不了不了,我就是看到那个灯牌有些可爱,和旁边的都与众不同,你看那个灯上的猫猫头,很萌诶。”
“你喜欢猫?”
“嗯,奶奶家周围里有几只野猫,虽不是家养,自由随性,但是在外面玩几天后,饿了总会遛进院子,我奶奶很温柔,为了它们还特地去当地宠物店买猫粮。我总是会在它们吃猫粮的时候撸一撸。”
说着说着,笑容不经意浮了上来,霓虹灯映在锦安然的杏眼里,微光熠熠。
“去看看吧。”说着,苏以冬就往猫猫灯牌走去。
锦安然愣了一下,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两位美女晚上好,看看吃点什么。”
开摊的是个年轻女子,很明显也是兼职,和周围的环境有些意外的格格不入,左边是一个冰箱,里面有各种颜色的冰淇淋,可以做挖球,右边是一个炒冰台。
苏以冬指了一下冰箱里各种颜色的冰淇淋:“挖球冰淇淋是什么价格?”
“一个球25,两个球35。”摊主回答。
“总监!”锦安然凑到她身边,轻轻抓了抓她的衣角。
苏以冬佯装没有听见,看着她说:“要不你请你我吃?”
突如其来的反制让锦安然有些失措,不知道苏以冬是真傻还是故意装给她看的,她打开某银行app看了看余额,有些囊中羞涩。
如果早知道出来就是要花钱的,她绝对会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
但是面子总是要拾起来的,苏以冬请她吃的东西也不少,一个冰淇淋换一个人情,这交易怎么算都赚翻了。
“那就来两……”
“开玩笑的,不用”
话被打断,苏以冬一只手挡在她面前挥了挥。
“麻烦老板了,我们先去忙点事情,一会再来看看。”
老板无奈地回了个笑,坐下来继续低头玩手机。
两人随后被熙熙攘攘的人拥入商业街,被阻止请客的锦安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滚了滚喉咙:“我请得起,别瞧不起我。”
话语被环境的嘈杂隔断,但是还是进入了苏以冬的耳朵。
“没瞧不起,”苏以冬嘴角弯起弧度,“会有机会的。”
街上南来北往都有人,杂乱无章亦漫无目的。有个身影快步在人流中穿梭而过,碰撞到了不少人,却只留下匆匆一句抱歉便继续向前,苏以冬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人。
朝她们冲来时,她将锦安然拉过,揽在怀中。
锦安然因为拖拽而在身后留下了一些空隙,冒失的人没了人群的摩擦阻隔,在空隙中有些踉跄,险些摔倒,回头满是怨气地看去,对上的却是苏以冬居高临下如寒芒尖刺般锐利的眼神。
自知理亏,匆匆离场。
锦安然被这么一拉,脸埋在苏以冬的胸口,身体陡然脱力。
还是那股纯净的香根草味,极致的理性,却让她有些癫狂。
脑子一热,又悄悄嗅了几口。
“没事吧,有没有被撞到?”
苏以冬的手触碰在她的后脖颈,将她拥在身前。
锦安然又体会到了熟悉的感觉,那个同样触碰过自己的后脖颈,温柔地安慰她的那个人,又在记忆中闪动着婆娑的背影。
慌忙推开,苏以冬眼里早已没有了方才那般锐气,又是温和地看着她。
“谢……谢谢。”
回过神时,她悄悄地扯断了苏以冬拉着她的那只手。
-
结果是苏以冬并没有带着锦安然进大商场,而是走进临近的一家比较高档的超市。
东西都是很新鲜的,作为新鲜的代价,价格会比普通商场高上不少。
明晃晃的灯光打在每一种商品上,层次感和观赏感提升了很高的等级,至少锦安然是这么觉得的。
流程比想象中的快,苏以冬带着她快速的掠过食品区与冷柜,将自己平日常买到的几款面包牛奶零食全部拿上。
行至生鲜蔬菜区,苏以冬稍稍放缓了脚步。
该超市做高端的口号便是东西不隔夜,有些青菜已经开始标上了特价的标签。倒也不是因为特价标签才让她停下脚步的。
如果锦安然真的很会料理,再也不用给生冷的面包预留太多的预算。
比起根本不知道该吃什么的外卖和生冷难嚼的面包,她还是更喜欢几小时前水面的鲜香。
她看向锦安然:“你说的话,算数吗?”
锦安然被她问愣了,自己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承诺吗?几秒后,她记起来了那句话——“我以后可以适当做一点”。
不过眼前这人好似抓错重点了,她的重点不在“适当”上。
“算数。但别把我当什么特级厨师了,说到底我做饭也只是为了能填饱肚子而已。”锦安然怯怯地回应,有点害怕苏以冬对她的厨艺抱有什么顶天的期待。
“那就随便做吧。”
说罢,苏以冬顺手抓过已经包装好,带上价格的各种蔬菜,从左拿到右,她对于存菜做菜没什么概念,不知不觉拿了一大堆。
见她乱拿一气的举动,锦安然有些愕然。
“总监!”她抓了抓苏以冬的袖子,示意她停下,音调很低但是很用力,“别拿了,放不住那么多菜!”
苏以冬有些疑惑:“放不住,一次做完不就行了?”
更愕然了。
“做出来了也放不住!”
“好吧。”她从推车中把堆成小山的蔬菜依次放回,回给锦安然一个宠溺的笑,“只是想更多的尝尝你的手艺。”
“有的是机会。我又不会逃走。”
呼吸猛地一滞,放菜的手悬停在半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手就停在了货柜的上方,大功率的照明灯旁呼呼地吹着保鲜的雾气,也吹在苏以冬白嫩的手上。
锦安然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绕过她,拿起刚放回去的丝瓜。
“这个可以留。”
苏以冬:?
“祛湿,给你煲粥喝。”
“好。”
收回手,看了看小推车里,除了自己拿的“货”之外,菜基本上放回去了。
“我来挑,你看着就好。”锦安然微微叉腰,终于找到了苏以冬不擅长的领域,可得好好展示一下。
于是二人从里到外,从左到右把柜台挑了个七七八八,锦安然在挑拣的过程中很仔细,拿了一些很常见的菜,也相对更新鲜一点,每拿一样,都要思考一会。苏以冬这次倒是成了小跟班,一直跟在她后面。
“老妈子,在想什么呢?”
看着锦安然站在最后一排的西红柿旁思考,没忍住问出了口。
“我在想,你会喜欢吃西红柿吗?”
西红柿在锦安然白嫩的手中更显通红透亮,苏以冬感觉她好似捧着颗心脏。
苏以冬摇摇头。她不喜欢酸酸的东西。
“好,拿了,多拿点。”
苏以冬:?
锦安然被她奇怪的的表情逗乐了,赶紧补充:“这个好吃的,你既然想吃我做的饭,就应该相信我的选择,还能给你下药不成?”
苏以冬没说话,点了点头。
两人走向出口,自动门顺势感应打开,越过门槛,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被缓缓拉长。
一人一手一个环保袋,锦安然小袋子里装着苏以冬的面包牛奶,苏以冬拎着锦安然精心挑选的蔬菜。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商业街的人流量丝毫不减,比刚开始更甚。
苏以冬从袋子里拿出小票,借着超市外场的灯光仔细看了看,然后细细地啧了一声。
锦安然不解:“很贵吗?”
锦安然心里清楚,这些商品的价格跟普通市场无法比较,就算是晚间降价,也仅仅只是恢复到了普通市场价而已,所以仔细挑拣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不想花冤枉钱。
不是自己的钱,更要精打细算。
“没有,好像还比我平时买的便宜了。”
便宜了还咋舌?这人真是奇怪。
苏以冬将小票塞入裤子口袋,开起了不痛不痒的玩笑:“早知道菜便宜,我应该学做菜的。”
锦安然胳膊肘绵力地撞了一下苏以冬:“想学?我教你啊。”
“算了,没这天赋。”
拒绝得蛮干脆。
苏以冬偏头朝商业街的内部望了望,更深的黑暗藏匿其中,凸显出来的就是更加绚烂的灯光。
“时间还早,要不要再逛逛?”
-
街道中心是个十字路口,锦安然跟着苏以冬往南,道路越来越昏暗,人流越来越稀少。直到走过马路,锦安然才发现这一带是酒吧街。
路口有几个男人或站或蹲在路灯下抽烟,还有醉的神志不清的人被人搀扶着抬出。酒吧喧闹的音乐不断的传入耳朵,在耳朵里沉闷作响。
阴暗嘈杂,波云诡谲。月光透过行道树的缝隙,将树叶的倒影映在被路灯照成橘黄色的柏油路上。
锦安然没有见过这种环境,紧张地跟在苏以冬身后,拎着袋子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大气不敢出一个。
一直走到尽头,两人在一个拐角口停下。
拐角的左手边是一路走来的酒吧街,右边则是路灯敞亮的居民区。
一家拐角的清吧,开在了明暗的交界处。像是一条分割线,割开了光与暗。
锦安然抬头看了一眼清吧的招牌,歪歪扭扭的艺术字,通体泛着白光,跟左手边的暧昧灯光相比,显得逊色却也独特。
招牌只有两个字。
窠臼。
“来吧。”苏以冬转过头,向她伸出一只手。